炽热的火舌舔舐着大地,土地上的暗红痕迹交错纵横,浓郁的铁腥味横冲直撞地闯进鼻腔里,勾连出翻涌不息的呕吐感。

    舒辞神情恍惚,尖锐的犬齿刺入下唇,舌尖轻轻触碰着干涩裂开的唇瓣,双耳充血。

    嘈杂的声音自自四面八方传来,仿佛筑起一道道无形的障壁将他紧紧包围,火光间略过的人影化作黑色鬼魅,无数鬼影连成一片悬在头顶的黑云,似乎下一刻就将摧毁他的城池。

    地底涌出的人影伸出骷髅般干瘦的手,死死扣在他伤痕累累的四肢之上,任凭他怎样挣扎,都难逃生天。他唯有伸出手臂,乞求着最后一点生路。

    虚无的梦境里,一切的场景不再真实,任何一点黑暗都被无限放大。

    然而局势就在顷刻间扭转。

    光芒穿透鬼影,犹如利刃般划破天际,劈出一条透着光芒的路。一道身影迎面而来,宛如天神临世,鬼魅人影被她踏于脚下,化作无数黑色尘雾,消散于虚无之中。

    随即她伸出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猛一发力将他拽上来。

    身侧的黑影似乎尤为恐惧她的存在,唯唯诺诺地收回控制住他的手。

    一声巨响划破天际,尖锐刺耳的声音随之而来,原本逐渐安静下来的鬼影再度沸腾,叫嚣着盘旋于大地之上,再度兴奋地朝他们呼啸而来。

    他已经彻底没有力气了。

    然而旁边的人手掌向外,猛一发力就将他推出鬼影的包围圈。

    舒辞竭尽全力抬头,刹那间竟然看见那琥珀色双瞳中掠过蓝色的光芒,一切场景在刹那间失去所有颜色,紧接着如同退潮的海水般迅速消失于茫茫梦境之中,徒留一片苍茫空白。

    舒辞猛地张开眼睛,额角渗出涔涔冷汗,后脑勺顶在办公室沙发的靠枕上,浑身肌肉紧绷格外僵硬。

    他大口喘息着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肌肉随呼吸逐渐舒展,等他平复完心情,终于咽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墙上时钟——五点十五分,离他整理完案件资料刚刚过去不到三个小时。

    阿野。

    阿野。

    阿野。

    他再度闭上眼睛,回忆起曾呆在枫杨共和国与异族某部落的交界边境山区的那段时光。

    边境地区大多是混乱的灰色地带,地形崎岖,不便修路,直到如今或许都难以在当地看到几条油光发亮的沥青大路。

    中央政府迫于异族强制性的领地意识而留心与异族划开地区,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来管理这里,梵天殿和焚天宫人手不足,鞭长莫及,这里便逐渐形成了一片混乱交织的无序之地。

    人类异族混杂而居,脚下的道路还是泛黄的坚硬土地,路边的小屋破旧难看,街边垃圾随处可见,散发着恶臭,苍蝇绕着嗡嗡作响。

    男人们白日里就光着膀子,哄笑着朝路过的漂亮小妞吹口哨,女人倒是也不甘示弱,嬉笑着怼回去。夜晚时各处房屋亮着微弱的灯光,沿着小路七拐八弯进入一片区域,这里的房门口大多挂着一盏红灯,门边坐着的妩媚女人也不说话,只冲着来人露出娇羞的笑……

    而村庄背靠的山间密林里则藏着一个贩/毒集团——

    赫哥伦贩/毒集团。

    五年前,赫哥伦贩毒集团在中央政府、梵天殿和临近的异族部落联手之下瓦解。

    集团第一头目赫哥伦当场死亡,第二头目和第三头目便活捉,经法院判决后处以死刑。贩毒集团中成员大多被当场逮捕,大部分反抗者早已在行动中被击毙,但有一人——

    阿野——那个被赫哥伦赎回去的女杀手,也是最后一个见到赫哥伦的人。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五年的时间如浪潮般不断冲刷着他的记忆,阿野的面容已经在他脑海之中成了模糊的虚影,如今他唯一能记起来只有阿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和冷傲充满戾气的气质。

    云景兰也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舒辞低声呢喃着:“所以,她们会是一个人吗?”

    办公室玻璃墙采用的是双层的,中间真空,因此隔音效果是很好的,玻璃墙上的百叶窗几乎隔绝了外面的微弱灯光。

    舒辞没什么睡意,捏了捏鼻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一手按着后颈,随即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舒队?你才睡了两个小时多!”

    昨晚值夜班的高妍注意到办公室门口传来的动静,诧异地看了一眼上司的脸,担忧道,“你的脸色不太好,不要再休息一会吗?”

    “不用,差不多了。”舒辞摇摇头,大拇指揉着太阳穴“六点换班的时候是谁替你?”

    “是云副队。”

    舒辞的动作僵了一瞬间,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道:“那你换班之后休息一会,我们七点半开会讨论案情。”

    “好的,舒队。”高妍低头在工作群里发送了会议通知。

    心里装了一堆东西,舒辞身心再疲惫也没有闭上眼休息一会的欲望,索性走到楼梯露台,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烟,手法熟练地点火。

    烟头火星忽闪忽灭,烟雾缭绕,他盯着手里的烟一时出了神。

    舒辞二十四岁被上级挑选中参与了卧底任务。任务时间只有一年,一年之后,他改名换姓被调任到了岳清市公安市局刑侦支队。

    虽然他早已记不清那个女人的样子,但依然记得那一日他在上级的安排下在漠城边境的一家酒吧喝酒,佯装喝醉之后和赫哥伦集团手下的马仔起了冲突。

    四处凌乱,地上散了一地的玻璃碎片,酒水四溢,慌乱之中不知道是哪个马仔先掏出了武器,刀刃贴着他的耳畔利落劈下,身后劣质的脆皮木桌在千斤重的力道下裂成两半。

    有人先起了头,其它马仔纷纷掏出了武器,不约而同地朝他冲来,利刃从四面八方袭来,逼得他连连后退。

    双拳难敌四手。

    随身携带的折叠刀早已经在混乱中脱手不知掉到那个犄角旮旯。

    那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会出师未捷身先死。

    下一刻轰鸣声四起,一辆黑色摩托车以超高速朝他冲来,摩托手压低身体重心,反手就拖着其中一个马仔的后颈拎出去几十米远,摩托车绕着他转上几圈,将碍事的马仔通通丢开,他的身边顿时空了一片。

    女人在他身侧停下,摘下头盔,挑衅般地看着姗姗赶来的一个身着背心的花臂男。

    对面的花臂男憋红了脸,怒视着她:“你干什么!”

    阿野利落下了车,唇边含笑,一手扳过他的下巴,认真打量了几下之后连头都没有转过去:“我看上他了。”

    他愣了半刻,一心头一阵荒唐,暗戳戳地控告上级。

    花臂男却是炸了:“你这个臭/女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随随便便拉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就想带回去!”

    砰!

    一颗子弹穿透花臂男的小臂,爆出一阵血雾。

    女人笑了笑,面上的笑容冰冷而残忍。

    “没办法,谁让我最近看你不顺眼,就想着和你作对呢?”

    冰冷残忍,阴晴不定,武力值top,向来随心所欲,甚至曾经敢拿着枪顶着赫哥伦集团的二把手笑眯眯地和他说话,并在下一刻开/枪爆了他心腹的头,然后拿着厚实的一沓证据告诉他他的心腹是叛徒,让人有口难言。

    但阿野成为了赫哥伦的心腹。

    此后三百多个日夜里,舒辞都未曾怀疑过这个浑身上下都透着戾气的人类女杀手可能是梵天殿或者公/安部派来的卧底。

    直到发起总攻的那一日,阿野亲手将他送下行刑台,让他去点爆寨子中埋下的炸弹。

    隐藏在山林的罪恶被炮弹炸毁得七零八碎,邪恶的灵魂被就地处决,而那个深入黑暗的光明灵魂也随着硝烟消失得一干二净。

    舒辞在此后五年多的时光里再也不曾听过关于阿野的半点消息。

    阿野和云景兰有相似之处,但光从性格而言,又完全是两个人。

    女杀/手冰冷残暴,阴晴不定,当年除了大毒枭赫哥伦,谁都可能成为她的下一个枪下亡魂,如同盘踞的毒蛇般令人望而生畏。

    云景兰却是笑容满面,表面上扮演出一副温顺无害的模样,偶尔会露出一点尖锐棱角,更像一只喜欢卖乖的猫科动物。

    舒辞蹙起了眉,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

    口袋中的手机爆发出一串刺耳尖叫的铃声,舒辞被它吓了一跳,连忙从口袋里把它掏出来,还没接就被一道身影揪住了后脖领,半拖着把他塞进停在楼下的轿车里。

    舒辞吓都吓醒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云景兰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上了车,咔哒一声扣上安全带,打灯起步左转一气呵成:

    “好消息,白雁刚刚收到鸟群的消息,发现三零七白骨案的两个疑似嫌疑人。”

    随后出发的警车也呼啸着跟了上来。

    “坏消息,他们正驾车前往城高速公路,协查通告来不及发了,只能安排最近的交警帮忙拦截嫌疑车辆、疏散群众,白雁正安排飞鸟跟着嫌疑人,他们三人会在路上和我们汇合。”

    舒辞一边面色严肃地听完了云景兰的话,一边翻开手机通讯消息给交警大队发去了实时监控申请,另一边和易嵩、高妍联系上,确定嫌疑车辆的车牌号并定位白雁的位置。

    耳边汽车喇叭声,他扭头一看,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就在他们的左侧,坐在后排的朱珠冲着他点了点头,随即驾驶座上的何白打右转向灯超车。

    联络器里传来白雁的声音:“嫌疑人临时改变路线了!”

    “适才嫌疑车辆驶离了通往高速公路的快速通道,在路边临时停车了一分钟突然掉头往闹市区去了!”

    舒辞瞳孔一缩。

    云景兰保持冷静:“你让飞鸟监视好他们,带路让我们追上嫌疑车辆。”

    舒辞连忙安排最近的警员在高速公路盘查拖延时间,以防嫌疑车辆再度杀一个回马枪,同时不忘安排易嵩掉头去闹市区立刻疏散群众。

    有飞鸟在上方实时监控,云景兰很快就跟上两个嫌疑人所乘坐的白色轿车。

    两辆车保持着距离跟在白色轿车的后面。

    舒辞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七点二十五分,再过有三十五分钟就是早高峰。

    这个时间也是格外的尴尬,局里上早班的警员几乎还没到局里就开车前往,上晚班的同事刚刚结束一夜疲劳,这个状态下怎么都不合适驾车执行抓捕。

    前方就是红绿灯。

    此时绿灯变暗,黄灯闪烁示意车辆减速,红灯即将亮起。

    白色轿车的驾驶人突然抽风,一脚油门下去车速飙升,在红灯亮起的那一秒嗖得越过停止线,同时左右两侧车辆启动,左侧的第一辆黑色轿车刹车不及,一头撞上了白色轿车!

    从侧面而来的巨大冲击力将白色轿车撞离了原来的行车轨道,紧接着白色轿车在惯性作用下旋转着向前漂移,直到车轮撞到路牙后猛然侧翻,车窗玻璃全部破碎,安全气囊弹出,车辆引擎冒起黑烟,熊熊大火愤然而起,瞬间就吞没了整辆轿车!

    那辆黑色轿车也好不到哪去,整个车头都被撞烂了,车盖处也开始冒出黑烟,只是火焰没能迅速蔓延,被安全气囊和安全带保护着的司机凭借着求生的意志忍着浑身的剧痛推开车门下了车,脚一软就摔着在地上,坐在后座受伤较轻的人下来扶住他,两人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远离车辆。

    周围车辆纷纷紧急制动,司机们也顾不得那么多,纷纷下了车,拿起手机拨打救护车和交警队电话,有在后车厢备着灭火器的车主毫不犹豫拿出灭火器往白色轿车那里冲去。

    舒辞瞳孔猛然一缩,当机立断按下警灯,红□□光交替闪烁,警笛长鸣。

    他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随即用通讯器联络易嵩和高妍联络交警大队。

    云景兰紧急制动,拉起手刹熄火下车,侧身拦住已经停车要前往救火的三个异族人,冷声道:

    “你们三个疏散群众,给伤者紧急处理等救护车过来。”

    何白是植物型异族,让他过去跟往火堆里扔了一把柴火没什么区别,白雁拥有风系异能,涌动的气流会带去助燃的氧气。

    舒辞一边下车去拿后备箱的灭火器,反手拨打了消防队的电话:“山中街十字路口发生交通事故引发火灾……”

    他声音一顿,瞪大眼睛看着云景兰赤手空拳冲了出去,下意识伸手要抓住她的一片衣角。

    “云景兰你……”

    所有话哽在喉咙,火光清晰地映在他的眼底,反射出暖黄光线。

    女人手一扬,火焰宛如受到指引般盘旋而起,急速冲到空中,所有火焰被压缩成一株淡淡的蓝色火焰,随即宛如烟花般在高空之中迸发消散,灼热的温度扭曲着空气。

    “我……草……?”

    舒辞完全愣住。

    “舒队?舒队?”

    手机那头消防队大队接线员突然收不到消息,焦急地大声呼唤。

    舒辞这才回过神来,悻悻地和电话那头说:“没事了,火已经灭了。”

    接警员震惊:“啊?”

    舒辞挂了电话,愣着神看着路口中心的女人,后知后觉般呢喃道:

    “火系异能?她是半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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