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舒辞安排了二组在现场提取相关物证。
易嵩给车管所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把那辆报废的车拉走顺便做个车辆检查，看看车辆本身是否存在问题。
白雁被留了下来，借助飞翔的天然优势推算事发时嫌疑人可能躲藏的位置。
因为是在闹市区，舒辞还联系局里相关人员撰写公告——总得给公众一个合理的解释，还得派人去找那辆黑色轿车的车主做个笔录，顺便来个亲切诚挚的慰问。
云景兰看起来活蹦乱跳，身上没落下什么伤，但舒辞还是坚持让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别回头出了什么内伤，而自己跑回市局，刚一进市局大门就被王局提着耳朵骂骂咧咧上了楼。
舒辞挣脱开局长的魔掌，揉揉自己被揪红的耳朵。
那还真是被云景兰说中了，他几乎能猜出王局接下来要说的话——
“真有你的！”王局气得拍桌子，“你让他们往哪里跑不好，偏偏要往闹市区跑，跑就算了，没拦住还车祸加袭警，看着两个快被烧没的活死人在闹市区里制造恐慌！你知道单单一件事能够让我们公安局多年建立起来的威信没掉多少吗？你今天倒好！Buff叠满！今天下班了你就给我蹲禁闭室去五千字检查，写完麻溜滚出去跟外面的记者交代！”
舒辞委委屈屈：“腿长在嫌疑人脚上我哪里拦得住他往哪里跑。”
王建安噎了一下。
舒辞：“也不是我们把他们变成活死人的啊，谁能想到还能有两个爬出来这么嚣张的啊？”
王建安瞪着他。
舒辞：“好好好，结案哦不我现在立马写五千不一万字检查外加三天暗黑系豪华单人间禁闭，您先消消气。”
王建安翻了个白眼，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气打不过一处来，索性拆了笔筒里的钢笔解气。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事发突然而且犯罪团体本来就是危险人物，有极大的可能性会在抓捕过程中反抗。
这怨不得任何人。
舒辞往后退几步缩进角落里，一声不吭等领导自己消化完脾气。
舒辞可以说是王建安一手带出来的。
那时候的王建安还没有调任到山城岳清市，而是在距离边境很近的漠城辖区内的一个公安分局的禁毒支队中担任支队长。
某天清晨他忽然受到上级的文件——梵天殿将与公安部、以及周边的异族部落联手剿灭在边境猖獗多年的赫哥伦贩毒集团，而他需要为这次行动物色一个为公安部传递消息的卧底。
他在公安系统里筛选了一遍又一遍，又在各大警校中翻遍了所有能通过政审的档案，从几百份待选人员名单里挑出十来个合适的人选，但哪成想最后上级挑中一个当年在漠城警校读书马上就要毕业了的大学生。
宋拾。
他一度怀疑当时上级是选中了另一个同名同姓经验丰富的老同志，而不是档案上那个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
所以当他真正站在宋拾面前时—-
“王警官，为什么选择了我呢？”
宋拾就这样站在婆娑阴影之中，重重暗影笼罩在他的身上，模糊了他的五官。
只要他往前走一步，他就能走出阴影，沐浴于暖黄的路灯之下，几米开外就是篮球场。篮球与地面亲密接触发出的闷哼上接二连三，几分钟后球场两侧就爆发出火热的呐喊和欢呼。可这个人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很合适。”他看着宋拾，把上级给的答复原封不动地说了出去，“你的过去很合适。”
眼前这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孤儿，他既不是在福利院长大，也没有被一个好人家领养，前十年被抛弃地的一个寡妇捡去当了孩子，没能上学，在家不仅要做各种各样的重活累活，还要受那个寡妇的责骂，在外要被同村野孩子欺负，发烧被锁在柜子里看着名义上是却没有任何法律实际关系的养母与不同男人颠鸾倒凤，然后在十三岁目睹养母被醉鬼勒死，在当时办案民警的帮助下上了户口申请了助学金，最终考上这个大学。
他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残忍而悲哀，远非档案上那寥寥几笔可写尽他所承受的痛苦。
任谁知道了都得叹一句神明不公，怎么麻绳专挑细处断？
其实这话说得王建安自己都觉得残忍。
面前这个孩子好不容易将拥抱光明，他却想将他再次推入黑暗。
“卧底行动是件大事，你也可以好好考虑。”
宋拾沉默许久，久到他以为他马上就要拒绝的时候，才低头笑了笑，往前一步：“看起来王警官应该把我的过去都调查清楚了。”
王建安不可否认：“程序是这样。”
宋拾面容平和：“我知道的，我确实合适，经历合适，家庭也合适。”
无父无母，连会打骂他但依旧养大他的养母也去世了，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即便是卧底暴露了也无需担心敌人会怎么样对付他的家人。
“我愿意去，”他笑道，“感谢组织愿意给我机会。”
“但我希望组织能满足我一个要求。”
王建安：“你说。”
“我的生父生母留给我了一个名字，如果我能够活着，能让我以这个名字继续生活吗？”
宋拾的嘴角微微勾起，平和却始终令人觉得透露着一股悲哀。
当时王建安沉默了很久，权衡之下答应了他这个要求，而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宋拾亲生父母留给他的名字是“舒辞”。
被捡来的宋拾，被抛弃的舒辞，两人的面孔在此刻完全重叠，温和的笑容之下隐藏着伤痕累累的灵魂。
半年后，在他们的安排下，宋拾抽烟喝酒，在街边与人发生冲突、严重违反纪律，犯下重大过错后被警校开除，然后在漠城边境的一家酒吧里遇见了赫哥伦犯罪集团的女杀手阿野。
由此，卧底行动真正开始。而王建安成为宋拾的单线联络人。
一年后，卧底任务结束，王建安履行约定，帮宋拾改名为舒辞。
舒辞在医院休养大半年之后被公安部调到山城岳清市担任刑侦支队副支队长，而他也被调任到山城岳清市公安局担任副局长，几年后正局退休他转正。
估摸着这时候领导气消了，舒辞慢吞吞地开口问出心中疑惑：“王局，你知道云景兰是半族这事吗？”
王建安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刚知道，消息和你们抬回来那两具尸体一起的。”
“哦，可是半族怎么会到公安部？”舒辞迟疑道，“半族和异族不是全都集中在梵天殿和焚天宫了，他们什么时候肯放人到中央政府来了？”
枫杨共和国是个特殊的国家，由异族人和人族共同建立的，异族是拥有着合法的地位和权利的。
建国之后中央政府为人类政府，因此中央政府的在职人员全部都是人类，主要处理人类之间的事情。焚天宫为异族政府，组成人员全部都是异族人，职责为维护异族的秩序。
而梵天殿则在中间负责调节人类和异族之间的矛盾，因职能需求而允许人类、异族包括半族入职。
怪不得他们惊讶，这确实是超出意料之外。
但王建安揉揉眉心，显然对这事情的前因有一定了解：“你知道十九年前梵天殿殿主主张的刑法改革吗？”
这是他最近第二次听人提到这个改革了，舒辞点头：“听过，这有什么问题吗？”
王建安其实也不知道这算不算问题：“刑法改革虽然是由现任殿主发起的，但他年事已高，具体事务基本交由前任少主来打理，十九年前的前任梵天殿少主在一场恐怖袭击案里失踪之后，这个改革也就不了了之，直到九年前新任梵天殿少主上任、最近这两年才被这位少主重新翻了出来。”
“十九年前……现任殿主就已经年事已高了……那他现在还？权力没有被架空吗？”
王建安明白他在困惑什么：“梵天殿殿主也是个半族，大概是得了血统的好处吧，挺长寿的，据说现任少主很年轻。”
舒辞哦了一声：“但这和云景兰被调到公安部有关系？”
“刑法改革之前，必然是司法变革。”王建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人类和异族的历史上从来不缺酷/刑，但酷/刑存在的年代往往伴随着荒唐、野蛮和残暴。”
酷/刑的两种用途里，拿来严刑逼供的场景远比真正处罚犯下滔天大罪的情况多。
这位新少主足够清楚将酷/刑直接应用于刑法之中带来的危害远远比利益要大。
“我也是刚从上面接到的文件，梵天殿将十几个半族分派到各个公安部门，基本集中在刑侦、禁毒口一线。”
舒辞颇为意外。
“其实这也算件好事，”王建安抹了一把脸，想到往事心里面难免生出一点怨言，“人类也好，异族也罢，一旦案发，我们公安人员都是最早接触到案件的，只有确定是异能犯罪，梵天殿或者焚天宫才会介入调查。”
他苦笑一声，“但真正等到确定的时候，我们这些普通人类幸运一点早因为异能缺胳膊少腿的，再糟一点也丢了性命，如果一线人员中能有半族或者异族的加入，我们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牺牲。”
舒辞：“那她现在是算梵天殿的编制还是算公安部的？”
王建安：“梵天殿的，她的档案一直在在梵天殿。”
舒辞嘀嘀咕咕：“好啊好啊，档案果然还在梵天殿手里，我说呢我们部门还有捡到这么大个宝贝的一天，感情是人家特意放过来眼馋我们的。”
王建安只是年纪大了，不是耳朵聋了：“说什么呢兔崽子？！”
舒辞眼神飘忽，往哪里都要扫一眼，就是不看王建安。
但说到档案这事，王建安也在琢磨着怎么顺其自然地把人家的编制迁到公安部，毕竟梵天殿已经把人派过来了，没准他动点心思真能让这种人才留下来。
*
云景兰在医院做完一整套检查后驱车赶回局里，一进门就感觉到无数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
信息时代果然什么消息都传得飞快。
这才几个小时，市局上下都已经知道她是个半族了。
怪不得大家诧异，人类和异族本就数量差距悬殊，再加上梵天殿和焚天宫的编制对异族和半族有巨大的吸引力，这点资源从来轮不到中央政府。
再来一个刻板印象，火系异能拥有者向来脾气火爆，基本是个一点就爆炸的不定时炸弹。
这和她前一个星期展现出来的温顺无害的形象……
没有一个形容词是能搭上边的。
门口值班的警员率先和她打了招呼：“云队中午好。”
云景兰哼哼应了两声：“中午好。”
她往二楼走，路上碰到抱着一堆文件匆匆过去的宋轩，“舒队人呢？”
宋轩刹住脚，望向她的眼睛充满了崇拜和羡慕，“云副队，舒队被王局喊走了，刚才法医处姜主任拿来了李康刚和那两个死者的尸检报告，妍姐已经查到两个死者的身份了，舒队说等易组长出完现场回来我们开案情会。”
云景兰嗯了一声，抽了一份他怀里的文件翻开大致浏览。
文件内容基本是李康刚生前的资料，包含过他手中现金流向、去过的地点调查和生前接触的人物调查。
她把文件塞进宋轩怀里：“行，你去忙吧。”
宋轩点点头匆匆而过，她从裤袋里抽出手机索性靠在走廊边，四月的风穿过敞开的窗户拥抱她，阳光透过窗外的枝叶在地面上打出错落有致的光斑。
光芒之下，云景兰的眼底浮现出阳光般透亮的金色。
几个细小的白色光点在空气之中悬浮，微弱到让人容易将它们和光里飞舞的尘埃混淆。
几乎无人能注意到，细小的光线顺着光点蔓延开，轻轻攀附在云景兰的左手上，空灵的嗓音顺着蔓延开的神经触须传到她的意识里。
“好惊讶，你居然愿意听他的话。”
“为什么不听呢？”云景兰嗯了一声，唇角勾起，用意识回复她，“他现在可是我名义上的上司。”
“……”
她摆弄着手机，点开通讯录，然后给里只有一个红色爱心头像但没有备注的联系人编辑消息。
白色的光斑伸出肉眼难见的细线触碰她的手机。
编辑完消息，云景兰切换页面打算给易嵩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刚打出一个字便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抬眼一看——
舒辞站在不远处打量自己。
她眉毛一挑，身边的白色光点无声消散。
舒辞手里捏着刚拿到的李康刚的尸检报告，脑海之中飞速地过了前天云景兰申请梵天殿侦查队的提议，喉结一滚：“你是半族的话，那你早就察觉到李康刚的尸体有问题了吗？”
云景兰淡然点头：“觉得不对劲。”
那个时候还没人知道她的能力，况且她初来乍到，有人不服她的能力和判断，让梵天殿介入风险更小。
“哪里觉得不对劲？”舒辞有意探查她的能力。
云景兰掀起眼皮，淡淡一笑，往前走了几步，“科莫多巨蜥半族。”
舒辞：“判断理由。”
她目光下移，最终落到他手里的文件，仿佛已经能看见他手中那份尸检报告的鉴定结果，“异族、半族和人类相比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不同之处，但在生活习性上依然带有本体的习惯特征。科莫多巨蜥喜欢炎热和干燥的地方，通常栖息在干燥，开阔的草原，稀树草原和低海拔的热带森林中，他们大多数吃腐肉，但很少会攻击人类或者觅食人类的尸体。”
“山城位于温带地区，清水村的环境更不符合科莫多巨蜥的生活要求，李康刚被发现的尸体上也不存在被野兽啃食的痕迹。所以我只是很奇怪，清水村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身上怎么会沾染上科莫多巨蜥半族的气息。”
舒辞捏紧了手里的文件，微微垂眸去看那个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女人。她面容深邃，温和的笑意里流转着光彩夺目的自信和强大，连透过窗户的光芒都不及她光彩夺目。
舒辞把尸检报告递给了她。
那一刻脑子里却是朱珠一闪而过被他听到的呢喃。
“云队居然仅凭半族的能力就判断出李康刚身上有问题吗？”
他也想知道。
甚至还想知道，云景兰到底和他记忆里的阿野有什么关系。
易嵩给车管所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把那辆报废的车拉走顺便做个车辆检查，看看车辆本身是否存在问题。
白雁被留了下来，借助飞翔的天然优势推算事发时嫌疑人可能躲藏的位置。
因为是在闹市区，舒辞还联系局里相关人员撰写公告——总得给公众一个合理的解释，还得派人去找那辆黑色轿车的车主做个笔录，顺便来个亲切诚挚的慰问。
云景兰看起来活蹦乱跳，身上没落下什么伤，但舒辞还是坚持让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别回头出了什么内伤，而自己跑回市局，刚一进市局大门就被王局提着耳朵骂骂咧咧上了楼。
舒辞挣脱开局长的魔掌，揉揉自己被揪红的耳朵。
那还真是被云景兰说中了，他几乎能猜出王局接下来要说的话——
“真有你的！”王局气得拍桌子，“你让他们往哪里跑不好，偏偏要往闹市区跑，跑就算了，没拦住还车祸加袭警，看着两个快被烧没的活死人在闹市区里制造恐慌！你知道单单一件事能够让我们公安局多年建立起来的威信没掉多少吗？你今天倒好！Buff叠满！今天下班了你就给我蹲禁闭室去五千字检查，写完麻溜滚出去跟外面的记者交代！”
舒辞委委屈屈：“腿长在嫌疑人脚上我哪里拦得住他往哪里跑。”
王建安噎了一下。
舒辞：“也不是我们把他们变成活死人的啊，谁能想到还能有两个爬出来这么嚣张的啊？”
王建安瞪着他。
舒辞：“好好好，结案哦不我现在立马写五千不一万字检查外加三天暗黑系豪华单人间禁闭，您先消消气。”
王建安翻了个白眼，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气打不过一处来，索性拆了笔筒里的钢笔解气。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事发突然而且犯罪团体本来就是危险人物，有极大的可能性会在抓捕过程中反抗。
这怨不得任何人。
舒辞往后退几步缩进角落里，一声不吭等领导自己消化完脾气。
舒辞可以说是王建安一手带出来的。
那时候的王建安还没有调任到山城岳清市，而是在距离边境很近的漠城辖区内的一个公安分局的禁毒支队中担任支队长。
某天清晨他忽然受到上级的文件——梵天殿将与公安部、以及周边的异族部落联手剿灭在边境猖獗多年的赫哥伦贩毒集团，而他需要为这次行动物色一个为公安部传递消息的卧底。
他在公安系统里筛选了一遍又一遍，又在各大警校中翻遍了所有能通过政审的档案，从几百份待选人员名单里挑出十来个合适的人选，但哪成想最后上级挑中一个当年在漠城警校读书马上就要毕业了的大学生。
宋拾。
他一度怀疑当时上级是选中了另一个同名同姓经验丰富的老同志，而不是档案上那个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
所以当他真正站在宋拾面前时—-
“王警官，为什么选择了我呢？”
宋拾就这样站在婆娑阴影之中，重重暗影笼罩在他的身上，模糊了他的五官。
只要他往前走一步，他就能走出阴影，沐浴于暖黄的路灯之下，几米开外就是篮球场。篮球与地面亲密接触发出的闷哼上接二连三，几分钟后球场两侧就爆发出火热的呐喊和欢呼。可这个人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很合适。”他看着宋拾，把上级给的答复原封不动地说了出去，“你的过去很合适。”
眼前这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孤儿，他既不是在福利院长大，也没有被一个好人家领养，前十年被抛弃地的一个寡妇捡去当了孩子，没能上学，在家不仅要做各种各样的重活累活，还要受那个寡妇的责骂，在外要被同村野孩子欺负，发烧被锁在柜子里看着名义上是却没有任何法律实际关系的养母与不同男人颠鸾倒凤，然后在十三岁目睹养母被醉鬼勒死，在当时办案民警的帮助下上了户口申请了助学金，最终考上这个大学。
他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残忍而悲哀，远非档案上那寥寥几笔可写尽他所承受的痛苦。
任谁知道了都得叹一句神明不公，怎么麻绳专挑细处断？
其实这话说得王建安自己都觉得残忍。
面前这个孩子好不容易将拥抱光明，他却想将他再次推入黑暗。
“卧底行动是件大事，你也可以好好考虑。”
宋拾沉默许久，久到他以为他马上就要拒绝的时候，才低头笑了笑，往前一步：“看起来王警官应该把我的过去都调查清楚了。”
王建安不可否认：“程序是这样。”
宋拾面容平和：“我知道的，我确实合适，经历合适，家庭也合适。”
无父无母，连会打骂他但依旧养大他的养母也去世了，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即便是卧底暴露了也无需担心敌人会怎么样对付他的家人。
“我愿意去，”他笑道，“感谢组织愿意给我机会。”
“但我希望组织能满足我一个要求。”
王建安：“你说。”
“我的生父生母留给我了一个名字，如果我能够活着，能让我以这个名字继续生活吗？”
宋拾的嘴角微微勾起，平和却始终令人觉得透露着一股悲哀。
当时王建安沉默了很久，权衡之下答应了他这个要求，而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宋拾亲生父母留给他的名字是“舒辞”。
被捡来的宋拾，被抛弃的舒辞，两人的面孔在此刻完全重叠，温和的笑容之下隐藏着伤痕累累的灵魂。
半年后，在他们的安排下，宋拾抽烟喝酒，在街边与人发生冲突、严重违反纪律，犯下重大过错后被警校开除，然后在漠城边境的一家酒吧里遇见了赫哥伦犯罪集团的女杀手阿野。
由此，卧底行动真正开始。而王建安成为宋拾的单线联络人。
一年后，卧底任务结束，王建安履行约定，帮宋拾改名为舒辞。
舒辞在医院休养大半年之后被公安部调到山城岳清市担任刑侦支队副支队长，而他也被调任到山城岳清市公安局担任副局长，几年后正局退休他转正。
估摸着这时候领导气消了，舒辞慢吞吞地开口问出心中疑惑：“王局，你知道云景兰是半族这事吗？”
王建安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刚知道，消息和你们抬回来那两具尸体一起的。”
“哦，可是半族怎么会到公安部？”舒辞迟疑道，“半族和异族不是全都集中在梵天殿和焚天宫了，他们什么时候肯放人到中央政府来了？”
枫杨共和国是个特殊的国家，由异族人和人族共同建立的，异族是拥有着合法的地位和权利的。
建国之后中央政府为人类政府，因此中央政府的在职人员全部都是人类，主要处理人类之间的事情。焚天宫为异族政府，组成人员全部都是异族人，职责为维护异族的秩序。
而梵天殿则在中间负责调节人类和异族之间的矛盾，因职能需求而允许人类、异族包括半族入职。
怪不得他们惊讶，这确实是超出意料之外。
但王建安揉揉眉心，显然对这事情的前因有一定了解：“你知道十九年前梵天殿殿主主张的刑法改革吗？”
这是他最近第二次听人提到这个改革了，舒辞点头：“听过，这有什么问题吗？”
王建安其实也不知道这算不算问题：“刑法改革虽然是由现任殿主发起的，但他年事已高，具体事务基本交由前任少主来打理，十九年前的前任梵天殿少主在一场恐怖袭击案里失踪之后，这个改革也就不了了之，直到九年前新任梵天殿少主上任、最近这两年才被这位少主重新翻了出来。”
“十九年前……现任殿主就已经年事已高了……那他现在还？权力没有被架空吗？”
王建安明白他在困惑什么：“梵天殿殿主也是个半族，大概是得了血统的好处吧，挺长寿的，据说现任少主很年轻。”
舒辞哦了一声：“但这和云景兰被调到公安部有关系？”
“刑法改革之前，必然是司法变革。”王建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人类和异族的历史上从来不缺酷/刑，但酷/刑存在的年代往往伴随着荒唐、野蛮和残暴。”
酷/刑的两种用途里，拿来严刑逼供的场景远比真正处罚犯下滔天大罪的情况多。
这位新少主足够清楚将酷/刑直接应用于刑法之中带来的危害远远比利益要大。
“我也是刚从上面接到的文件，梵天殿将十几个半族分派到各个公安部门，基本集中在刑侦、禁毒口一线。”
舒辞颇为意外。
“其实这也算件好事，”王建安抹了一把脸，想到往事心里面难免生出一点怨言，“人类也好，异族也罢，一旦案发，我们公安人员都是最早接触到案件的，只有确定是异能犯罪，梵天殿或者焚天宫才会介入调查。”
他苦笑一声，“但真正等到确定的时候，我们这些普通人类幸运一点早因为异能缺胳膊少腿的，再糟一点也丢了性命，如果一线人员中能有半族或者异族的加入，我们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牺牲。”
舒辞：“那她现在是算梵天殿的编制还是算公安部的？”
王建安：“梵天殿的，她的档案一直在在梵天殿。”
舒辞嘀嘀咕咕：“好啊好啊，档案果然还在梵天殿手里，我说呢我们部门还有捡到这么大个宝贝的一天，感情是人家特意放过来眼馋我们的。”
王建安只是年纪大了，不是耳朵聋了：“说什么呢兔崽子？！”
舒辞眼神飘忽，往哪里都要扫一眼，就是不看王建安。
但说到档案这事，王建安也在琢磨着怎么顺其自然地把人家的编制迁到公安部，毕竟梵天殿已经把人派过来了，没准他动点心思真能让这种人才留下来。
*
云景兰在医院做完一整套检查后驱车赶回局里，一进门就感觉到无数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
信息时代果然什么消息都传得飞快。
这才几个小时，市局上下都已经知道她是个半族了。
怪不得大家诧异，人类和异族本就数量差距悬殊，再加上梵天殿和焚天宫的编制对异族和半族有巨大的吸引力，这点资源从来轮不到中央政府。
再来一个刻板印象，火系异能拥有者向来脾气火爆，基本是个一点就爆炸的不定时炸弹。
这和她前一个星期展现出来的温顺无害的形象……
没有一个形容词是能搭上边的。
门口值班的警员率先和她打了招呼：“云队中午好。”
云景兰哼哼应了两声：“中午好。”
她往二楼走，路上碰到抱着一堆文件匆匆过去的宋轩，“舒队人呢？”
宋轩刹住脚，望向她的眼睛充满了崇拜和羡慕，“云副队，舒队被王局喊走了，刚才法医处姜主任拿来了李康刚和那两个死者的尸检报告，妍姐已经查到两个死者的身份了，舒队说等易组长出完现场回来我们开案情会。”
云景兰嗯了一声，抽了一份他怀里的文件翻开大致浏览。
文件内容基本是李康刚生前的资料，包含过他手中现金流向、去过的地点调查和生前接触的人物调查。
她把文件塞进宋轩怀里：“行，你去忙吧。”
宋轩点点头匆匆而过，她从裤袋里抽出手机索性靠在走廊边，四月的风穿过敞开的窗户拥抱她，阳光透过窗外的枝叶在地面上打出错落有致的光斑。
光芒之下，云景兰的眼底浮现出阳光般透亮的金色。
几个细小的白色光点在空气之中悬浮，微弱到让人容易将它们和光里飞舞的尘埃混淆。
几乎无人能注意到，细小的光线顺着光点蔓延开，轻轻攀附在云景兰的左手上，空灵的嗓音顺着蔓延开的神经触须传到她的意识里。
“好惊讶，你居然愿意听他的话。”
“为什么不听呢？”云景兰嗯了一声，唇角勾起，用意识回复她，“他现在可是我名义上的上司。”
“……”
她摆弄着手机，点开通讯录，然后给里只有一个红色爱心头像但没有备注的联系人编辑消息。
白色的光斑伸出肉眼难见的细线触碰她的手机。
编辑完消息，云景兰切换页面打算给易嵩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刚打出一个字便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抬眼一看——
舒辞站在不远处打量自己。
她眉毛一挑，身边的白色光点无声消散。
舒辞手里捏着刚拿到的李康刚的尸检报告，脑海之中飞速地过了前天云景兰申请梵天殿侦查队的提议，喉结一滚：“你是半族的话，那你早就察觉到李康刚的尸体有问题了吗？”
云景兰淡然点头：“觉得不对劲。”
那个时候还没人知道她的能力，况且她初来乍到，有人不服她的能力和判断，让梵天殿介入风险更小。
“哪里觉得不对劲？”舒辞有意探查她的能力。
云景兰掀起眼皮，淡淡一笑，往前走了几步，“科莫多巨蜥半族。”
舒辞：“判断理由。”
她目光下移，最终落到他手里的文件，仿佛已经能看见他手中那份尸检报告的鉴定结果，“异族、半族和人类相比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不同之处，但在生活习性上依然带有本体的习惯特征。科莫多巨蜥喜欢炎热和干燥的地方，通常栖息在干燥，开阔的草原，稀树草原和低海拔的热带森林中，他们大多数吃腐肉，但很少会攻击人类或者觅食人类的尸体。”
“山城位于温带地区，清水村的环境更不符合科莫多巨蜥的生活要求，李康刚被发现的尸体上也不存在被野兽啃食的痕迹。所以我只是很奇怪，清水村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身上怎么会沾染上科莫多巨蜥半族的气息。”
舒辞捏紧了手里的文件，微微垂眸去看那个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女人。她面容深邃，温和的笑意里流转着光彩夺目的自信和强大，连透过窗户的光芒都不及她光彩夺目。
舒辞把尸检报告递给了她。
那一刻脑子里却是朱珠一闪而过被他听到的呢喃。
“云队居然仅凭半族的能力就判断出李康刚身上有问题吗？”
他也想知道。
甚至还想知道，云景兰到底和他记忆里的阿野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