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云队?”朱珠殷勤地给刚醒来的云景兰递上一杯水,“医生说了没什么大碍,就是异能受到点影响,这两天在医院观察一下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云景兰嗯了一声,问:“妍姐怎么样了?”

    朱珠早就意料到她的问题:“脱离危险了!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

    她观察着云景兰的神色道:“说起来还真是险,高警官腹部中了十刀,其中两刀刺中脾脏,背部两刀,颈侧还有割伤,这么重的伤本来都要进ICU了,抢救了十几个小时,前天晚上医生差一点就要下病危通知书让家属有个心理准备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来,你猜怎么着?仿佛奇迹似的就脱离了生命危险。想来是得殿下庇护了!”

    朱珠又道:“赵寻巧也是,中了科莫多巨蜥的毒,又被我的蜘蛛毒伤了身体,本以为必死无疑了,居然也奇迹地活了下来,应该是沾了高妍的光。吴永福更是命大了,他的伤势比赵寻巧还轻一点,不过现在两个人都还昏迷,王局已经安排人分别守在病房,绝不会让他们有串供的机会!”

    云景兰脸上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没有生命危险就好,伤好好养还是能养好的。”

    正如星所言,她是有记忆的,发生了什么她记得一清二楚,所以那天她恢复清醒的那一刻,刚从床上腾得坐起来,转头看见星正支着下巴数她的眼睫毛——

    “哎,醒了……”

    她二话不说立刻拉着星的手——

    “……”星道,“哟,刚才要一脸要打死我的样子,现在怎么跟我这么亲?”

    “渊叔呢?”

    “……”

    “小祖宗,你拉着我问另一个,这合理吗?你不怕我吃醋吗?”星嫌弃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从旁边柜子里抽了几张纸巾来回擦着手指,一副被云景兰这个负心汉伤了心的矫揉造作,“还有你要不回想一下三小时前你自己的手成什么样了再去关心别人?”

    云景兰:“……”

    云景兰低头一看,双手干干净净,只有左手背上有一个医用留置针头,在救护车上打碎玻璃的稀碎伤口仿佛从未出现过,手腕上也没有皮肉被镣铐擦破的痕迹。

    能快速治愈伤口的只有暗系异能。

    暗系异能极为少见,而且与多数人刻板印象里的暗系不同,那并非象征着黑暗和邪恶,而是可通生死,医活人,话魂魄。

    星的面具被她自己收了起来,在黑暗的病房看不清具体长相,但能看清眉弓下血色反光——那是一双红色的眼瞳,此刻该是盛满笑意,左耳上挂着三枚钻石,在黑暗里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放心好了,”星大大咧咧往后一靠,双手一摊表示,“渊做事比我靠谱多了,你这次失控的事情谁都不会记得。你醒之前他就已经去看那个女警察了,就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他也能给人拉回来。”

    云景兰紧绷的肩线霎时一松,随后收回自己的手,沉默地拉上床单,翻个身蒙起头来。

    这个医院单人病房并不算大,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点光,病房里面没有陪护,但门外应该有两个特警在站岗——

    一来是怕云景兰还会异能失控,二来是性别不同,刑侦支队里另一个女警还在监护,不好安排人高马大的男警守在她的床前。

    这倒是给星钻了空子,不过就算安排了,那人恐怕也会被星一掌拍晕过去然后一觉睡到大天亮,踹上两脚都醒不了。

    星坐着等了半天她的兴师问罪,只听见病床上的呼吸声越来越均匀,忍不住绕过来,俯下身想拉下她的被子。

    被子下传出闷声:“睡着了。”

    星哭笑不得:“睡着了你和我说梦话呢?”

    “就是睡着了。”

    星逗她:“真的吗?真的睡着了吗?”

    被子下不出声了,咕隆两下应该是翻了个身过去背对她。

    于是渊完全没有惊动在外面站岗的特警,仿佛鬼魅般查无踪迹地回来就看到这么一个场景——星一只手撑在病床边上,弯着腰去逗床上的人,而原先躺得比竹竿子还要直的人现在曲着身子裹成一团,显然是不太想搭理旁边那人的模样,但他还是明知故问了一下。

    “怎么蒙着头?”

    星“嘘”一声:“她说她睡着了。”

    渊:“呵……你信她的睡着了。”

    倒也不用云景兰再问一遍高妍的情况,渊了解她,下一句就主动提起了:“不用担心,那个女警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另外两个嫌疑人还活着。一屋子刑警不是吃干饭的,异能用得太过会引起怀疑,他们得受罪再躺几天病床了。”

    云景兰探出头来坐起来,适应黑暗之后能看清两个人,“谢谢渊叔、星姨。”

    渊也拿下面具,比起一旁面容妖娆、女性化特征明显、笑盈盈的星而言,他的五官雌雄莫辨,下颚线明显而优美,略长的头发和眼瞳都是罕见的银色,即使是黑暗里也会很显眼,看起来比岳清市局里多数刑警看起来要柔和,但又比女人更加英气。声音清冷轻透,非常有辨识度。

    “嗯。”

    渊答完之后,病房便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云景兰坐在病床上等他们走,渊也在等云景兰说话,星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把目光落在云景兰脸上,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先打破零回复的尴尬局面。

    但云景兰先开口了,她的声音很疲惫:“我想自己去问老师姐姐的事情。”

    那天晚上她说完这一句,渊和星也没再回什么,只是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和来时一样离开得悄无声息。而她蒙头一睡,浑浑噩噩地竟然睡到了今天早上,一睁眼就看到朱珠守在她的床边。

    “其它人有受伤吗?”云景兰问朱珠。

    朱珠笑一声:“云队您这话说得,其他人里受了伤的除了您自己还能有谁?舒队倒是呛了几口废气,咳嗽两天早活蹦乱跳了。”

    “那清水山呢?查到吴永福他们提取信息素的隐藏地了吗?那天他手里的那把枪呢?带回市局做物证了吗?”她的脸色尚且苍白,但神情冷得吓人。

    朱珠说:“白雁随行去搜山了,我和何白轮流在医院里照看你们,案件进度需要过问舒队,至于那把枪……”朱珠的神色一瞬间犹豫起来,她支吾了半天。

    云景兰隐约有些印象,于是替她道:“没找到?被人拿走了?”

    朱珠语气有些慌:“是的,后来进入现场的外勤都快掘地三尺了也,一直没有找到那把枪,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很有可能是有人进入现场拿走了。”

    但这本身其实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四周开放,整个区域内都是警察,如果没有人进入现场拿走那把枪,那么它如今不翼而飞,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两个,不是外勤里有人偷藏了起来,就是当场的人把它藏了起来。除去伤号,能动弹的可疑人员里剩下舒辞、朱珠和白雁。

    其中朱珠的嫌疑最大——她居然有胆子在犯罪嫌疑人面前说出不管人质死活的话,还见鬼地被后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现在她心里当然是慌得要死。

    但她又极其聪明,几次来往就能分辨出云景兰地位不低、底牌不少,才在她醒来时百般殷勤,言语之中又充满试探。

    “您知道我那天说了些听起来混账的话,但我的本意是为了反制嫌疑人、给你们争取时间……”

    云景兰嗯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我知道。以前我在梵天殿任职的时候有幸见过蜘蛛异族的高层,听闻前任蜘蛛异族首领反复强调过的一句话就是‘弱点不是拿来隐藏的,而是拿来利用的’,你倒是听进去了。”

    千年来蜘蛛异族首领换了十多任,每逢新首领出现都意味着旧首领的死亡,所以以往从来没有前任首领这一说,但偏偏出现了一个例外——

    仿佛是约定好的一般,百年内许多大异族的首领先后辞去职位,归隐山林,其中一位就是蜘蛛异族的前任首领。

    她曾是灵族灵主殿下麾下一名大将,在共和国成立后退位让贤,实力强横、存活至今但处事低调,奈何一直有不长眼的蜘蛛异族高层意图彰显自己的实力去挑衅她,收集资料钻研大半年她的弱点,最后依然是被打得落花流水,从此每一任首领和族群高层都对她恭敬有加,逢年过节还会给人写上一封慷慨激昂的祝福词,生怕怠慢了这位隐居大佬。

    至于那些弱点,谁也不敢问是不是真的。

    而传闻里这位巨佬性情乖张,阴晴不定,但总归曾经作为蜘蛛异族的族群首领,到底不会为难同族,有时也愿意出山捞捞陷入麻烦的后辈。

    直到几年前有人艺高人胆大,跑到她面前去问这些弱点真假时,对方却一口承认——

    “那就是真的,我自己放出来的消息能不真吗?”

    很显然大佬预判了其他人的预判,也不在乎自己的弱点人尽皆知:“拿弱点当弱点,只会束手束脚、破绽百出。当我无坚不摧、无所不能,便有人试图用所谓羁绊来当做我的弱点,妄想用感情来牵着我的鼻子走,但当筹码不再有效,弱点自然不再是弱点。”

    朱珠作为蜘蛛异族的一员,难在本性上压制对本族强者的崇拜、敬畏、和模仿。

    云景兰倒是能理解,而且当时朱珠其实是在已经知道后援达到的情况下说出,与嫌疑人的言语之中同实际情况存在矛盾。

    朱珠本质上是梵天殿体制内成员,如果吴永福后续揪着这些话不放,闹着要拖一个异族下水,那也是由梵天殿高层下达处理意见,那么云景兰的理解和配合都能帮她,最多落几千字检查,这事也就能过去了。

    朱珠当下一喜:“是的,那位大人确实是说过这些话的。”

    云景兰话锋一转,把自己关心的重点重新提上来,“不过那把枪丢了,不管是在现场的人藏起来了,还是后面有人浑水摸鱼进来处理掉了,什么原因都不能模糊最后它丢了的事实,那么我最后只想知道——弹壳找到了吗?”

    云景兰脸上仍旧是一副很苍白的模样,但她本身五官立体,不笑的时候自带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场,认真说起话来的时候眼神凌厉,眉头自然下压,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充满消毒水的病房之中仍旧存在极淡的血腥气息,总令人觉得寒意上涌,不免露出几分畏惧。

    朱珠终于在这一刻与何白感同身受,硬着头皮道:“找到了,当时舒队送您和吴永福来医院,我在现场处理后续事情时找到了。”

    “怎么处理的?”

    “装进证物袋,送到检验科,上报梵天殿高层。”

    处理方式不存在问题,这次案件涉及到特种武器,最后一步上报高层也有理有据,但——

    “你是不是认得这把枪?”云景兰盯着朱珠,观察她面部的细微变化,“或者说,你对它的来历有所耳闻?”

    朱珠的瞳孔猛然一缩,如坐针毡,就当她犹豫着——

    “咳。”病房大门被敲了两下,从外向内开了一条缝,舒辞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我拿了资料来,现在方便进去吗?”

    云景兰:“进。”

    舒辞一进门,反手把病房门关上,把资料递到云景兰手里,自己从旁边拖了一把椅子过来规规矩矩坐下,“那个不好意思,在病房门口听了一点,刚好听到弹壳那事,现在那弹壳放在证物室没法给你带过来,你们继续、继续。”

    朱珠卡了一下壳,哈哈尬笑了两声。

    但舒辞又跟着逼问道:“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是挺奇怪的。你好像是有点了解那把枪,说其他的特种武器都是坦然大方,偏偏那天你拉我走的时候讳莫如深,好像那把枪是什么洪水猛兽,但那只是一把枪而已,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你有这种反应吧?”

    云景兰也盯着她。

    朱珠冷汗直下,心里实在不想提这件事。

    “说说吧,这事情不小,不是岳清市局能兜住的,你倒不如大方一点。”

    朱珠紧皱眉头,神色比适才更紧张了,她看看舒辞,又看看云景兰,终于破罐子破摔道:“那是少主的配枪!”

    时间仿佛被人无限拉长,疑虑惊恐随着空气进入气管,沉沉地被压在肺部,一吸一呼都是难以承受的沉重。朱珠竭力掩饰着面上的慌张,眼见着云景兰脸上的狠劲一闪而过,喉间滚动,将那一口气咽了下去。

    云景兰眯起双眼。

    舒辞神色空白,缓缓地重复了一遍朱珠的话,“少主的配枪?梵天殿的少主?”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一瞬间想过所有可能,只觉得后背发凉,无意识间往后一靠,仿佛是要离两人更远一些。

    朱珠:“不,不是J少主,而是……云君野少主的。”

    云君野?

    舒辞飞快地蹙眉,像是短暂慌乱后又保持镇定。

    “君野少主自十九年恐/袭案后下落不明,之后她本人所有资料被封存,就算是长老阁也没有权限查看,”云景兰目光沉沉:“你怎么能确定那是她的配枪?”

    “不,不,这只是我的猜测,但并非毫无依据,因为所有的特种武器里,只有少主和殿主的配枪改装过,只有在他们手里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落入他人手里,只会使中弹者暴走。”

    朱珠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浑身颤抖,身体不自觉弯下去,双手抱头,十指深深插入发根之中。

    过了一会,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云景兰,“十九年前你还小,没见过她,但你任职梵天殿期间应该也曾听过她的传言。”

    她叹了一口气,将过去缓缓道来。

章节目录

踏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江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江闽并收藏踏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