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兰倏地睁开眼睛，眼前是织锦云纹的纱帘，鼻尖是海棠香，她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梦。
少时的梦。
茱萸听到动静，挂起帘子，祁云兰额头满是汗，她拧过帕子给祁云兰擦着：“姑娘可是魇着了？”
祁云兰摇了摇头。
那个梦，其实是美梦。
茱萸并不知道祁云兰所想，她说道：“这个时辰，四姑娘估计要醒了，二夫人已差人把大夫请来了，姑娘要去吗？”
“去。”
祁云茵确实已经醒了，二夫人在一旁陪着，见祁云兰来了，让她坐到书桌，又特地拿了屏风挡了起来，祁云茵床前的纱帘也放了下来。
一切做好后，丫鬟领着蒋梧来了。
蒋梧行了礼，说道：“请姑娘将手伸出来。”
丫鬟将脉枕放好，将祁云茵的袖子挽好，放在诊脉上。
蒋梧上次来看便已下了诊断，他医术不精，并不能治，若是，他爷爷还在，兴许……
蒋梧再一次搭上祁云茵的脉，脉象缓涩，阳气不足，脉细兼数，两尺若无，亏空太多，
比之上次，更差了些。
脉象诊完，蒋梧又问了些话，道了句：“姑娘好好将养，没什么大碍。”
实话是不能当着病人说的。
蒋梧抱拳行礼，丫鬟拿着他的药箱送他出去，经过书桌前时，蒋梧侧头望了一眼，他隐约记得，上次来，并没有这个屏风，但又转念一想，估摸是府里的贵人，他收回目光，跟着丫鬟走出屋子，等在院外。
祁云兰的目光像要把屏风盯烂了，她祈祷着，时间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她并不能清晰地看到他，但这样的相处时刻，过了今日，她再也求不到了。
滴漏一声一声响着，终是诊治结束。
老天没有听到她的心声，她只能看着蒋梧离开。
二夫人安抚好祁云茵，出了屋，去听蒋梧真正的诊断，依旧是毫不意外的答复，二夫人都习以为常了。
她道了谢，让小厮送他离开。
在院中站了片刻，二夫人觉得头有些晕。
这些年，每一次，她都抱着希望，等来的都是相差无几的答复。
她不知道她一生，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得了这样的果。
丫鬟已撤了屏风，掀起了帘子。
祁云茵睡了一觉，似乎好多了，她笑着看向祁云兰，说道：“真是巧，五妹妹上午才给我讲了梧桐果的故事，下午就来了个名中带梧的大夫，说不定，他真是个神医，能治好我。”
祁云兰将所有情绪都藏起来，仔细听着祁云茵的话。
那个故事。
祁云兰讲给祁云茵的那个故事，并不是她编的，而是方氏讲给她听的。
方氏总和祁云兰说，若非碰上蒋家医术高超，诊出她还有得救，又心善，不收药费，还告知药材，她这条命说不得早就丢了。
民间百姓总是将希望寄托神明，奇遇，她便也学着那些故事，编了一个，哄祁云兰。
上午祁云茵突然让祁云兰讲故事，她不知道讲什么，便拿了这个故事。
祁云兰走到床边，看着祁云茵，不知道是不是双生心灵感应的原因，虽然大夫说着是无大碍，她却觉得，祁云茵的身体没有之前好了。
但她很快否定自己，她不是大夫，蒋梧也没必要骗人，会好得。
“说不定真的是。”
祁云茵笑了起来。
说了一会话，祁云兰离开了。
祁云茵收起笑容，有些累的靠着枕头。
“姑娘没必要这样强撑着，今日话说的多，精气神也耗得多了，直接与五姑娘说，五姑娘也会体谅的。”
祁云茵轻声道：“哪里能每日都这样与五妹妹说话。”
虽然大夫们都说好好养着没事，可她的身体，她知道。
祁云茵看向窗外：“母亲已经为我担心这么多年了，没必要再累得五妹妹也如此，左右，我们姐妹中，她是健康的，若是日后我去了……”
问鹤急忙打断道：“姑娘定会长命百岁，大夫都说了，姑娘好好养着就是。”
祁云茵挤出一个笑容，不再说话。
“我累了，若是母亲回来，就说我睡了，让母亲回去歇息吧。”
“是。”
松鹤院里，祁佑诚与柳肃携女拜见二老太爷后，陪着老爷子聊了几句，便回了各院。
之前祁云珊和柳溪害怕祁云萝被对方拉走了，选择与祁云萝一室，而如今已无出京可能，两人还是选择挤在一起。
祁云珊太久没见祁云萝，如今回不了济州，便恨不得黏在祁云萝身上，而柳溪，将自己原本将祁云萝绑回青州的路线和盘托出，告诉祁云萝若是她的事办妥了，而祁家不放人，她便可以走此路线跑回青州，反正她已经安排好了。
祁云萝配合她，答应着。
到了下午，大夫人也带着祁云莘从魏家回来了，晚上，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饭。
因着大房家都外放，府里常年只有二老太爷，大夫人，祁云莘，并着二房一家，鲜少这么多人。
中午事过，柳肃虽然不待见京城祁家，面色却还是比来时好上几分。
一席饭吃完，柳肃拱手道：“云萝的婚事既然已经定了，我便也放心了，明日我们便回青州。”
二老太爷笑道：“难得来一趟，不若多留几日，让云萝陪你们也在京中转一转。”
柳肃婉拒道：“府里事多，不留了。”
祁佑诚也举起一杯酒说道：“明日，我和云珊也回青州了。”
祁佑柏闻言问道：“大舅哥生意兴隆，自是忙的，可书院里也有其他先生替课，大哥用不着如此着急回去，你我兄弟也多年未见，不如再留一留。”
祁佑诚冷言拒绝：“不了。”
祁佑诚早上的气到现在都没消，虽说是祁云萝的所作所为，可偏偏，他觉得，若是祁家二房不为着利益让祁云萝回京城，便波及不到她。
京城是什么地方，迷了多少人的权势中心，大老太爷当年进士及第，本可留京入翰林院，待年资满后，便可为一方父母官，若是选了这一条路，祁家二房还能拿什么话来堵祁家大房的嘴，权利是好，可有些富贵，要看人能不能承载起。
如今这个局势，他已是鞭长莫及。
场面一时有些冷，祁云珊开口道：“二叔见谅，并非父亲不想留，实在是府里事多，团哥如今正是开蒙的时候，祖父年纪大了，精力不比往年，教导团哥的事便只能父亲来。”
祁佑柏自然知道祁佑诚对祁云萝的婚事有意见，可偏偏又无法。
祁佑柏缓和着：“长房长孙，开蒙重要，那弟弟也不留大哥了，待什么时候闲了，再来京城。”
祁佑诚不接话，只举起酒杯，祁佑柏碰了一下，两人饮尽。
饭局结束的很快，三个姐妹在院子里围着看星星。
祁云萝有些难过，待明日走了，她就又是一个人了。
身旁两人也察觉出来了，祁云珊蹭了蹭祁云萝，说道：“三姐姐不要难过，父亲只是有些生气，原本走时，都以为来京就能把你接回去，恰好嫂嫂怀孕，大夫说这胎是双生子，我们此行轻车从简，快马加鞭的来京，却没想到插了这出。”祁云珊恹恹地说：“祖父临行前还说，若真是双生，便由三姐姐来给孩子起乳名的。”
“这有什么的，”柳溪也蹭了过来，“不回济州也能起乳名的，等下一次，云珊就带着孩子们一起来看云萝，这多热闹，最好呢，到时候云萝姐姐你已达成心中所愿，玩遍京城，再一道来青州。”
祁云珊坐直了起来：“那三姐姐现在想吧。”
祁云萝抬头望着夜空，今夜月亮出奇的亮，星星都躲了起来，祁云萝缓缓说道：“那便叫圆圆，满满吧。”
世间多少事，难得一圆满。
愿他们此生顺遂，诸事圆满。
名字简单，意义显而易见，不拘男女，三姐妹相视一笑，是个好名字。
次日一早，柳肃和祁佑诚就收拾好，整装待发。
来时两路人不过各两辆马车，回去时，身后跟了好几个尾巴。
祁云萝和柳溪说完话，也和祁云珊说：“那一车是给大祖父的，是二祖父和大伯母还有父亲准备的，我的礼放在你车里，是前些日子淘到的，韩凛《关山月》的真迹，大祖父肯定喜欢，”祁云萝看向后面，“那一车是给大哥哥和嫂嫂的，再后面那车是给二哥哥的，这最后一车是给团哥和未出世的孩子的。”
祁云珊鼓了鼓腮帮子：“那我的呢？”
“你回济州就知道了。”
祁云珊道：“还神秘兮兮的。”
柳肃与祁佑柏已与祁家人做了最后的告别，要上路了。
祁佑诚走到祁云萝的面前，气归气，可到分别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想提醒她：“无论如何要保得自己的性命，才不愧老五夫妇养育你一场。”
“谢大伯提点。”
话已交待，一行人启程，祁云萝目送着他们离开，刚送走他们，祁云萝还没走进院门，许府的马车到了。
“请祁三姑娘过府一叙。”
二夫人看了一眼，未婚夫妻婚前见面，多由长辈一路，但许逸的话却只说了请祁云萝，并未提她……
二夫人心内叹了一口气，左右许家做不出糊涂事，她淡淡道：“把柳嬷嬷带上，路上慢些。”
许逸站在府外道：“夫人放心，下官一定把祁姑娘完好无损的送回来。”
祁云萝一掀开帘子，便见到许赢瞪着大眼睛望着她，充满着稚气的童声：“姐姐。”
祁云萝收起讶异的目光，上了马车，放下帘子。
祁云萝侧目看了看许赢，与团哥差不多的年纪，心中不免柔软起来，她弯起眼睛：“你是来接我的吗？”
许赢用力地点点头，但没一会祁云萝却感觉到了许赢小小的身子蔓延出莫名的悲伤：“爹爹病了，二叔出远门了，都没人陪我玩了，姐姐是来陪我玩的吗？”
祁云萝还在消化许赢的话，许江陵出远门了，她还能懂其中意思，可……爹爹病了，是什么意思，许轻舟，生病了？
马车外响起许逸的声音：“小公子，难为我每日又是陪你打拳又是陪你读书的，这还不算陪你玩啊。”
许赢忿忿不平：“我都打不过你，先生说的课我听不懂，你还笑话我，我不跟你玩。”他还记得上次见到祁云萝时，她温声细语的教他玩九连环，比许逸好太多了。
许逸笑了出来。
马车到了万重山前。
一进门，便能看到许轻舟，许赢小跑着扑进许轻舟怀里，祁云萝慢慢走着，近了，她瞧了一眼许轻舟，脸色正常，并不像生病的模样。
祁云萝带有探究意味的匆匆一眼，许轻舟没忽略，但祁云萝没问，他便也不问。
“坐吧。”
许轻舟放下许赢，让许逸带他出去。
许赢一直以为去接祁云萝是陪他，恋恋不舍的看着祁云萝，却被许逸直接抱走。
“上回你说，你想知道朝局之事。”
“是。”
“关于太子？还是六皇子？”
祁云萝摇摇头：“都不是，是关于林家。”
许轻舟笑了一下，有意思了，未婚夫变成了准妹夫，而她想知道的，也是准妹夫家的事。
“那便是太子和六皇子的事都想知道了。”
位高者，举重轻重，怎会只顾及一方。
“祁姑娘围棋如何？”
祁云萝不知道许轻舟棋艺如何，藏拙道：“只是会下而已。”
许轻舟轻轻叩了叩桌子，仆从已将桌子抬了出来，棋盘和棋子都已备好。
“下一局，如何？”
“好。”
两人正坐棋盘两方。
“祁姑娘执白子还是黑子？”许轻舟问道。
“将军先请。”
许轻舟执了黑子，祁云萝执了白子。
许轻舟先落子：“太子是嫡长子，若是无意外，皇位必定是他的，但偏偏有这样一个意外。”
祁云萝紧跟着落子：“六皇子。”
便是她不知朝事，可这两位却也是知道的。
“陆贵妃是皇上所爱，宠爱经久不衰，有压中宫之势，所生六皇子天生聪颖，八岁的棋艺便能胜过彼时的先生，时至今日，朝中人人都说六皇子重情重义，善用人才。而太子处事不决，优柔寡断。并非贤明之相。”
“皇上如何认为？”
“我不知道。”
皇上的心思如何能猜到。
“但有一点。”
“是什么？”祁云萝文。
“优柔寡断。这本来，也算不得什么，但对皇上来说，就并非如此了，”许轻舟落下一子，数颗黑子已将白子围住，“皇上胞妹，长平公主。”
和亲本该是败方为求和平的无奈之举，但在当年，老侯爷击退金兵后，金国送来求和书，却不是求和，而是不要脸，指明了长平公主和亲，明明是胜局，大快人心的局势，却最终因先帝听取昌文公和丞相的想法允了和亲事宜，彼时还只是四皇子的皇上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亲妹妹步上和亲的步辇，远嫁金国，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
祁云萝落下白子，她方才舍了那几颗白子，在被黑子吃完后，其他地方的白子活了过来：“未必，身为皇子有如此想法并没有什么问题，可如今，皇上已是一国之主，，他目之所及，是天下万民。”
“所以，制衡朝局，帝王之术，纵观朝局，太子和六皇子的明棋人尽皆知，暗棋都为出其不意，不会随意亮出，那么，在可用的棋子皆备对方困住时，放新的棋子才是活路。”
“棋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新的棋子，培养至用时，太久太难，变数也太多，倒不如，拉拢，林家，是首选。”
祁云萝道：“林家是清流，又是皇上的太傅，凭着这一点，无论是太子还是六皇子都拉不过去的。”
许轻舟玩着手中的白子：“林家背靠大树，自身作风不出问题，确实好乘凉，若是大树垂垂老矣，或者风势太猛呢？”
许轻舟落下最后一子，吃掉数颗白子：“执棋者对立而行，观棋者自以为掌控全局，可时移世易，执棋者未必非黑即白，观棋者也未必一直是局外人，人人皆可是棋子。”
祁云萝明白了。
林家，只是皇储之争中的棋子而已，而前世的她，不过是意外而已。
祁云萝将最后一颗白子捏在手心：“将军好棋，我输了。”
少时的梦。
茱萸听到动静，挂起帘子，祁云兰额头满是汗，她拧过帕子给祁云兰擦着：“姑娘可是魇着了？”
祁云兰摇了摇头。
那个梦，其实是美梦。
茱萸并不知道祁云兰所想，她说道：“这个时辰，四姑娘估计要醒了，二夫人已差人把大夫请来了，姑娘要去吗？”
“去。”
祁云茵确实已经醒了，二夫人在一旁陪着，见祁云兰来了，让她坐到书桌，又特地拿了屏风挡了起来，祁云茵床前的纱帘也放了下来。
一切做好后，丫鬟领着蒋梧来了。
蒋梧行了礼，说道：“请姑娘将手伸出来。”
丫鬟将脉枕放好，将祁云茵的袖子挽好，放在诊脉上。
蒋梧上次来看便已下了诊断，他医术不精，并不能治，若是，他爷爷还在，兴许……
蒋梧再一次搭上祁云茵的脉，脉象缓涩，阳气不足，脉细兼数，两尺若无，亏空太多，
比之上次，更差了些。
脉象诊完，蒋梧又问了些话，道了句：“姑娘好好将养，没什么大碍。”
实话是不能当着病人说的。
蒋梧抱拳行礼，丫鬟拿着他的药箱送他出去，经过书桌前时，蒋梧侧头望了一眼，他隐约记得，上次来，并没有这个屏风，但又转念一想，估摸是府里的贵人，他收回目光，跟着丫鬟走出屋子，等在院外。
祁云兰的目光像要把屏风盯烂了，她祈祷着，时间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她并不能清晰地看到他，但这样的相处时刻，过了今日，她再也求不到了。
滴漏一声一声响着，终是诊治结束。
老天没有听到她的心声，她只能看着蒋梧离开。
二夫人安抚好祁云茵，出了屋，去听蒋梧真正的诊断，依旧是毫不意外的答复，二夫人都习以为常了。
她道了谢，让小厮送他离开。
在院中站了片刻，二夫人觉得头有些晕。
这些年，每一次，她都抱着希望，等来的都是相差无几的答复。
她不知道她一生，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得了这样的果。
丫鬟已撤了屏风，掀起了帘子。
祁云茵睡了一觉，似乎好多了，她笑着看向祁云兰，说道：“真是巧，五妹妹上午才给我讲了梧桐果的故事，下午就来了个名中带梧的大夫，说不定，他真是个神医，能治好我。”
祁云兰将所有情绪都藏起来，仔细听着祁云茵的话。
那个故事。
祁云兰讲给祁云茵的那个故事，并不是她编的，而是方氏讲给她听的。
方氏总和祁云兰说，若非碰上蒋家医术高超，诊出她还有得救，又心善，不收药费，还告知药材，她这条命说不得早就丢了。
民间百姓总是将希望寄托神明，奇遇，她便也学着那些故事，编了一个，哄祁云兰。
上午祁云茵突然让祁云兰讲故事，她不知道讲什么，便拿了这个故事。
祁云兰走到床边，看着祁云茵，不知道是不是双生心灵感应的原因，虽然大夫说着是无大碍，她却觉得，祁云茵的身体没有之前好了。
但她很快否定自己，她不是大夫，蒋梧也没必要骗人，会好得。
“说不定真的是。”
祁云茵笑了起来。
说了一会话，祁云兰离开了。
祁云茵收起笑容，有些累的靠着枕头。
“姑娘没必要这样强撑着，今日话说的多，精气神也耗得多了，直接与五姑娘说，五姑娘也会体谅的。”
祁云茵轻声道：“哪里能每日都这样与五妹妹说话。”
虽然大夫们都说好好养着没事，可她的身体，她知道。
祁云茵看向窗外：“母亲已经为我担心这么多年了，没必要再累得五妹妹也如此，左右，我们姐妹中，她是健康的，若是日后我去了……”
问鹤急忙打断道：“姑娘定会长命百岁，大夫都说了，姑娘好好养着就是。”
祁云茵挤出一个笑容，不再说话。
“我累了，若是母亲回来，就说我睡了，让母亲回去歇息吧。”
“是。”
松鹤院里，祁佑诚与柳肃携女拜见二老太爷后，陪着老爷子聊了几句，便回了各院。
之前祁云珊和柳溪害怕祁云萝被对方拉走了，选择与祁云萝一室，而如今已无出京可能，两人还是选择挤在一起。
祁云珊太久没见祁云萝，如今回不了济州，便恨不得黏在祁云萝身上，而柳溪，将自己原本将祁云萝绑回青州的路线和盘托出，告诉祁云萝若是她的事办妥了，而祁家不放人，她便可以走此路线跑回青州，反正她已经安排好了。
祁云萝配合她，答应着。
到了下午，大夫人也带着祁云莘从魏家回来了，晚上，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饭。
因着大房家都外放，府里常年只有二老太爷，大夫人，祁云莘，并着二房一家，鲜少这么多人。
中午事过，柳肃虽然不待见京城祁家，面色却还是比来时好上几分。
一席饭吃完，柳肃拱手道：“云萝的婚事既然已经定了，我便也放心了，明日我们便回青州。”
二老太爷笑道：“难得来一趟，不若多留几日，让云萝陪你们也在京中转一转。”
柳肃婉拒道：“府里事多，不留了。”
祁佑诚也举起一杯酒说道：“明日，我和云珊也回青州了。”
祁佑柏闻言问道：“大舅哥生意兴隆，自是忙的，可书院里也有其他先生替课，大哥用不着如此着急回去，你我兄弟也多年未见，不如再留一留。”
祁佑诚冷言拒绝：“不了。”
祁佑诚早上的气到现在都没消，虽说是祁云萝的所作所为，可偏偏，他觉得，若是祁家二房不为着利益让祁云萝回京城，便波及不到她。
京城是什么地方，迷了多少人的权势中心，大老太爷当年进士及第，本可留京入翰林院，待年资满后，便可为一方父母官，若是选了这一条路，祁家二房还能拿什么话来堵祁家大房的嘴，权利是好，可有些富贵，要看人能不能承载起。
如今这个局势，他已是鞭长莫及。
场面一时有些冷，祁云珊开口道：“二叔见谅，并非父亲不想留，实在是府里事多，团哥如今正是开蒙的时候，祖父年纪大了，精力不比往年，教导团哥的事便只能父亲来。”
祁佑柏自然知道祁佑诚对祁云萝的婚事有意见，可偏偏又无法。
祁佑柏缓和着：“长房长孙，开蒙重要，那弟弟也不留大哥了，待什么时候闲了，再来京城。”
祁佑诚不接话，只举起酒杯，祁佑柏碰了一下，两人饮尽。
饭局结束的很快，三个姐妹在院子里围着看星星。
祁云萝有些难过，待明日走了，她就又是一个人了。
身旁两人也察觉出来了，祁云珊蹭了蹭祁云萝，说道：“三姐姐不要难过，父亲只是有些生气，原本走时，都以为来京就能把你接回去，恰好嫂嫂怀孕，大夫说这胎是双生子，我们此行轻车从简，快马加鞭的来京，却没想到插了这出。”祁云珊恹恹地说：“祖父临行前还说，若真是双生，便由三姐姐来给孩子起乳名的。”
“这有什么的，”柳溪也蹭了过来，“不回济州也能起乳名的，等下一次，云珊就带着孩子们一起来看云萝，这多热闹，最好呢，到时候云萝姐姐你已达成心中所愿，玩遍京城，再一道来青州。”
祁云珊坐直了起来：“那三姐姐现在想吧。”
祁云萝抬头望着夜空，今夜月亮出奇的亮，星星都躲了起来，祁云萝缓缓说道：“那便叫圆圆，满满吧。”
世间多少事，难得一圆满。
愿他们此生顺遂，诸事圆满。
名字简单，意义显而易见，不拘男女，三姐妹相视一笑，是个好名字。
次日一早，柳肃和祁佑诚就收拾好，整装待发。
来时两路人不过各两辆马车，回去时，身后跟了好几个尾巴。
祁云萝和柳溪说完话，也和祁云珊说：“那一车是给大祖父的，是二祖父和大伯母还有父亲准备的，我的礼放在你车里，是前些日子淘到的，韩凛《关山月》的真迹，大祖父肯定喜欢，”祁云萝看向后面，“那一车是给大哥哥和嫂嫂的，再后面那车是给二哥哥的，这最后一车是给团哥和未出世的孩子的。”
祁云珊鼓了鼓腮帮子：“那我的呢？”
“你回济州就知道了。”
祁云珊道：“还神秘兮兮的。”
柳肃与祁佑柏已与祁家人做了最后的告别，要上路了。
祁佑诚走到祁云萝的面前，气归气，可到分别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想提醒她：“无论如何要保得自己的性命，才不愧老五夫妇养育你一场。”
“谢大伯提点。”
话已交待，一行人启程，祁云萝目送着他们离开，刚送走他们，祁云萝还没走进院门，许府的马车到了。
“请祁三姑娘过府一叙。”
二夫人看了一眼，未婚夫妻婚前见面，多由长辈一路，但许逸的话却只说了请祁云萝，并未提她……
二夫人心内叹了一口气，左右许家做不出糊涂事，她淡淡道：“把柳嬷嬷带上，路上慢些。”
许逸站在府外道：“夫人放心，下官一定把祁姑娘完好无损的送回来。”
祁云萝一掀开帘子，便见到许赢瞪着大眼睛望着她，充满着稚气的童声：“姐姐。”
祁云萝收起讶异的目光，上了马车，放下帘子。
祁云萝侧目看了看许赢，与团哥差不多的年纪，心中不免柔软起来，她弯起眼睛：“你是来接我的吗？”
许赢用力地点点头，但没一会祁云萝却感觉到了许赢小小的身子蔓延出莫名的悲伤：“爹爹病了，二叔出远门了，都没人陪我玩了，姐姐是来陪我玩的吗？”
祁云萝还在消化许赢的话，许江陵出远门了，她还能懂其中意思，可……爹爹病了，是什么意思，许轻舟，生病了？
马车外响起许逸的声音：“小公子，难为我每日又是陪你打拳又是陪你读书的，这还不算陪你玩啊。”
许赢忿忿不平：“我都打不过你，先生说的课我听不懂，你还笑话我，我不跟你玩。”他还记得上次见到祁云萝时，她温声细语的教他玩九连环，比许逸好太多了。
许逸笑了出来。
马车到了万重山前。
一进门，便能看到许轻舟，许赢小跑着扑进许轻舟怀里，祁云萝慢慢走着，近了，她瞧了一眼许轻舟，脸色正常，并不像生病的模样。
祁云萝带有探究意味的匆匆一眼，许轻舟没忽略，但祁云萝没问，他便也不问。
“坐吧。”
许轻舟放下许赢，让许逸带他出去。
许赢一直以为去接祁云萝是陪他，恋恋不舍的看着祁云萝，却被许逸直接抱走。
“上回你说，你想知道朝局之事。”
“是。”
“关于太子？还是六皇子？”
祁云萝摇摇头：“都不是，是关于林家。”
许轻舟笑了一下，有意思了，未婚夫变成了准妹夫，而她想知道的，也是准妹夫家的事。
“那便是太子和六皇子的事都想知道了。”
位高者，举重轻重，怎会只顾及一方。
“祁姑娘围棋如何？”
祁云萝不知道许轻舟棋艺如何，藏拙道：“只是会下而已。”
许轻舟轻轻叩了叩桌子，仆从已将桌子抬了出来，棋盘和棋子都已备好。
“下一局，如何？”
“好。”
两人正坐棋盘两方。
“祁姑娘执白子还是黑子？”许轻舟问道。
“将军先请。”
许轻舟执了黑子，祁云萝执了白子。
许轻舟先落子：“太子是嫡长子，若是无意外，皇位必定是他的，但偏偏有这样一个意外。”
祁云萝紧跟着落子：“六皇子。”
便是她不知朝事，可这两位却也是知道的。
“陆贵妃是皇上所爱，宠爱经久不衰，有压中宫之势，所生六皇子天生聪颖，八岁的棋艺便能胜过彼时的先生，时至今日，朝中人人都说六皇子重情重义，善用人才。而太子处事不决，优柔寡断。并非贤明之相。”
“皇上如何认为？”
“我不知道。”
皇上的心思如何能猜到。
“但有一点。”
“是什么？”祁云萝文。
“优柔寡断。这本来，也算不得什么，但对皇上来说，就并非如此了，”许轻舟落下一子，数颗黑子已将白子围住，“皇上胞妹，长平公主。”
和亲本该是败方为求和平的无奈之举，但在当年，老侯爷击退金兵后，金国送来求和书，却不是求和，而是不要脸，指明了长平公主和亲，明明是胜局，大快人心的局势，却最终因先帝听取昌文公和丞相的想法允了和亲事宜，彼时还只是四皇子的皇上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亲妹妹步上和亲的步辇，远嫁金国，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
祁云萝落下白子，她方才舍了那几颗白子，在被黑子吃完后，其他地方的白子活了过来：“未必，身为皇子有如此想法并没有什么问题，可如今，皇上已是一国之主，，他目之所及，是天下万民。”
“所以，制衡朝局，帝王之术，纵观朝局，太子和六皇子的明棋人尽皆知，暗棋都为出其不意，不会随意亮出，那么，在可用的棋子皆备对方困住时，放新的棋子才是活路。”
“棋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新的棋子，培养至用时，太久太难，变数也太多，倒不如，拉拢，林家，是首选。”
祁云萝道：“林家是清流，又是皇上的太傅，凭着这一点，无论是太子还是六皇子都拉不过去的。”
许轻舟玩着手中的白子：“林家背靠大树，自身作风不出问题，确实好乘凉，若是大树垂垂老矣，或者风势太猛呢？”
许轻舟落下最后一子，吃掉数颗白子：“执棋者对立而行，观棋者自以为掌控全局，可时移世易，执棋者未必非黑即白，观棋者也未必一直是局外人，人人皆可是棋子。”
祁云萝明白了。
林家，只是皇储之争中的棋子而已，而前世的她，不过是意外而已。
祁云萝将最后一颗白子捏在手心：“将军好棋，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