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兰练的多了,又恰好祁云萝在一旁教导,这打算盘她总算是学会了。

    她合上账本,八卦心起,对祁云萝说道:“我瞧着,大姐姐要忙到年底成婚了,我这课业呀,估计是要三姐姐来教了。”

    祁云萝这几日心思都不在府里,不知祁云兰为何这样说,便问道:“怎么了?”

    祁云兰笑道:“自那日端午后,魏家姐夫是修葺院子要让人来问大姐姐,院里花草要来问大姐姐,屋里陈设也要来问大姐姐,光派人来问还不够,非要把人请过去,这样事无巨细的合大姐姐心意,只怕是恨不得把婚期提前了。”

    屋里几人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祁云萝对这个姐夫没什么成见,前世里,祁云莘年底出嫁后没多久就怀孕了,夫妻和顺,魏家又宽厚,两夫妻的日子过的很好。

    每次回府时,祁云莘的气色都很好,比在闺中还好许多,可见这门婚事确实好。

    “不说大姐姐了,你呢?你对林家这门婚事有期待吗?”

    祁云兰眼中的笑意一滞,一个眨眼,平静了下来。

    她没有话语权。

    从最初祁家将她找了回来,到与林家的婚事,她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幸好,幸好她见了蒋梧最后一面。

    她此生,没有遗憾了。

    “祖父和母亲都说林家是一门好亲事,我自然是期待的,三姐姐对许小将军有期待吗?”

    “挺期待的。”

    祁云萝拿着手边的扇子轻轻地扇着,笑道:“不过,最近几月,我大概也教不了你了。”

    祁云兰一呆,联想到魏家的行为,她说道:“许家也要修葺院子了?三姐姐与许小将军不是才定了婚约吗?”

    柳嬷嬷说道:“许府修葺还早,是许家小公子要姑娘陪着玩,许将军不续弦,日后我们姑娘嫁过去叔母胜似母亲,早早联络感情,也不生分。这也是老太爷的意思。”

    这个理由只是对外的理由,祁云萝要尽可能的学,待北境战事起,许轻舟回到北境,就再没有机会了。

    八月,距离八月,去掉路上的路程,大约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不多了。

    “祖父在给你选先生了,除了读书,还有琴棋诗画的先生,府中中馈应会由母亲来教你,日后,你大约没多少时间玩了。”

    “怎么学了一门还有一门,大家闺秀真是不好做。”她偏着头问道:“母亲来教我中馈吗?云茵那边……离得了她吗?”

    话一出口,她摇了摇头:“让李嬷嬷来教我也是一样的,母亲还是多陪云茵吧。”

    祁云兰懂事的可怜,让祁云萝想到了前世,她也是这样。

    她以为回到家,二夫人王乔会像五叔母那样对她,但没有,她们之间隔了十五年的时光,怎么也跨不过去的十五年。

    如今,旧事重演,变成了祁云兰。

    祁云萝将扇子靠近祁云兰,给她扇了扇:“不用很久的,至多……”

    祁云兰紧张地听着,问道:“多久?”

    祁云萝不能把确切日子说出来,说道:“至多到秋日,冬日要给大姐姐备婚,我不好再出门,到时候我再来教你。”

    “好。”

    ***

    太阳东升西落,祁云萝同往常一样,早早地去许家别院。

    正厅里,许轻舟将嘉国舆图摆了出来。

    祁云萝刚走进,便见阳光照在连绵起伏的舆图上,山势雄峻,平原辽阔,河流绵延,不知不觉间,这波澜壮阔的锦绣河山似乎拔地而起,她置身其间,多么渺小。

    嘉国建国数百年,传至今,从未欺压弱小,吞并他国。

    每一寸土地,都被记载在着小小的舆图上。

    “第一次见吧。”

    “是。”

    舆图是机密,若非许轻舟拿出来,她根本见不到。

    祁云萝看向许轻舟,不知是不是今日天气好的缘故,她觉得今日的许轻舟的脸色暗了许多。

    “今日,我们就讲北境。”

    许轻舟指向舆图最北,一座苍山隔绝出来的北境三洲,在嘉国舆图上如遗世独立。

    “北境紧挨着金国,金国想打进嘉国唯此一条路,上次你猜到,北境出事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北境这些年虽安定,但也和金国偶有摩擦,事起,就是去岁冬月的那一场摩擦,我受伤了,金国趁此发起进攻,东安侯击退了金兵,短时间内,北境是安定的。”

    许轻舟说的轻巧,祁云萝听得心惊胆战。

    许轻舟的镇北将军,是许家全族拼了命得来的,许家如今,全族只剩下他这一支。

    “许江陵……是在这次战事中消失的吗?”

    “嗯。”

    战场失踪,生死难料。

    但多半,是不可能回来的。

    许轻舟说的极为平淡,好像他们的话中是个陌生人。

    许轻舟神色平淡的看向祁云萝:

    “上次我问你,我为何要借你拉郡主与齐牧将军站到我这边,现下,告诉我你的答案。”祁云萝回想着当时。

    为什么呢?

    朝中并非无人可用,为什么一定是齐牧呢……

    因为——

    不可信。

    那是她当时的答案,也是她现在的。

    许轻舟知道她上次就猜出来了,接而道:“给出你的理由。”

    “嘉国如今北有你,西南有齐牧,东有方迁,朝中还有魏含章,项黎,方迁擅水战,北境多为骑兵,魏含章和项黎都曾在冀州和安州任过将,冀州和安州都居北,也都擅骑兵,而齐牧早年虽曾在北境任过三年,但后来一直居麟州守着西南边的越国。无论是魏含章还是项黎都比齐牧合适,但你不相信他们。”

    “是,我不相信他们。”

    许轻舟坦荡的肯定了祁云萝的话。

    魏含章是太子的人,项黎是六皇子的人。

    祁云萝想说,许将军你没必要防他们如此,他们虽涉储位之争,可他们到底是嘉国人,做不出叛国之举。

    但她没说出口,她感觉自己漏了什么东西。

    “我不会把北境给他们,无论什么原因。“

    北境平静太久了,京城的人早已忘战争带来的伤痛,长平公主逝世多年,除了东安侯一家和皇上,无人再记得彻骨伤痛,可北境百姓忘不了,他,许轻舟,许家全族,活着守了北境一辈子,死前,也要为北境做打算。

    “储位之争,两方谋划,牵扯之广,你,你妹妹,不也都深受其害吗?”

    祁云萝猛地抬头看先许轻舟,她不知道为何要提起妹妹们,她问道:“我倒还算得上,我妹妹又从何谈起?”

    许轻舟提醒:“端午宴。”

    是了,端午宴。

    祁云兰被推落水,当时她让祁云兰不要说出落水与崔家事宜,老太爷知道后虽生气,只觉祁家不过是被针对,左右祁云兰没出什么事,又是郡主的宴席,便闭口不提。

    “当日,是六皇子。”

    以祁家为饵,要钓的是崔家这条鱼。

    如今朝局中,敢算计崔家,敢与太子一争的唯有六皇子了。

    “北境虽胜了,金国短期之内也不敢再进兵,但嘉国不能没有准备,战事虽不大,可因战损伤,战后疫病损失并着日常退役马匹有四成,此次北境军马事,皇上给了崔家。”

    祁云萝想到那日崔涵的神情,有条不紊,看不出半点慌张:“崔姑娘好胆气,当日六皇子设的局,她破了。”

    许轻舟看向身旁这个小姑娘,当日破局的,不止崔涵,也有她。

    他收回目光:“崔家贵女,身份只是其次,见识与手段才是一绝,太子有崔氏女为妻,是他的造化。”

    这段日子听模棱两可的话多了,难得听见许轻舟如此正向的评价一个人。

    “所以,许将军觉得太子会赢?”

    许轻舟一甩衣袖:“谁赢都与我无关。”

    “六皇子应该很不甘心吧,连后宅都没算计过。”

    许轻舟不回答祁云萝,看向面前的舆图。

    舆图上,自北境往南是凉州,自凉州往东是济州与安州。

    “嘉国的战马来自哪里,知道吗?”

    祁云萝摇了摇头。

    “嘉国的战马,五成来自济州,凉州,冀州和安州,还有五成,来自徵国。”许轻舟指向安州的东北方向,那里是徵国的方向。

    “徵国是游牧民族,徵国的马匹比之嘉国体格更健壮,也更善战。”

    祁云萝问道:“所以,此次崔家为北境筹集的军马也会出自这些地方。”

    “六皇子也会在这些地方下手。”

    “许将军是想帮太子?”祁云萝问道。

    “不,”许轻舟轻声道:“我只是在分析。”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了进来,两人站在舆图前,忽然,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像是水,落在舆图上的山峰,顺着滑了下去,祁云萝转头刚想提醒,就看见许轻舟鼻下滑落什么液体。

    片刻间,许轻舟一口黑血喷了出来,身子就要偏向一边,祁云萝赶忙扶住,可奈何力量太小,她喊道:

    “快来人,许逸——”

    许逸等人闻声而进,他赶忙接过许轻舟,喊道:“万太医!”

    像是备好了一般,没一会太医就来了,许逸将许轻舟抬到屏风后诊治。

    而祁云萝还站在舆图前,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怎么了?

    眼前的舆图山河林立,只是被蒙上一层雾蒙蒙的黑色。

    那是,血。

    黑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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