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众人扫过来的视线,公羊无门神情不变,只是语调微微带上些困惑:“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老夫不过是好心来帮金管家治了治这脑中郁结的病症。况且,方才你们也说清楚了金管家明明是因为心思落空导致的疯症,只是最后绝望自缢而已。”

    “哦?金常宝真的是自尽吗?”李莲花微阖眼睫,声音低沉却不沉重,“方多病,你即是在朝百川院刑探这个目标迈进,那各类案件卷宗或仵作检验记录都应该有所了解,既然如此,说说自缢之人会有哪些情况吧。”

    被点名的方多病一顿,懵懵然地回忆起看过的书册:“真自缢者,用绳索帛之类系缚处,交至左右耳后,深紫色,眼合唇开,手握齿露,缢在喉上则舌抵齿,喉下则舌多出胸前有涎滴沫,臀后有粪出。若被人打勒杀假作自缢,则口眼开,手散发慢,喉下血脉不行,痕迹浅淡……”①

    老实地背了一长串,方多病对上李莲花‘和善’的目光瞬间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不是想听他背书,而是引导其和现场的案件联系做个对比。见李莲花的视线愈发‘和蔼’,方多病倒吸一口凉气,注意力瞬间放回案件本身,去仔细检查金常宝的尸身。

    暂且忽略身上树人症的伤口,金常宝的面容平静,唇色苍白,手掌自然伸展,颈下索痕不呈紫红,反倒只是浅白的一道……心念一动,方多病走向悬挂着上吊麻绳的位置,除了翻倒的凳子,周围摆放物件依旧整齐,手指拂过桌面,同样干净无尘。他脚尖轻点地面跳上房梁,果然,布着一层灰尘的横梁上也只有一道绳痕。

    “纵使人真的是自杀的,但过程中的痛苦会本能地促使人挣扎,使得脖颈和悬绳的屋梁处留下多处挠动的痕迹,可目前能看到的只有一条明晰的吊痕。同样因为挣扎,人会不自觉踢翻周围的物件,可这四周除了翻倒的凳子,一切都没有损伤,甚至连震落的灰尘也没有。这绝非是自缢的人会呈现出的状况……”方多病描述完所有发现的异常,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我能断定,金常宝是被挪尸,伪造成上吊自杀的样子!”

    说完对金常宝死因的判断,方多病迫不及待地看向李莲花,似乎在期待他说些什么。等了一小会儿见李莲花没有反应,他顿时又紧张起来。

    眼见小狗都要蔫吧了,姜淼垂眸掩去眼中笑意,不着痕迹地戳了戳李莲花的手臂,声音又轻又缓:“方小宝虽然反应慢了拍,但这次表现应该还不错吧,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法教导徒弟的好好师父呀~”

    被调侃了的李莲花依旧坦然自若,衣袖下的指尖慢悠悠地摩挲着,在方多病愈发忐忑的目光中露出了个和煦的微笑:“这次算你过关了。”

    闻言,那脸都皱成包子了的方小狗瞬间挺直背脊,打起了精神。

    现场依旧因案件而分外严峻焦灼,但不得不说方才的一幕确实令在场的各位心中稍微轻松了些,除了某位初心不改依旧满脑子泊蓝人头的焦急人士。

    等了半天未进入主题,宗政明珠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冷哼一声:“演什么师徒言传身教,不知轻重,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沉浸式围观破案的苏小慵嫌弃地撇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叉腰怒斥:“你这么能你来啊!话这么多!”

    “你!”

    “你什么你,线索是我们分工找的,金满堂、董羚的死因是李神医和方多病分析出来的,你还指挥使呢,带那么多人除了诬陷加乱抓人另外做了点啥?”似乎想起了什么,苏小慵继续道,“刚才都说得那么清楚了,被你无辜关起来胁迫的芷榆姑娘总该放了吧?”

    宗政明珠被气得面色隐隐发紫,胸膛起伏不定。要不是为了某个不能明说的目的,他早摔桌走人了,哪还会在这受这等侮辱?几息后,他勉强从紧闭的牙关里挤出一句话:“好男不跟女斗。”

    “嘁。”苏小慵撇了撇嘴,看上去这么嚣张,结果被怼后怂得一批,就这点战斗力,连方多病都不如嘛。

    莫名感到被念叨的方多病:“……?”

    同样嫌弃得不行,冷眼旁观宗政明珠无能狂怒的杨昀春微微叹了口气,宗政明珠如何出糗他无所谓,但监察司还是得维护的。他略一沉吟,态度十足地诚恳:“芷榆姑娘已洗去嫌疑,自然应该释放。另外,关于其无辜受胁一事,在下会及时派人赔礼致歉。”

    随着他侧首示意,其中一位守在边上的监察司侍卫立刻机灵地退了出去,应该是去安排方才所吩咐的事了。

    哇哦,真的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宗政明珠留啊,李莲花和姜淼对视一眼,默默给杨昀春竖起了大拇指。

    忽略脸色又黑了些的某人,方多病朝着神色难辨的公羊无门继续发力:“公羊老前辈你也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看过的病症和遇过的案子肯定比晚辈多,怎么会金常宝的真正死因都会判断失误呢!”

    “这……”公羊无门愣住,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见公羊无门这哑口无言的模样,李莲花眸光微垂,开口问道:“若公羊前辈您暂时无法回答,那不如再来聊聊这枯舌兰之毒。当日在密室,我记得是前辈您最先发现并解释了这枯舌兰之毒,既然如此,您应是对此毒有一定的了解,那为何没有发现董羚身上那一道毒箭浅伤其实并不足以让一个内力深厚的人完全失去意识而昏过去?公羊前辈您身为名医,是故意知道了不说,还是……另有其他的图谋啊?”

    毕竟行走江湖已多年,公羊无门很快掩去面上的失态,冷静地捋着山羊胡:“你……这是何意?想污蔑老夫吗?”

    李莲花语带笑意,随意地理了理袖子:“还嘴硬。镇中最大的药铺是济世堂,金常宝每次都是去此处帮金满堂抓药,但是这两年来,他每次都抓两副药,说明他最近这两年才开始犯病。只可惜哪怕服用的是金满堂同样的药,他的病症依旧在恶化。就在这个时候,董羚来找金满堂要泊蓝人头。他发现金满堂将董羚关进了密室企图饿死董羚。

    金常宝并不聪明,不然不会这么多年没有一点进展,还为了防止被金满堂发现身份,只能次次狠心将自己的皮肤挖去。这样的人谨慎又胆小,不太可能主动出手杀人,除非……是有人暗中推动,比如为金常宝出个借刀杀人的主意。如其所愿,金常宝成功解决了绊脚石,并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金满堂藏在自己房间里的泊蓝人头。

    至于这个暗中之人,我猜的没错的话,此人就是你吧,公羊无门。”

    “真是一派胡言!”公羊无门像是怒极反笑,“我念你们是江湖后辈的份上,多有体谅,没想到这竟成了你们得寸进尺的理由,非但不自我反省,反而编出这么多可笑的故事诬陷于我。”

    安静了没一会儿的宗政明珠冷笑嘲讽:“李莲花,比起你这个只会招摇撞骗的,公羊前辈可谓德高望重,你休要血口喷人!”

    “宗政明珠,慎言!”

    “你再敢胡说八道试试!”

    没一个附和他不说,连身为监察司副指挥使的杨昀春都对他显现出不满地眼神,只觉势单力薄的宗政明珠紧闭双唇,努力遏制住不甘心的情绪,只是那微微颤动的嘴角仍旧透露出他的愤怒。

    面对这很快平息的小插曲,李莲花格外淡定,简单颔首以作致谢后,他慢条斯理地展示起了各类证据。

    其一,为金满堂最近的一张药方。

    相对于往日药方,这张提供给个药铺的新药方多了一味莪术。莪术活血,反而会促进树人症多发。这样就可以逼金满堂更加频繁使用泊蓝人头,好让金金常宝找到更多的机会。

    而这个药方修改的时间是十七天前,恰恰好是董羚来找金满堂,也是公羊前辈真正来到镇上的时间。另外,还有个意外的发现,这张药方上的字迹和写给金满堂的勒索信上的字迹可是一模一样。

    “这就叫百密必有一疏!”苏小慵得意洋洋,虽然是被安排去的药铺、字迹的问题也是后来发现的,但新药方和两副药的情况是她和药铺掌柜打听到的,也算是为此案出了一份力。

    “并非一疏,而是多疏,多多疏哦。”姜淼摇了摇手指,莞尔一笑。

    与方多病成功反驳掉公羊无门辩解的话语,甚至还激得其心虚失言,李莲花称得上是强硬地抓住公羊无门的手,撩起衣袖露出其手臂上明显的割伤,这就是他口中的第二个证据了——

    金常宝与公羊无门合作谋取泊蓝人头的前提是治好他的树人症,公羊无门确实在跟踪芷榆姑娘发现了她割血的秘密,但他并未用芷榆的血来和金常宝交换,而是割伤自己后保存的血液。金常宝使用宝物和血液治疗无用,期望落空后魔怔发疯,公羊无门则借此机会不仅可带走泊蓝人头,还能轻易杀人灭口。

    公羊无门脸色愈发难看,但依旧咬牙不承认,辩解李莲花这是血口喷人。

    宗政明珠可能还是不甘心,时不时还想着挑个刺:“你说公羊无门杀了金常宝,可我们搜遍了他全身,也没有查到任何致命伤,验过了也没有中毒。如果不是上吊自缢,那他是怎么死的?”

    “一个嘴硬,一个脑梗。”李莲花摇摇头,似是无奈地叹息,“不巧,我这还真有第三个证据。”

    李莲花简单一个眼神示意,方多病迅速靠近床边,拿起公羊无门没来得及放回药箱的针囊,他直接了断地打开针囊,展示给众人查看。针囊内大部分银针都是两两相靠,唯有最右边的针缝只孤零零的插着一根银针。

    “素闻公羊无门前辈六十八神针,针针所到妙手回春。这个针囊里面有五十七根,金常宝的头上正好有十根,还差一根。”说完,方多病转身靠近金常宝,简单打量后直接从他的耳朵内取出那最后一根、也是真正致使金常宝死亡的银针。

    “凶手就是你,公羊无门!”最后的最后,开启这场案件分析的李莲花干脆利落地说出了在场众人都明了了的答案。

    所有毋庸置疑的证据都摆在面前,公羊无门就算在想狡辩也无从开口,面对警惕围拢的侍从,他终究是颓然地垂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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