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预计以我的糟糕性格,到持明族地的第一天可能就会因这样那样的事产生后悔的情绪——却没想到这次更快。

    因为景元这句想想就十分可怕的话,我在答应饮月君的当天便开始心生退意了。

    尤其是出发那天,饮月君竟然真的亲自来长乐天接我——我还以为那句话就是客气一下子呢……

    我颇有些惴惴不安地跟他来到持明族地所在的洞天。这里是海中群岛的模样,以白色石料为主的建筑群从葱葱郁郁的岛屿群落延展到水下。远处烟波浩渺,水天一线,碧蓝的海水广阔无垠,漫延至洞天尽头。

    经过海边细软的白沙滩,我看见有两三个小孩在踩水玩,他们手足间还有未退去的蹼状特征。而旁边休憩的年长族人混在晒太阳的海龟里,懒洋洋地半闭着眼睛。

    饮月君像是尽职尽责的导游,带我挨个逛过重点区域,惊起一片饱含惊吓激动尊敬仰慕的“龙尊大人”。

    最终他带我来到中心岛海边的山崖,望着远处的方向说:“那里连接着我族的圣地,鳞渊境。”

    啊,我知道——或者说身处仙舟罗浮,应该没有人不知道那里吧?

    封印着丰饶遗祸的建木,同时也是持明族蜕生的地方。虽然外围的关哨并不严格,游客也能去转转,但真正的深处,就是持明族外的人很难见到的风景了。

    我难免好奇,却也知道那不是随便游览的地方,只能对着海平面眺望片刻……当然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再之后,饮月君带我前往我这段时间的住处。我跟着他越走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本以为就像在朱明工造司那样,随便给我在外围找个住处就是了,谁知他却带着我回到族地最中心的宅邸。

    这、这里是……

    “你的来意,不正是要观察我的为人品性如何吗?”

    相较我的惊讶,饮月君则始终平静自如:“我的住处就在左近。倘若有什么不便之处,随时可以来找我。”

    这……也、也不必吧。就算我真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比起劳动龙尊来处理,倒情愿自己克服克服了。

    不止如此,针对我的取材需求,他还向我开放了私人书房。

    “潜渊阁有族内机要,带你过去难免让你受些非议。”饮月君是这么说的,“我的书房里同样有不少持明内部的藏书,应当不会令你失望。”

    ……他大方得都让我有点害怕了。

    不过在这待了一阵,比起那个自作多情的粉丝说法,我更倾向于饮月君本身就不是多小气的人。或许还有部分是他不想我因为对持明族的一知半解,而在作品里给出错误的讯息?

    毕竟就我个人感觉,他对我的态度算不上多么热切,只是周到罢了。

    除去在我刚来那日抽空作陪,平日里他有许多事要忙。我们最常遇见的场合还是我去书房借书,十次里有九次能碰见他在里面处理事务或是研读典籍,彼此打个招呼。

    至于其他时候么……好吧,可能不只有饮月君的缘故,我常常在持明族地乱逛也是我们很难见面的理由。

    我觉得这也是他乐见的。

    持明族又不是没有好奇心。我在朱明仙舟时取材,不管表现得再怎么拒人千里之外,还是会有人来找我搭话——偏偏在这里,哪怕我误闯那些蜕生不久的持明幼崽课堂,旁人都视若无睹,没谁来阻拦我。只有偶尔我为找不到路这种事犯难,附近巡逻的护卫才会小心地过来多问一句。

    这么特别的待遇,我没察觉才是怪事。我完全有理由怀疑是饮月君下达过类似不要随便来打扰我的示意。

    虽然对我来说是好事吧……但我也再次深刻意识到饮月君在持明族里的威望。总觉得如果不慎重对待他的角色,往后出门看见持明族都得注意绕道走,否则容易出事故……

    我渐渐地习惯了在持明族地的生活。虽然偶尔会有点心虚——我应该是要拍《云上五骁传奇》而不是《持明探秘》吧?

    但想想神策府给的死线,我又释然了。不冲突嘛,了解持明族也是了解饮月君的一部分!

    充实而规律的生活让我看玉兆的时间都减少了,以至于平常和我线上交流最多的白珩忍不住哼哼唧唧地抱怨道:“持明族地是信号不好吗?你也好,饮月也好,进去就像是石沉大海,联系起来要费半天功夫。”

    唔……我诚恳反思了忙起来就顾不上和朋友交流的坏习惯。

    于是没过多久,白珩费解的对象换人了:“应星那小子,平常倒没见有那么多话要说啊。你们每天都在聊些什么?竟然能占线两个时辰……”

    啊,有那么久吗?

    经过她的提醒,我后知后觉,最近和应星的通话时间确实比较长。虽然并不是在聊天就是了……

    最初是应星听说我在饮月君的书房借书看,于是远程找我帮忙查阅用得着的资料。当然,他是经过饮月君本人同意的。

    而应星作为朱明仙舟的百冶,完全称得上博闻强识。我翻阅持明族相关典籍,遇到疑惑的地方不好意思去问饮月君,他就能解答,便渐渐习惯在读书时和他保持通讯了。也用不着时时刻刻聊天,阅读时听见他那边打磨零件或是绘制图纸的声音,感觉就能静下心来,像回到从前在学宫念书的时候在藏书阁自习。

    而在和他通讯的第二天,他就给我快递过来驱蚊虫的机巧香炉,想到我出发前也是他提醒我带好防晒和除湿的道具,只能感慨他确实细心。

    通话那头,白珩听完我的回答,不知为何安静了片刻。

    “哦……原来是这样。”她的声音再响起时,有些莫名的促狭,“等我忙完这段时间,马上就去持明族地看看饮月……咳,和你。等着我啊小月亮。”

    嗯?我是附带的那个吗?

    没等我把这个疑问诉诸于口,白珩应了旁边的人一声,急匆匆挂断通讯。留我站在偏僻的海滩边,感受孤冷的海风迎面吹拂,为我和白珩的友情竟然输给了别人而愣神……

    有人温和地开口询问:“您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忽然听到别人的声音,我多少有被吓一跳。等我回过头去看清来人的模样,更是大吃一惊。

    眼前的持明女性有着乌黑柔亮的短发,温柔的绿眼睛像是春日草木生发的嫩芽。童年玩伴的身影忽然从记忆里浮现翻新,我蓦然发觉自己对她的印象竟然如此深刻,时隔多年,还能一眼认出她长大后的模样。

    “抱歉,我吓到您了?”

    持明女性自我介绍名为泽兰,她说:“我是雪浦大人的侍女。”

    呃……雪浦大人是谁?

    作为向来不怎么关心政治的罗浮本地人,你问我六御如今有谁我都要想一想才能回答,更别说持明族内部的情况了。

    泽兰看出我的不明所以,倒也没在意,声音柔和地解释道:“雪浦大人是龙尊的业师之一。”

    哦……龙师。

    鉴于先前来自于各方人马的反复提及,以及我偶尔职业病般控制不住的想象力,脑内顿时对她向我搭话的理由浮想联翩,内容充满勾心斗角阴谋诡计,还有出乎意料跌宕起伏的内情……但泽兰并没有再说什么,见我不愿意多聊,识趣地离开了。

    但不知是否这次短暂的会面触发孕妇效应,自从我见过她,后面便常常在各种地方注意到她的身影经过。

    我在警觉的同时,如果不是了解持明族的情况,真的忍不住想问问她有没有名为“红叶”的双胞胎姐妹。

    我确信自己没记错名字。盖因那位童年玩伴喜欢用红色枫叶做衣着装饰,我当时还想过她或许是因为姓名对这种植物情有独钟。

    如今更深地了解过持明族,又猜测那是不是同样包含了效仿龙尊的心理——毕竟饮月君也以枫叶做腰饰嘛。

    而仔细回想,我和她是谈论过饮月龙尊的。

    当然,小孩子的我不关心大人物有多么厉害,不过是听说历代龙尊容貌相似,有些好奇心罢了。

    那天我们就坐在长乐天的若木亭里,她隔着手帕捏着先前买来的琼实鸟串,却不打算吃——每次都不怎么吃也要买,再等我吃完自己的把她那份递给我,也算是她小小的体贴了。

    听到我的问题,红叶皱皱眉,不假思索地答道:“身为龙尊,最重要的自然是庇佑族人的实力,和探求种族延续之法的决心,样貌有什么要紧的?”

    我琢磨片刻这番说法,默认为本代的龙尊或许没有那么好看,于是很有些失望。

    红叶无言片刻,便叹气道:“我没亲眼见过往前几代的龙尊生得什么模样。本代的……至少不算丑陋。”

    那时不觉得,现在想想,红叶的态度既可以说是对实力的看重,也可以说是对龙尊有强烈的信任和推崇。

    因此……我很难将她和长大后的泽兰看作同一个人。

    即便不提阵营问题,我和红叶相处时,虽然清楚她本性温柔,却也常有需要忍让她大小姐脾气的时候。倒不是说她多爱使唤人,相反,她性格很是独立,只是不习惯别人违逆她的意思,说话像是发号施令。

    那时我还不够了解持明,还暗地里猜测过她是不是那种从小被父母长辈千娇百宠的掌上明珠。

    如果泽兰和红叶是一个人……那性格变化未免太大了。她现在看起来完全温柔得没脾气啊,就气质而言,连饮月君都比她更像我童年的小伙伴。

    而和她几次偶遇接触之后,我再次在书房遇见饮月君时,他打过惯常的招呼,忽然冷不防开口:“你最近与雪浦的侍女有所往来吗?”

    嗯?嗯……?

    那些见到泽兰时脑补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和跌宕起伏出乎意料的情节再次浮现。我拿着书,犹豫地看看饮月君……仍然没从他冷静的面容里观察出什么来。

    考虑到持明内部复杂的内政,而我正处在人家的地盘上,我还是努力克服沟通的困难,解释道:“她……和我从前认识的人很像。”

    “……认识的人。”

    我以为饮月君会再问起我和泽兰几次遇见的始末,正紧张地琢磨有哪些是需要告知的。他却轻轻重复这句定义,合上手中书卷,青绿色的眼眸静静看过来。

    他的眼神像海面,风平浪静时很难揣测深处有怎样的暗流,只有些许捉摸不定的情绪,从略有迟疑的话语里流露:“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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