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被问住了。

    很快我就回过味来,这只是景元转移话题的手段,然而第一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我没法像他这样巧妙地应对类似话题,更重要的是,我心里确实,嗯……有那么一点偏向。

    即便是我也很清楚,这种答案最好不要诚实地说出来。可因为我从来不擅长掩饰情绪,我想景元已经从我纠结的神情里看出端倪了。

    他满脸“果然如此”地站直,而我在心虚之后,不禁浮起些许亏欠感。

    “真的,真的有……”我对自己的行为处事进行反思,犹豫地问,“……有让你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吗?”

    想想确实,最初认识景元,我就因为他镜流弟子的身份有些羡慕酸涩的情绪,对他算不上友善,是他坚持不懈地上门来找我,才让交情慢慢变深并且维持到如今的。

    我对自己的社交水平非常有自知之明。除镜流之外,我的朋友们不论本身性格如何,结交过程里都是他们主动接触,同时容忍我诸多在人际交往上的毛病,最后才熟悉起来的。否则我至今多半还是无人在意、在家里发霉的人形居家蘑菇吧……

    因此,我自然同样希望他们在我这里得到的是正面情绪,而非付出感情却受到忽视。

    尤其是景元,他虽然年纪比我小几百岁,处事却很成熟,平常都是他照顾我多一些。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依赖他了,常常遇到麻烦事就想着找他帮忙。

    而他最近不是第一次用玩笑话提到这个话题了……莫非这是种委婉的提醒,却被我忽视过去了吗?

    我不安地看着景元,注意观察他的神色变化。他听见我的问题,有瞬间的怔然,随后倒收起略有打趣的表情,无奈又柔和地道:“阿婵姐姐,你未免太好性了。遇到不怀好意的人得寸进尺可怎么是好?”

    “……”

    我又不是随便对谁都会担心这担心那的……我认真在考虑这件事,景元这避开了正面回答的态度反而教我更不放心了。忍着有可能是想太多的尴尬结果,我不放弃地追根究底:“真的没有吗?”

    不要敷衍我啊。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肩头的啾啾也发出轻轻的叫声,仿佛是种附和。

    景元没有立刻回复,大概是我的较真让他也没办法了。他看着我,眸光轻轻闪烁,眼底酝酿着我未能辨明的深意,像是在斟酌言辞……

    好吧。有时这样的态度本身就是种答案了。我顿时很有些惭愧:“我明白了……对不起,是我没处理好。”

    “不,绝没这回事。”

    景元听到我道歉,却像是被路过的猫跳起来拍了一爪子,表情很难形容,有些措手不及,也有几分苦恼。

    他难得流露出些许真实的无可奈何,反过来劝哄般保证道:“我想阿婵姐姐你多关注我几分不假,但并非是你哪里做的不好,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我在愧意里难免升起几分怜爱之心。

    仔细想想,景元家里似乎还有比他小的弟妹,他性格独立,做事又周到,正因如此,身为年长的孩子反倒可能缺少父母的关注;而镜流作为师父,更不是会温言软语关爱小朋友的类型——至少平常不会。景元恐怕也不会像我从前那样,受点挫折就掉眼泪给她看吧。

    我看着这些年树苗般茁壮成长,如今已比我高出不少、甚至能轻松用身形将我遮住的景元,却觉得又回到他在我屋檐下躲雨的小时候。

    他也还小嘛……

    景元在我善意的目光里,没说完的话却渐渐止住,神情不知为何有些“我就知道”的无奈和叹息。

    “阿婵……嗯?你们这是怎么了?”

    白珩和地衡司沟通完回来,见气氛不对,敏感地竖起耳朵,视线慎重地在我们之间转了一圈。

    景元摇摇头示意无事,用保护协会的事将话题扯开,途中转过头对我笑了笑,似乎在表示刚刚的事可以就此揭过……我却隐约觉得问题没能真正得到解决。

    他方才想说什么……为什么又半道放弃了呢?

    我到准备告辞的时候,都还在心里纠结这件事,想着要不要试试曲线救国——比如拜托应星多注意景元的情况。他俩虽然凑在一起就要吵嘴,但依我看关系不错,也许有些心事比起和我倾诉,对年龄相当的朋友更容易说出口呢?

    “嗯?”

    而这时,景元收到一条陌生人消息,微微挑眉:“有人自称是啾啾原本的主人联系我了。”

    “什么?”白珩立刻凑过去看,“是那个走私团伙的漏网之鱼?”

    景元思索道:“或许。但我公开啾啾的照片有段时日了,都没谁有上钩的意思。想来能够出入罗浮,往来星际间的走私团伙即便有谁逃脱,也不会为此暴露自身踪迹。”

    白珩说:“那也说不准呢。财帛动人心,世上为蝇头小利犯蠢的人多的是。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对我来说也是比较值得注意的新鲜事了。看着他俩讨论,我不由在脑内勾画故事的雏形——

    以动物走私案为开端的冒险或是探案故事,聪慧风趣不乏沉稳可靠的神探,和敏锐地追猎敌人、同时运气糟糕到成为案件触发器的狐人飞行士搭档……唔,感觉不错。先记下来吧。

    虽然眼下的幻戏用不上,但有灵感就不要放过嘛。我拜托景元和白珩在事件尘埃落定后告知我详情,而景元提议道:“既然阿婵姐姐有兴趣,何不自己参与进来试试?”

    啊?我可没这种本事啊……不要觉得我为创作了解过这方面的理论知识,就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哦。

    但景元说不是那么麻烦的事。他明日约了那位“原主人”在不夜侯的雅间会面,希望届时我能代为出面,他和白珩则在隔壁随机应变。

    “毕竟我和白珩看着是手上有功夫的,阿婵姐姐就不同了。”

    景元说:“假如对方真有什么问题,也不至于太过防备你。”

    这倒确实……而且这个环节技术量不高,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不管是出于自身的兴趣,还是出于给他们帮忙的考量,我都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于是隔天,我提着鸟笼前往不夜侯。不知道景元是怎么教的,啾啾安静地缩在笼子里,全程都很配合。

    那位“原主人”其貌不扬,身材瘦小,就口音和接触时的某些习惯来看,即便不是罗浮本地人,估计也在这待了几十上百年了。他果然如景元所想,见到我后别说戒备,没聊两句察觉到我的态度并不如何强硬,便胡搅蛮缠起来。而我只需要正常发挥不善言辞的属性,让他半骗半抢地夺走鸟笼就够了。

    白珩提前到达渡口,等我和景元登上星槎,她追踪着鸟笼附带的发信装置跟了上去。

    “看方向,是要去永狩原吧。”白珩很快判断出对方的航线指向,哼哼两声,“真会选地方。”

    嗯嗯……真实参与进来确实更有体验。我感觉这一幕有点身处袍哥幻戏里的刺激感了,不由拿出速记本。

    ——然而我很快就知道了,有些刺激感大可不必在现实追求。

    白珩保持着距离追踪到那人在永狩原的据点,耐心等待片刻,等到那辆星槎再度从据点里起航,立刻启动引擎跟了上去。

    永狩原里视野广阔,放眼望去是连绵起伏的平原丘陵,晴空万里一览无余,不似星槎海那样能轻易混入川流不息的普通星槎里——何况白珩全然没有遮掩躲避的意思,她拔地而起的势头就像离弦的箭!

    窗外风景急速飞掠,我紧紧抓着座椅,因为这几乎要在空气里摩擦出火星的飞行速度,甚至错觉地感到灵魂向后飘出去一瞬,回过神来,我们的星槎已然紧紧咬上对方。

    那人显然察觉到自己成为被追逐的目标,也开始加速,白珩非但没有为此恼怒,还发出兴致盎然的声音。

    “景元!”她高昂地喊。

    景元心领神会地应了一声,转身对我伸出手:“阿婵姐姐。”

    什么?我还在反应中,星槎的顶蓬就在我的目瞪口呆里骤然打开。迎面而来的狂风几乎要将我卷走,多亏景元及时将我捞回来——原来你喊景元是想提醒他这个吗!激烈的风声里传来白珩快乐的笑,圈住我的景元同样在笑,他的胸腔微微震动,轻笑声伴随怦怦的心跳传入我耳中。

    我的心跳一定也很快——我记得这是违反交通安全法的啊!你们两个会被记过的吧?

    没人在意这个。景元说:“抓紧我,阿婵姐姐。”

    怎么、又怎么了?鉴于当下的状况实在很危险,不留神就要出点交通事故,我听话地抱住景元的腰,呼啸而过的风在星槎引擎极限运转的咆哮声里席卷我散落的发丝,刮过耳朵时带来明显的疼痛感。我又开始庆幸自己戴口罩的先见之明了。

    景元没给我反对的机会,拉着我稳稳当当地在极速前进的星槎里站起来——好吧,只有他稳当。而我全靠他屈起一条腿踩在座椅上做倚靠,保证自己不会被气流卷走。偏偏景元还在这时候松开手,精准接住了白珩百忙之中扔过来的曲弓。

    你、你们想干嘛啊……

    景元圈住我的同时抬起手臂,我清楚听见弓弦在我耳边拉开,绷紧——

    流星般的箭矢急射而出。

    我顾不得吹得我眼睛发痛的凛冽劲风,努力睁开眼往前面看,第一发箭矢射在对方驾驶舱稍微靠后一些的位置,随即猛然爆炸!

    清脆高昂的啼叫声响起,啾啾闯开那座特制的鸟笼,从星槎炸开的洞里振翅飞上苍穹。但它没有立刻返回景元身边,而是在猛烈歪斜后开得歪歪扭扭的星槎上方追逐盘旋,像是在为主人指明猎物的方向。

    第二箭顷刻便至。

    这回射的是作为反重力设备的玦轮。别管什么型号的星槎,遭到这样的攻击都不可能开下去了。它在半空中猛然倾斜坠落,而白珩默契地再度提速,赶在真的发生船毁人亡的事故前,用撞击别停对方的同时充当了缓冲带……说实话,在今天之前,我觉得各型号的星槎搭载的紧急避险装置还是挺可靠的,但现在我不能肯定了。

    两辆星槎碰撞的时刻,景元眼疾手快地将我紧紧按进怀里。

    在强烈的撞击和非常规落地产生的天摇地动里,仿佛生死一线的危机感令我心脏狂跳,几乎分不清我和他的心跳声谁更剧烈一些。

    我的思维有短暂的空白。

    震荡平息后,景元直接抱起我跃出接近报废的星槎,到空地上把我放下来,扶着我的肩膀等我慢慢站稳。

    “没事了,阿婵姐姐。用不着担心。”他的话音里比起安抚,更多的是随心所欲大闹过后的轻快。

    我还没从刚刚那出速度与激情里缓过神,心惊肉跳之际,略有茫然地抬眼看他,生理性的泪水因为眨眼的动作,自眼角溢出。

    永狩原的碧空是如此辽阔,万里无云,灿烂阳光在少年将士雪白的发间跃动,他打个呼哨,矫健白影便从空中投落,最终收敛羽翼,驯服地停在他抬起的手臂上。

    而他金色的眼眸里含着明亮如日光的笑意,神采飞扬地问我:“我在云骑军受训时也练过箭术,如何,还不赖吧?”

    我:“……”

    箭术如何我不清楚,但天舶司的航事部回头找上门来……我是不会帮你们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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