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准真的是。

    在和丹枫见面之前,我又想起那天和景元的谈话——结果到最后我也只是刷新了对自己的道德认知,没得到任何解决问题的思路。

    景元劝我不必着急,大可顺其自然,船到桥头自然直。唉,我倒希望有充裕的时间让我仔细斟酌。但话又说回来,现在别说感情,我甚至对自己的人品怀有充分的疑虑,确实不适合立刻做什么决断……总而言之,急也没用。这么想的话,我又找到足够的理由维持现状了。

    好吧,我知道逃避不可取。可既然当下没什么好的办法,姑且拖延个两三年的,问题也不大……吧?

    “阿婵小姐,您是来见龙尊的?”

    丹枫的府邸前,面对门口守卫的问询,我默默点头。虽说没见过几次面,但很显然,他们都能透过遮得严严实实的口罩一眼认出我——我想还是不要深究其中缘由为好。

    “您请进吧。”

    不知道是不是丹枫得知我要来后提前嘱咐过,问话的守卫眼看有些迟疑,但和他一起站岗的搭档始终面带笑意,都没做什么检查,便很痛快地放行了。她喊了侍女来为我带路,还不忘提醒道:“丹枫大人正在寝殿内休息。”

    “啊……谢谢。”

    这个时辰还在休息,果然伤得不轻吧?都这样了,先前联络的时候还想着出来接我……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就在前些日子,以罗浮云骑为主的精锐部队正面遭遇了那位丰饶的令使,丹枫恰在其列。

    结果不必多说,连拥有不朽神力的饮月龙尊都伤重到不得不退回后方休养,足见当时战况之惨烈。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坐不住,特意跑来持明龙尊的府邸探望——不爱出门是其一,另一方面,我也实在不太适应这里的氛围。

    不过,到底是曾经在这小住过一阵子,虽然有段时间没来,但故地重游,我也升不起多少对陌生地盘的戒备紧张,反而越往里走,越因为熟悉的景致慢慢卸下了警惕心。

    因此当我远远看见丹枫的住处大门敞开,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即便有些许违和感,也没能坚持到半秒钟,就顺着我平滑的大脑皮层流畅地滑了出去。余光注意到带路的侍女逐渐放慢脚步,似有踌躇,还以为她是打算送到这里就止步……

    “岂有此理!”

    啊?啊……?

    被突如其来的怒喝吓一跳,我猛然停住脚步,盯着那扇打开的门,半是困惑半是惊讶,还有一点点茫然。

    门内传来愤懑的质问:“你当真听不进半句劝诫,非要如此一意孤行吗?贵为持明龙尊,却为了向那些外族人献媚,丝毫不顾惜亲族同胞的性命,视种族存续为无物!丹枫!你简直,简直是——”

    呃,慢着。这……这是我能听的吗?

    我颇有种好端端走在路上,却无故被卷入家庭战争的无措。理智告诉我应该回避——尤其是有些话涉及到持明高层的政治立场问题,外人出现在这里未免太不识趣。

    可说话的人怒气冲冲,声音一听就中气十足,想必身体非常康健。而受到这样咄咄逼人的指责,丹枫却没有任何话传出来……唔,我倒不至于误会我们罗浮的饮月龙尊会是什么受到族人欺压的小可怜,但是、但是……他这不是刚从战场上负伤回来么?哪有这样对待病号的,有什么话是不能等他痊愈再说的吗?

    “阿婵小姐……”带路的侍女回过神来,委婉建议,“不如我带您去书房稍坐吧?”

    哦……好吧。

    我也知道这不是外人该掺和的场合。但离开前,却还是忍不住想:应当没问题吧……?到底是为着什么事让他们,呃,让那位不知名的持明族单方面吵得这么激烈?

    在书房小坐的期间,侍女给我端来了茶水点心。

    我想丹枫那边大概不会那么快结束,来都来了,索性找找从前没看完的那本藏书。有些只在持明内部流通的书籍,外面还真的不怎么见得到。

    丹枫的书架井然有序,是他分门别类然后按首字母排序收纳的,想找什么都非常方便。我记得那本《持明远古生态考》,应该在……咦?是谁借走了吗?

    啊……在这。

    我没在书架上找到目标,但回过头时,冷不防在丹枫的书案一角看见了似曾相识的封皮。

    回想起来,上次我站在这,还是刚刚察觉丹枫心意那会儿,为了尽快脱身,甚至不惜借用应星编造得极其不走心的托辞……那时我满心都是逃避的念头,自然想不到什么还没读完的书。后来丹枫倒是几次提及我可以过来继续借阅,或是直接把书带走,但我绞尽脑汁回避和他交流,当然是忍痛拒绝了。

    难不成,那之后这本书就一直被他放在手边吗……不不,不至于吧?

    我一边怀疑是我想太多,一边又隐隐认定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心情颇有几分微妙。而拿起书看看,书签还是我当时留下的那张,夹在我没来得及看完的地方……等等。

    目光扫过书案上的某本手册,我忽然没心情管书的事了。

    不朽,转化……建木……

    我发誓,我绝没有窥探丹枫隐私的意思。但首先那本册子是直接摊开在我面前的,其次,由于我的阅读速度过快,等我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什么的时候,脑海里已经因为触及某些关键词而滴滴拉响警报。

    这不对吧?

    我诧异地返回去细细端详,试图换种角度理解眼前的文字——这应该是丹枫自己写的随笔手记,充斥着生物基因方面的专业术语,还有些不明所以的短句,绝大部分内容我都看不太懂,但仔细梳理,大段理论背后的核心想法其实显而易见。

    通过不朽的力量,将外族人转化为持明……哎?这是能做到的事吗?

    “阿婵。”

    书房门忽地打开,熟悉的声音和脚步声响起。

    我没料到丹枫来的那么快,太过专注于书册里的内容,难免被他发出的动静吓一跳——不对,我有什么好担惊受怕的。单凭这本手记里记载的内容,被看到后该心虚忐忑的反而另有其人了吧?

    当然,我不是说丹枫研究这份方案就肯定有实施的念头,他可能只是对此有些兴趣,随便设想一下呢?也或许是因为,呃,因为……

    ……

    好吧,我说服不了自己。

    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所属的族群走向消亡而置身事外,无动于衷。至少丹枫不是这样的人。

    他会在这方面下功夫是理所当然的。而如果真有可行的办法延续种族生命,持明内部想必不乏支持者。更别说在我看来,这份研究对外族人,尤其是短寿的外族,恐怕具有相当的诱惑力——别的不提,即使是眼下这样正和丰饶民全面开战的动荡时期,登上仙舟意图求取长生的化外民依旧络绎不绝,如过江之鲫。

    再退一步说,虽然我解读丹枫笔记的过程中屡屡心生“这是不是有点太丰饶了”的质疑,可联盟内部对丰饶力量的研究利用并不在少数,“仙舟联盟是当今最大的丰饶势力”这种寰宇皆知的联盟笑话,有时也不单单是笑话。

    如果是出于种族存续的立场,联合其余几艘仙舟的持明龙尊,向元帅上书陈情……是否有可能得到进一步的许可呢?

    可说到底,这种行为同样能说是触犯了十恶逆里“令堕长生”,还有不小的伦理问题,联盟“清除寰宇不死劫”的口号并非喊喊而已啊。

    丹枫会冒这样的风险上书吗?而一旦将这种可能性广而告之,别管联盟是怎样的态度,持明内部还能够维系现在的平衡吗?

    冥冥之中,我感到些许影影绰绰难言的不安。

    丹枫走近了。

    我按着这本手记,沉默,且纠结地抬头看向他——唉,这和发现熟人竟然收藏了药王秘传的宣传小册子有什么区别……但我总不能去地衡司公廨报案,把饮月龙尊抓起来吧!

    相比我的欲言又止,丹枫的态度倒是很平常:“怎么这副表情……你看到了我写的东西?”

    “呃,嗯……抱歉……”

    “用不着道歉。我放在这里,本就没有让你回避的意思。”

    说是这么说,可丹枫的神色看起来也不像“没什么”的样子,反而有几分不是很明显的烦扰。

    我换位思考,觉得还是得向他保证一下:“我不会乱说的。”

    “我不是为此忧心。”丹枫似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反过来安慰我道,“只是份不成熟的手稿,不必太放在心上。”

    他说着,就准备将其抽走,但道歉归道歉,我条件反射地按住了那本手记。

    “……阿婵?”

    “等等,你……”

    四目相对,我不出预料地在开口时卡壳,只好使用质询的眼神,试图让他主动坦白从宽——没法子,事发突然,我连自己的思绪都没能完全理清呢,更别说组织好语言向丹枫追根问底。那多少有点太高看我了。

    “……放心。”丹枫只微微沉默片刻,再对上我的目光,平静得足够坦然,“我知晓事情轻重,不会轻易动用这份力量。”

    “……真的吧?”

    我忧虑地看着眼前乌发白衣,额生龙角的青年,很怕他一不当心就走上歧途。想想那样的未来,发自真心地为难道:“要是你进了幽囚狱,我大概是申请不到探视许可的哦……”

    “……”

    丹枫稍微愣了愣,随后竟然无声地笑了……不是,笑什么嘛!我说正事呢,你态度疑似有点不端正。

    我谴责地看他。

    丹枫却好似没看见我眼里的不赞同,声音同样是淡淡的柔和:“嗯,我也不想从此见不到你。”

    我:“……”

    你……你要不再想想,我是那个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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