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一战,血海尸山。

    这日,巫尊之子孚柟年幼贪玩前往大麒境内偷看庙会彻夜未归,次日返程途中一路尸横遍野。待孚柟仓皇不定满是狼狈地赶回戎溪城,却只见到被外族士兵接管的城楼。

    年幼的孚柟不敢轻举妄动一连在城外潜伏数日,待敌军多半撤离后才敢偷偷溜回城内。他跌跌撞撞踏过满地尸骨来到戎溪宫,扑倒在父尊和母妃残败不堪的尸体上痛哭失声。

    此刻,仇恨的种子深深地埋藏在年仅七岁的孚柟心中。

    “哈哈哈哈哈……”听完李木这番描述李玄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泪水却湿了面庞。

    “我自幼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却也深感富贵皇权之下的孤独与寂寞。你是我记事以来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我一直敬你如兄长……却不想这兄弟情深的背后竟是由血海深仇堆砌而成。”

    李玄晖即便再蠢再愚此刻也该想明白了:什么救命之恩兴趣相投,不过是李木复仇之路上精心筹谋的一场骗局,统统都是假的。

    想通一切的李玄晖反而不若方才那般激动,他抬手抹了把眼泪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说动眼前之人:“父王急火攻心伤及心脉命不久矣,我这条贱命你也只管拿去。”

    “只是,这苏清晚还有府内众多无辜之人,能否请你放过他们?”李玄晖说至最后满是恳求之色。

    “哈哈哈哈哈哈哈……”孚柟被李玄晖这番话逗得大笑起来,“李世子何时有了这等怜悯之心?放过他们……谁能来放过我戎溪一族?三万亡魂只你父子二人性命如何能抵?”

    “况且——”孚柟面目忽然变得张狂,语意森然地宣告道,“为时已晚。”

    李玄晖猛然意识到什么目光诧异地向床帏看去,只见原本卧病在床的苏清晚此刻正笔直地站在床边,空洞无神的双眸定定注视着孚柟,神情一片木然。

    “你做了什么?”李玄晖惊吼道。

    孚柟却好似没听到李玄晖的询问,他手中一直拨弄着的黑玉扳指此时正散发着寥寥黑气。黑气逐渐聚集形成一条长长的线,向着苏清晚眉心延长而去。

    “你究竟要做什么?”李玄晖边说边朝黑线扑去,没成想一下扑了个空。于是调转方向去拦此刻状态非常不对劲、如行尸走肉般呆立着的苏清晚,不想却被其一把推开身体重重跌倒在地。

    “你放过她吧,她已被我害得这般凄惨了!”夹杂着哭腔的咆哮昭示着声音主人此刻的悲愤绝望,“冤有头、债有主,你想复仇只管冲我来!想要怎么样都可以,都可以的……”李玄晖声音越来越低,说道最后只剩喃喃的哭泣。

    对于李玄晖的这番哀求孚柟完全视若无睹,他双掌交叠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念叨着什么,双目之中闪烁着大仇得报的快意光芒!

    然后便见一直静立不动的苏清晚飞身出了房门来到院落之中,而后双手分别擒住一名就近守卫的护院。“噗呲”两声轻响,尖锐的利甲戳透二人脖颈,瞬息之间两名高壮护院就成了两具瘫软在地的尸身。

    跌跌撞撞追着苏清晚来到院落中的李玄晖正巧看见刚才一幕,他满脸的难以置信朝着飞身追赶另一名逃窜小厮的苏清晚背影拼命摇头:“不,不要!苏清晚,不要!你清醒过来!”

    “啧啧……一向风流多情的李世子居然也有动了真情的时候……”孚柟不知何时来到了李玄晖身后,神情阴狠可怖如同修罗。

    “没有用的,她如今只会听我的话。我曾经所经历的绝望痛苦今日你要一一尝遍!”说完,孚柟转动指间黑玉扳指操纵着由黑气牵连着的苏清晚向更远处奔去。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正午的烈日被浓密的黑云重重包裹,黑漆漆的云雾自空中一层层压下来愈积愈厚。触目可及、近在咫尺。

    然而李二宝眼中世界却是一片鲜红,红到刺眼。“不,不要!我这条命给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求你,放过他们吧!”李玄晖绝望地哀嚎着,跌跪在地。

    孚柟却是因着李二宝这副痛苦模样猖狂大笑,他笑得弯下了腰全身都颤抖起来,直到胸膛被一把尖锐的匕首贯穿!

    “你——贱人!”孚柟捉住那只刺向自己的手将没入胸膛的匕首拔出,随即一个用力翻转,伴随着一声手骨断裂的脆响匕首直直刺入对面人的胸口。

    感受到一记凌厉的掌风自面前划过,一个纤细的身影重重摔倒在李玄晖身侧,细看之下正是那入府不久的小妾夏荷。

    “世、世子爷……”夏荷痴痴地看着李玄晖的面庞,气息微弱道,“我……”

    李玄晖被这道轻细的声音唤醒连忙爬行两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抚上夏荷动弹不得的手腕:“夏荷——”

    “世子爷,请让我把话说完……”夏荷柔声打断他,她深知自己大限将至,强打起精神断断续续道,“我受李木指使有意接近于你,实在、实在很对不住……”夏荷破败的声音轻如柳絮,李玄晖不得不俯低身子凑近她唇边方才能够辨认。

    “我知你心里一直有她只是不知该如何去爱,这才做了错事再无颜面对她,……”粗喘声愈加急促,夏荷忍下身体剧痛,吐出的字已不能连贯成句,“夏荷……也是一样,从前行过许多错事,今生再无颜见你了,来世、来世你可愿……”

    掌中的柔荑还散发着温度,面前女子却永远合上了双眼。李二宝将夏荷满是鲜血的身体揽入怀中,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不过一个青楼歌女罢了,李二宝这样想着。身份低贱姿色平平,好在生了副好嗓子会说两句好听的话。原是无聊讨来打发时间的,可为何要做到如此呢?居然会喜欢上自己这样的人甚至不惜为此丢了性命,这未免太荒唐可笑了。

    回想自己对苏清晚确为一见钟情,可她一介商家之女偏偏屡次驳了自己颜面,属实可恨。心烦意乱之下约了好友李木举杯畅饮,一夜醉酒未眠,第二日却因此感染风寒一病不起。待身体好转后,心心念念的女子不知为何成了自己未过门的妻。

    呵,果然天下女子皆是一样,贪慕虚荣虚情假意,饶是天下第一才女也不过如此。自己又何必付诸真情?大婚当日,借着酒劲多番羞辱嘲弄只为一血昔日拒婚之耻。

    再后来自好友口中知晓婚事原委,残酷的真相如一块沉沉的巨石重重压在他的胸口,压得他胸口闷痛呼吸不顺。好友见他如此心神不宁便拉了他一同外出散心,寻欢作乐间结识了歌女夏荷,开始了后面一系列的悲剧故事。

    李玄晖感到眼眶有些发热,他重重闭了闭眼睛却再挤不出一滴泪水。原来,悲到极致时哭泣也成为一种奢望。他缓缓直起身来感到胸口一片濡湿,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是夏荷的血。

    此刻,孚柟也跪伏在地血水自伤口处流淌而出,脚下一片鲜红。李玄晖却已顾不上他,他踉跄着路过一具具死尸来至前院游廊,终于寻到了他想见的身影。

    满身是血的苏清晚正瘫倒在游廊青石路面之上,好似不知疼痛般一次次蹒跚着想要起身,又一次次在因体力不支而摔落在地。李玄晖一步步走上前轻轻将其扶起,然后亲手将一把染满鲜血的尖利匕首深深捅进了苏清晚的心脏!

    “傀儡宿主,死生一脉”,这是夏荷方才留在他耳边的话。

    李玄晖抱紧愤怒挣扎的苏清晚将其紧紧箍住,感受着她的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直到怀中的人一动不动方才轻了力道,将她慢慢放平在地。

    不久后,团团火光将李南王府笼罩。

    李玄晖在漫天大火中与孚柟对峙:“恭喜你,大仇得报。但今日你亦死于我手,如今你我各不相欠了。”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高兴的未免太早,”此时的孚柟已是奄奄一息,闻言微微睁开双眼,看着眼前一身狼狈的李玄晖居然低声笑了起来:“羲神在上,我以戎溪第二十九任尊主之名诅咒,李南王府一脉生生世世永无宁日!”

    李玄晖突然警觉,他将视线投向孚柟紧握的右手突然意识到不对,慌忙想要上前阻止。然而慢了一步,火光先一步到达。

    被火海淹没的李玄晖迷离中看到孚柟徐徐摊开手掌,掌心之上是那枚熟悉的黑玉扳指,只是此时已破碎成两半。他还看到孚柟嘴角浮起一个诡异的笑,用力蜷握起手指好像要将扳指捏碎,接着无数颗细碎的黑色晶莹从其指缝间溜出,最终扩散至这座府宅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有件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你……”空中有雨珠霹雳霹雳落下,浇在孚柟被大火映得通红的脸上,“巫蛊一术终归有违天道,戎溪男儿寿限难过三十,即便没有你这场大火我也是命数将近。所以,我并非死于你手。”

    “至于为何方才不拆穿你……就当是用你我残存的这丝兄弟情义还你一分临终慰藉吧。”孚柟对着烧得焦黑的李玄晖留下最后一句话,随后便被熊熊火焰吞噬。

    熊熊烈火染红了天际黑云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点燃,即使大雨如瀑般倾泻而下火势依旧没有衰弱痕迹。在阵阵雷声轰鸣中大火燃了一天一夜,直到将李南王府中一草一木皆化为灰烬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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