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如同这场浓烈的大火。直到火光开始变得熹微,屏幕前的众人才堪堪回过神来。

    原来,这才是全部真相。

    “红衣积恨而存戾气横生,而你却是满身秽气。”

    方易时率先开口,面容冷酷犹如在陈诉一段庄严的判词:“苏清晚,成为红衣非你本意,而是外力有意促成。千年光景,你不过是孚柟遗留的一只提线傀儡。”

    苏清晚表现得异常安静,仿佛真的是一只静止待命的傀儡。

    见她这副模样屋内众人都不忍心上前打扰,最后到底是无常小黑耐不住了,这次差事已经耽搁够久实在不好再拖延了。

    “红衣苏清晚,人界为祸千载,其罪滔天。如今事实已然明了,还不速速随吾前往冥界领罪?”

    无常小黑话音一落,勾魂锁链如一根生命旺盛的藤条迅速蔓延出去,灵活地缠绕上苏清晚娇弱的身躯。而被锁链紧紧盘绕在中央的苏清晚仍是一动未动,她放弃了抵抗。

    “多谢方老弟了!今日赶时间,改日得空了再来请你吃酒叙旧!”无常小黑任务告成,乐呵呵同方易时打了个招呼,准备回冥府交差领赏。

    “小事,赏金记得交付。”方易时慵懒地抬抬手,看上去有些疲惫。

    “得嘞,以后再有这种小事务必记着点老哥啊!”

    毕竟是与千年红衣一夜僵持,定然耗费不少心神,即便方易时再神通广大也有精力耗尽的时刻。无常小黑相当识趣不再多做耽搁,打算就此告辞让刚刚经历过一场腥风血雨的众人好生休息。

    千年前的一笔陈年旧账啊,一年的业绩都不愁了。

    无常小黑美滋滋想着,脚下步伐都轻快起来。打工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只是,步子还没触及传送阵上的光圈,便被一只粗壮的手臂拦腰挡住。

    无常小黑诧异地将视线投在拦路之人身上,看得李二宝愈加紧张起来:“无常大人,能不能稍等一下……我,我还有件事想问。”

    去路硬生生被人挡住,无常小黑看上去很是不快,他面上笑容隐去目光犀利地看着面前之人:“何事?”

    李二宝被这声不带感情的责问吓得瑟缩一下,伸出的手臂倒是固执地没有收回:“就,就是……苏清晚,她到冥府后会如何处置?”

    无常小黑用那两只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审视他片刻,居然真的给出答案:“自是按罪服刑,偿还罪孽。”

    “那刑期结束呢?还能投胎为人吗?”李二宝壮着胆子,问出了心中最在意的问题。

    “她生前被人强取生魂做引制成傀儡,如今魂魄残缺自是再无投生为人的可能。”

    早已设想到的答案,李二宝还是失落得灰白了面色,不甘心地继续问道:“可还有其他方法?”

    “她三魂不全,靠着孚柟注入体内的秽气填补魂魄亏损,”无常小黑说着叹了口气,“如今体内秽气被我与方老弟强行抽离神识难以维系,不过一抹失了神志的残魂。强行送去轮回,也注定是先天痴傻年少早夭的命数,又何苦去遭这份罪?不若就留在冥府做一只无主孤魂,他日魂魄耗尽之时自会消弭于天地。”

    李二宝听后哑然失声,呆愣在原地。

    无常小黑急着回去交差,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回不过神来。不想再虚耗时间,于是抬手又在原处画了个传送阵抬步欲走,不料衣摆却被人在身后用力拽住。

    “我说你——”接二连三被人阻拦去路无常小黑心情分外不爽,想他堂堂冥府鬼差何时被一介凡人这样对待过?

    再顾不上什么仪态威仪、言行准则,无常小黑憋着气心想定要给这群不识好歹的凡人一点教训不可!哪知一回头却看见一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怯生生站在那里。

    算了,这把岁数了跟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呢?何况方老弟家的丫头,属实惹不起。

    于是未出口的斥责硬生生半截打住,无常小黑摆出了个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温和问道:“小姑娘,何事找吾?”

    洛一期被无常小黑青面獠牙的诡异笑容弄得心里一阵发毛,紧张地抿了抿干涩的唇瓣,方才故作镇定地开口:“无常大人,苏清晚当真是无半点再生为人的可能了吗?你是威名在世的无常大人,一定还有法子的对吧?”

    无常小黑对这番恭维之词颇为受用,破天荒地展现了他寥寥无几的慈悲心,用一种类似于长辈对晚辈的教导口吻说道:“小姑娘,有些事情强求不得,既是命中劫数便要承担相应的结果。”

    “那就是有可能了?”

    洛一期从无常小黑话语中捕捉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一笑:“既非死局又怎能说是命中注定?大人若有破局之法还请告知,至于能否行事,我等心中自有计较。”

    “无常大人,你真的有办法吗?她这千年遭遇实在太过凄惨,怎么忍心就这样消失在世间……求你,帮帮她吧!”李二宝这时也回过神了,连忙跟声附和着。

    “你们——”无常小黑被面前眼巴巴看着他的两人盯得有些心虚,他自觉承受不住这样充满希冀的目光,烦躁地背过身去。不想却看到了方易时正一副漠不关己的模样在刷手机,看起来是完全不准备插手这事了。

    罢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无常小黑把心一横,口吻中仍旧有些迟疑:“的确有一法子可使生魂再塑。只是——”

    “只是什么?”李二宝焦急催促。

    “需一在世之人自愿献出生魂半缕,以魂养魂。”

    洛一期心下忽觉不妙:“那献魂之人会有什么后果?”

    “生魂有损,阳寿折半。”

    全场顿时静默无声。

    “好了好了……”无常小黑语气不悦,这次外差耗时太久回去有得报告写了,“方法现在知道了,还不快些把路让开?”

    “哦……”洛一期闷闷应了声,默默退开。然而,李二宝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无常小黑有些生气了:“李二宝,还不快快退下是要阻扰阴差办事吗?”

    “不、不是!”李二宝吓了一跳,连忙出声否认,“我只是、只是想……能不能把我的生魂给她?”

    没想到李二宝会生了这个心思,无常小黑有些讶异不由叹息一声:“年轻人,既是重活一世又何苦再去执着于那些个前尘旧事?”

    “宝哥,你无需做到如此。”洛一期皱了皱眉看起来也不太赞同他这样做,“之前和你说过了的,既已轮回今生便是清清白白而来,前世种种与你来说并无关联。”

    “不,我欠她的。”否定的话格外坚决,李二宝很是认真地说,“即便身上的罪孽已经洗清,却仍未偿还对她欠下的债。”

    “再说,我这条烂命折半也没什么可惜的,”李二宝说着苦笑一声,“若真能助她重造生魂,才是实现了些许价值……”

    “你二人是当我不存在吗?”无常小黑看起来非常生气,愤怒地打断两人对话,“事关阳寿之事岂能如此儿戏!还不快快退下?!”

    “我没有儿戏!”李二宝没有被这声训斥吓退,神情反倒更加坚定:“无常大人,我已决定,把我的生魂拿去吧。”

    “你说拿就拿,”无常小黑没好气地说,“这方法无异于以命换命,怎会如你说的这么轻巧?莫要再胡闹了!”

    李二宝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这不是胡闹!明明是桩赎罪救人的好事,是我自愿献出的生魂,为什么不可?无常大人,行行好,帮帮我吧!”

    无常小黑深觉陷入一种秀才遇到兵的窘境,他有些后悔跟这两个凡人絮叨这么多了:“折损阳寿的行为是冥界明令禁止之事,我若帮了你他日一旦事发又该如何跟冥王解释?”

    “我知道这事难做,但是无常大人还是求你成全,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啊!”李二宝呜咽着哭喊道。

    “那个,无常大人,”洛一期说话时目光担忧地看着李二宝,声音低低地说,“他如今已知道了前世那些事,若想心安理得地过好这辈子怕是不可能了。与其日后让心中背着的愧疚压垮,不如现在成全了他的这份弥补之心。”

    “妹子说得对!”李二宝在一旁疯狂点头,激动地语无伦次,“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而无动于衷,我只是想着为她做些什么。想来想去眼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无常大人,求你了!”

    无常小黑被两人弄得心神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求救地看向方易时:“我说方老弟,你倒是管管啊!”

    方易时全神贯注地刷着手机,好像对无常小黑面对的困境毫无所查,略带疑惑地反问:“管什么?”

    “小辈不知轻重,你就由着他们这样胡来?”无常小黑被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气得不轻,“还不快让他们退开,我赶着交差呢!”

    方易时这才把注意力从手机屏幕上收回,他挑了挑眉一双黢黑的眼睛看着李二宝:“你今年多大?”

    李二宝不知大佬是何用意,郑重地答:“三十三了。”

    方易时将目光移向无常小黑:“他年长我五岁,谁是谁的小辈?”

    ……

    无常小黑无话可说,于是换了个话头继续刁难:“那好歹也是你的地盘,无端阻挠阴差办事,你就没有责任吗?”

    “什么条件?说说看吧。”方易时言简意赅,丝毫不打算与对方扯闲篇。

    无常小黑瞬间黑了脸,气冲冲反驳:“你这话是何意?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与你谈条件了?”

    方易时直截了当地戳穿对方的小心思:“你要真想走就凭他们俩能拦得住?”

    “呃——哈哈……”无常小黑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将话题遮掩过去,“我也是可怜那苏家姑娘嘛。”

    方易时没接话茬,直接抛出诱饵:“两坛百年陈酿,如何?”

    无常小黑顿时两眼放光,但仍按捺着心中窃喜故作镇定地说:“这个嘛……容我考虑考虑。”

    “可以,”方易时欣然应允,“小期,去取酒来,我们边饮边等。就当做是冥府无常大人今日请客了。”

    “哎,别别别……”无常小黑一听不乐意了,连忙将两坛酒抱紧怀中,“方老弟,我考虑好了,不劳你们多等了!”

    “这样啊——”方易时尾音拖得很长,听起来好像有些失望,“那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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