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檐反应过来,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什么习惯?”祝诀重复问道。

    “没什么,天冷,别在外头站太久,早点休息吧。”岑檐着急忙慌地丢下这句便离开,又想起什么,“对了,你安排一下后面的学习计划,抽出哪天去游乐场尽快告诉我吧,我也好安排一下。”

    “好。”一想到日记里写着游乐场会弄丢手链,祝诀便紧张起来。

    真的会发生吗?如果会发生,又该怎么利用日记预示未来的功能呢?

    除夕那天,徐阿姨搬了严冀这个救兵来,不出意外,今天一天都得在厨房里研究菜谱了。

    “以前的除夕,我知道我做饭不咋好吃,每次都随便做点,特别没有年味。可是今年不一样啦,而且岑檐高三了,算是高中生涯里最后一次年夜饭,我想做得好点。”

    严冀笑了笑,表示理解。

    岑檐的妈妈和自己的妈妈很不一样,自己的妈妈一直在既定轨道里前进着,不敢轻易变换方向,而岑檐妈妈却热衷于尝试各种事物,做菜做到墙壁被熏黑,还乐此不疲。

    如果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性格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会像徐稔一样吧。”菜不够了,严冀和岑檐下楼去买,岑檐听了严冀的话,回答道。

    “我在租你们家对面这个房子之前,本来也是贪图便宜,后来知道是因为你们家有人去世,所以来看房子的人有些介意。”严冀拎着菜篮子,手背冻得生疼,“可是和徐阿姨接触下来,发现她没什么伤心的时刻,还以为是误传呢。”

    “没想到是我妹妹吧,祝诀的好朋友。”

    “嗯,听你这么说,徐稔也是天真活泼那一类型的女生咯。”

    “算是吧,喜欢社交,为人仗义,好像有用不完的热情。”

    “你还想说什么吗?”严冀察觉到。

    “没什么,只是过年了,就会想起她。这次是第二个没有她在的新年了,而我跟她在一起吃年夜饭,也就高一那么一次。”

    “很遗憾。”

    “最遗憾的是,我妈现在做饭变好吃了,她却尝不到了。”岑檐意识到话题的沉重,他转换语调,“那个,今天傍晚,我和祝诀有事出去一趟,如果我妈问起来,就说我们去图书馆了,晚饭前一定会回来。”

    灰蓝色的天空凝固低温,祝诀跟着岑檐再次来到那所废弃的小学,教学楼楼顶有几个小孩在玩摔炮,看见二人后惊弓之鸟般地跑走。

    “在这儿能看见烟花吧。”祝诀向远处看去,城市的房屋在寒风的笼罩下显得十分脆弱,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塌,来不及逃走。脚底的破碎瓦片,加倍增添末日感。

    “能,而且一定很漂亮。”岑檐坐在废旧的墙漆大桶上,脚跷着楼顶边缘的矮墙,祝诀坐在矮墙上。

    “等天完全黑下来,说不定真能看见。”祝诀笑着,温和的脸在不明不暗的夜色下显得格外柔软,看不清重重耷拉着的黑眼圈,只能看见亮亮的眼睛,整个人更有精神。

    “你来这里,是想放松放松吗?”岑檐其实有些担心祝诀的状态,离高考越近一天,祝诀心里的最终防线就脆弱一些。

    “嗯,吹吹风挺好的,这里很安静。”

    “是很安静,每次这样安静的时刻,我都会想起一个人。”

    “我想,我们想到的应该是同一个人。”祝诀眨着眼,“是徐稔吧。”

    “嗯,我今天和严冀出去买菜还提到她,我说,现在我妈做饭变好吃了,徐稔却尝不到了。”

    “没关系。”祝诀强挤出一个微笑,“虽然尝不到,但我可以告诉她,别忘了我能联系到她,我一直有告诉她徐阿姨的手艺越来越好。”

    “我知道,高一的除夕夜,虽然妈妈做的饭不太好吃,徐稔还是吃完了。还跟妈妈说,她这么练习下去,不出两年,一定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妈妈听了很开心,所以这两年里一直很认真地学做菜,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是吗。”祝诀愣住了,她没想到她一个普通的打算付诸行动的想法,在当时会产生持续这么久的影响。

    “怎么了?”看着眼神瞬间失焦的女生,岑檐问道。

    “没......”祝诀逐渐意识到现在发生的某些不起眼的小事,可能跟她和徐稔的聊天有关。

    日积月累的,说过的某一句话,成了蝴蝶效应。

    “休息会儿吧,待会儿应该有烟花。”岑檐没有追问,他的目光游荡,落在远方的一个点。

    “岑檐。”不知安静对坐了多久,祝诀突然出声。

    “嗯?”

    “无论如何,新年快乐。”

    话音刚落,远处的那片房子里猛地腾空烟花,在祝诀身后绽放。烟花的碎星铺满天空,最后消失不见。祝诀的脸庞刹那间明亮,几十秒后重新藏进黑暗里。

    “新年快乐。”岑檐的尾音在浓重的夜色下如山间泉水,清澈明朗,流向看不见的山头。

    “你找过你奶奶的那个朋友了吗?”徐阿姨边切菜边问。

    “找了,不过最难过关的估计是我奶奶那边。”

    “那你之前为什么那么犹豫呢?看起来她那个朋友不是不愿意帮忙的呀。”

    “其实,我带奶奶出来住以后,每每遇到困难,都产生过不止一次的后悔情绪,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让我以后在做每个可能改变我或者其他人的人生轨迹的决定时,变得犹豫不决。”

    “想通了就好,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谢谢阿姨,不过后面还得您多帮忙。”

    “不客气啦,我还得麻烦你呢,小檐在学校里我还指望你能多多关照。他啊,虽然已经在学校里待了两年多,可是我总觉得他还没有适应,毕竟是转学过来的。”密集的剁菜声,混着徐阿姨的一声叹息。

    “还好吧,岑檐在学校里挺受欢迎的,朋友也不少,比起他来,我可能还更闷一些。”严冀笑笑,觉得徐阿姨的请求有些多余。

    “不是的。”徐阿姨停下,扭头看着严冀,“我是他的妈妈,我能看出来,他心里还是堵着。”

    严冀不爱好奇别人的隐私,所以就算之前岑檐参加竞赛回来讲起徐稔,严冀也没有就徐稔的事问过徐阿姨。

    此时也是一样,严冀只是点头,表示自己和岑檐、祝诀都是好朋友,大家彼此间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会帮忙的。

    一通忙活,晚饭时间临近,严冀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祝诀和岑檐也该回来了。

    “徐阿姨,我先去我家里把我奶奶带来。”

    “好嘞。”徐阿姨正往餐桌上端菜,看了一眼严冀身后,“你们回来啦?”

    “回来了,妈,辛苦你和严冀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俩不在,我才好跟小翼讨教做菜,不然我都不好意思。”

    祝诀和岑檐去洗手,帮妈妈端菜。

    五副碗筷,三家人,格外安静的年夜饭。

    祝诀心里也如镜面平和,好似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来到这个时空半年之久,永远在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琢磨来去,少有安宁的片刻。

    命运如同海啸,能知道发生的时间,知道发生后带来的后果,却无法阻止,只能待在原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或者逃跑。

    可祝诀绝不会逃跑。

    ——新年快乐!

    徐稔发送完这句话,又发了几个烟花表情。

    ——你还记得啊。

    祝诀曾在十天前给徐稔发“新年快乐”的祝福,徐稔收到消息很惊喜。

    ——当然了,真羡慕,你们还有假期,我这里都快开学了。

    ——高一是元宵节后一天开学吗?

    ——是啊,这几天我还得抓紧时间补作业。

    ——你作业还没动?

    ——可不是嘛,出国手续什么的卡在一些环节卡了很久,元旦后一直在处理这些事。

    ——假戏真做也挺不容易的......

    祝诀这么感慨道,瞒下结局的代价是,要用另外的无数个谎来圆。

    ——没事,等签证办下来,再等到下学期快结束,我就请个假,先出国玩玩,在死之前,留下点精彩回忆。

    看着徐稔发来的消息,祝诀感到好气又好笑。她怎么能如此乐观,就这样接受“死”的事实,就这样用玩笑的语气讲出来。

    ——嗯,记得多拍点照片。

    ——我当然。

    祝诀盯着弹出的三个字,突然想到什么。

    ——对了,你如果拍了照片,会打算放在哪里呢?

    ——应该是放在我家的厚相册里吧,我从小到大的照片都放在那里面,那本厚相册,如果我妈后来没换过位置,应该就在我房间电视柜最下层。

    祝诀站起来,蹲在电视柜面前,深呼吸后打开最下面一层。

    真的有一本厚厚的相册,落了点灰,应该很久没人打开过了。

    祝诀拂去表面的灰尘,拂灰的动作像是解开礼物盒的蝴蝶结。

    存有照片的最后几页,真的是徐稔出国旅游的照片,应该是六月份,照片里的徐稔裹着棉衣,风把她的头发吹乱。

    那是澳大利亚的冬天。

    徐稔很会拍照,她的明黄色棉衣在澳大利亚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一页页翻过,白天的黄金海岸和圣灵群岛,晚上的布里斯班星光树,和挂在徐稔脸上的,永恒不变的大笑表情。

    很难想象,这是即将赴死的人,拍出来的照片。

    没有恐惧,没有不舍,只有珍惜那一刻当下的幸福感。

    她离死亡很远,离这一切的结束很远。

    聊天软件消息提示音响了一遍又一遍,祝诀没听见,她抱着这本相册,坐在卧室冰凉的木地板上。

    频繁的消息提示音终于将祝诀从相册里拉回来,她带着相册坐回电脑前。

    ——你去哪儿了?

    ——刚刚在看你的相册。

    ——原来你真去找了。

    ——是啊,这里真的有你后来出国拍的照片诶。

    ——好看吗好看吗!

    ——特别漂亮,语言描述不出来的漂亮。

    ——那就好,那我这段时间也算没白忙活,值了。

    祝诀的眼泪滴在相册中布里斯班星光树发亮的地方,她慌忙抹去,心里的疼痛感如钝器敲打,每一次疼痛都带着回音。

    ——嗯,值了。

    大年初三,决定好去游乐场的那天,岑檐还打算邀请严冀一起去,可严冀拒绝了,他已经买了车票,打算去林源村。

    “明天林晓筝就回市里了,今天我再去玩玩,顺便看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严冀已经背上包,眼神里带着抱歉。

    “她明天就回来了?”祝诀出门,“怎么没在老家多待几天。”

    “高三了她觉得紧张吧,虽然我也觉得她再过两天再回来也不耽误事,我们不是初五才去快餐店么。”严冀顺便和祝诀他们一起出小区。

    去往游乐园的公交车先来了,祝诀和岑檐向严冀道别,缩了缩身子上车。

    “今天真冷啊。”

    “游乐场估计人不少,等到那儿玩开了就好,就不冷了。”岑檐看了一眼祝诀的手腕,“手链戴着了啊。”

    “这可不能忘,就指望着看日记本上写的会不会成真呢。”祝诀的话音刚落,才发现岑檐今天也戴了那条同款手链,微微愣神,“你怎么也戴了?”

    “我担心万一不按照我们猜测的情况来,比如你的手链并没丢,发生了其他状况呢?”岑檐耳朵红了,大概是漏风的公交车车窗吹红的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之前的日记里会省略你出现的部分,说不定这次会不一样。”祝诀很轻易地就被说服,真的思考起来。她没再纠结这件事,没注意到岑檐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祝诀戴的左手,岑檐戴的右手。上车前岑檐就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要怎么样才能自然地坐在靠窗的位置。

    上车后,恰巧有这么一个靠窗的位置,窗户开了点小缝,寒风钻进来却又关不上,所以没人愿意坐那个位置。

    岑檐坐进去,挡住丝丝缕缕的冷风侵袭,祝诀坐在他身边,倒不觉得冷。

    二人垂着双手,同款不同色的手链快要触碰,若即若离。

章节目录

我终日游荡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七枚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七枚树并收藏我终日游荡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