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云端之上又是辽远云天,水雾云烟细软缭绕,白茫茫连成一片,如卷浪轻潮,无边无垠。一座雕花铺纹的细白石桥自东方天际穿云而过,横跨万里,直架在天界正中央的云煌台上,再由云煌台向西长亘而去,消失在云里。

    这座石桥名为“往界桥”,自东向西横贯整个天界,从无尽云海中来,也在无尽云海中湮灭踪影。桥上有无数条支道,如繁茂古木般勾陈交错、四通八达,通往天界的每一个角落。

    天族便生活在这座桥周围。聚气而成形,吐纳清气,无需饮食,也不用休息,拥有数千年之久的寿命。长至十二岁后,神智发育几乎成熟,便可举行“择名礼”,在生时父母所取“生名”外,再取一个“用名”。至三十岁,身体发育成熟后步入成年。随后,生长极速放缓,在经历约五千年的平台期后,进入两千五百年左右的衰老期,直至去世。

    在这片云端之上,没有日月星辰、没有昼夜之分、没有阴晴雨雪,更无法区分时间。为了与地界的时间校准,第一位创世者在往界桥两边各嵌入一排“回归时石”。以清气氤氲之形及晕染之色,分别显示由十二地支代表的十二大时,及由数字代表的二十四小时。

    当回归石吞吐的黑色一分分淡去,余下与团云相呼应的纯白,陷在石桥里辨不分明,天界便到了辰时。

    往界桥绵延而至的天界一隅,一座白石牌楼默然立着。足有两人合抱粗的石柱底下,一位天族女子倚柱站着,时不时回头向牌楼中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只少顷,牌楼中一片光华闪现,数道清气凝成的细线穿插连结构成一道法阵,被清光唤起浮在空中。法阵中央,一团幽绿气息弥散开来,被漫天柔白冲淡,微若游丝仍泛着光。

    终于有人来,姑娘站直了身子,好奇地往里张望。清光很快退去,法阵中两抹暗色身影逐渐清晰。她双手合掌,又缓缓分开,一块八寸左右的荧屏从左手管石里展出,屏幕上两个男人的信息精准详尽。

    她上下比照着,来的是两位青年男子。一个内衬净面白布衣,苍蓝缚膊收住袖口,外套?蓝长衣,将右臂袒着,素色黑长裤下是一双牛皮短靴。飘扬的长发于青黑中透着一分明绿,简单在脑后一束,同碧绿的眸子相映。浑身满是洒脱不羁。名叫和清,今年三十四岁,代号收云,冠姓,未曾取氏。

    另一位代号明雨,二十九岁,沙姓。穿着深褐色半袖,外面是一件纯黑夹克,双腕戴一副掐丝水云纹白银臂环,腿上穿着一条洒白的暗灰牛仔裤,脚上是深棕马丁靴。黑色短发垂在眼角,勾得瞳孔黑色更添几分,一副乖巧安静的样子。

    浓郁清气散去,二人眨了眨被晃得睁不开的眼睛。还未定神,一个靓丽身姿便闯入视线,拿块光屏上下打量。

    面前姑娘约有一米八多,身形匀称,肤白如脂,一袭酪黄长裙垂地,尘灰缚膊下玉指半掩。青丝高束,编织发绳直坠肩头。飞眉入鬓、眼含冷光,朱唇隐隐添敛柔情。与身后皑皑云山相照,让人不觉惊叹不愧为天上之人。

    只是这人反复拿光屏比对,每句话都要核实一遍,左右划了足有七八页还没停下的意思。明雨被她来回盯得不自在,心里直犯嘀咕,悄悄屈肘抵了下和清,低声问:“他是不是把咱俩从小到大的破事都给写上了?怎么还没完了?”

    和清若有所思地笑笑,答道:“你不是总嫌无聊吗?看来这次有大事了。”

    “话是这么说,这事也太——”

    话还没说完,那姑娘突然举着光屏凑过来,紧盯着明雨眼角左看右看,问他:“你眼下原本有颗痣?”

    “对、对啊……”明雨向后趄着身子,试图与她拉开多一点距离,“太明显,就去掉了。”

    “嗯。”姑娘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依旧紧锁在他眼下。原本的痣已经被点掉,现在的位置是一点稍显嫩红的皮肤,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差异。

    又多看了几眼,姑娘这才退回原地,把管石收起。微笑道:“冠姓和清,沙姓公子。二位的资料我已经收到了,确认是本人。我叫婍丽,欢迎来到天族。”

    “请多关照。”二人分别与她握手。

    “二位随我来。”婍丽侧身引路,细白石砖铺就的高台下是两段深长的楼梯,与云山之侧狭窄的往界桥相连。一边问道,“天族的事,不知道你们了解多少?”

    和清正四处扫视着,听她发问,思索一番答道:“在西北的时候听满博士讲,天族心性由几位先生定位,生来不会悖逆天道。是执行者,离开天界就是先生的代理人。此外并不了解什么。”

    婍丽点点头,介绍道:“天族以天干为名,设立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四大公庭,每庭分掌三院,由三季定名。各院有五个司的设立定额,按六十甲子分立。故而每院必有两空亡地支,便以此二地支作为各庭的机动司。比如丙丁公庭孟夏院己卯司,日常负责同世家沟通,这次联系你们的也是他们。四大公庭之外,由每庭正副长官组成戊己公庭,取戊己位于正中,统领天下之意。商议要事,直接先生,不设院、司。不在四大公庭之内的四个空亡地支组成两个机动司,直属戊己公庭。所有天族人成年前集中在储才馆学习,成年后通过考核进入公庭任职。”

    婍丽率先踏下阶梯,朝石桥抬手一扬。

    往界桥贴倚云山绵连的转角处,一辆龙首凤尾、雕窗画盖的海青舟车悠然驶来。婍丽右手食指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银白指环,她覆掌向前,食指尖轻轻压下。舟车便缓缓行至三人身前,翩跹旋过半圈,横车停驻,镂花石门慢慢打开。

    “请!”

    三人先后上了车。婍丽挑指回敛身前,车门应而徐徐关闭。舟车开始平稳向前驶动。

    看着轮下石桥,婍丽继续说道:“这座桥名为‘往界桥’,通过天界正中的云煌台,贯穿整个天界。支道无数,能到达天界任何一个角落。这里也是云山深处的一条小支道。”

    边听她的介绍,和清与明雨透过雕窗回头望这浩渺天界。

    来时穿过的通道在这里是一座巨大的白石牌楼。建在云凹处,身后三面□□如山一般攀高而上,融入天色。脚下是铺地石砖,方圆嵌套,垒砌成台,朝云缺处铺就出口。沿着砖石台阶逐级而下,走过两段数十级的楼梯后,地面才与画栏桥面相接。

    先前站在近处,只看到牌楼雕刻繁琐细腻,由一整块只应天上有的巨石塑造而成。表面平滑光洁,转角处果断流畅,向上直耸入天际,层叠遮掩见不到尽头。现在远出了石台走到桥上,才得以一览其恢宏庄重,隐天蔽日欺身而来。却通体浑白,默默散发着祥和之气。牌楼上一方鎏金錾花石匾额,占据了唯一半分颜色,高悬其首,但空空荡荡未刻半字。

    婍丽见明雨一直盯着那块牌匾,就解释道:“天界与地界之间的通道本在承霄廊。这里归属丙丁公庭,是天族的秘密通道之一,所以没有名字。”

    “像这样的通道还有很多吗?”明雨追问。

    “不算多。”婍丽声音渐轻,眉眼渐垂,语气中透出的幽远哀伤似乎要将他们引往另一个时代,“大战爆发时,原本的通道已经近乎全毁了。现在只重建了当时还保有的几个。”

    接着便是一片良久的沉默。不知是谁重重地叹了口气,三人一时间都无话可说,只能各自向窗外看去。

    往界桥紧贴着右侧云山逶迤走远,转绕折回没入云中隐遁踪迹。桥下,流云凝滞身形,团聚两边,与对岸裂开一道万丈深渊。其内辽阔虚无中,不见半缕云丝。

    舟车悠哉安然走过大半的路程,接天连云的云山也显露颓势,倾倒在旷野平原里。被两岸山云截断的视线俶然开朗,随着茫茫云海朝天地铺开,整个世界都仿佛在明光中点亮。

    望着这辽远苍茫的原野,三人低沉的心情都被治愈。婍丽侧目看向轻云,不禁微微笑着,柔声道:“天界的云分为两种。一种是实的,类似地界的土地,就像这原野与高山。另一种缥缈缭绕,就像是水。清澈单薄的雾气是江河湖泊,更加浓郁湿重的云气是汪洋大海。地上、水中都有生灵成长。只有天上的云才和地界看到的一样,是真正的云。”

    二人随着她的视线仰头向上,被云山遮拦一半的天上飘着几团轻云,偶有微风拂过,推着它们朝更远处走。和清怔怔地眺着,天上云的洁净柔软同地上云别无二致,却有这么大的差别,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究竟地上的云是他们的天,还是天上的云是他们的天,兀自呢喃道:“天界的天上,会不会有更高的天呢?”

    声音虽悄小,还是清晰地传进婍丽耳朵里。她猛地从沉醉中回过神,收敛痴迷神色,正声道:“不,天界虽在地界之上,但其实是被结界包裹的另一个世界,以承霄廊与地界接通,并不是普通意义上一直向高处走就能到达的地方。除了地界之外,天界也没有再与别的世界相连。”

    与天地相融的氛围一经打破,和清心里怅然若失,浸润在先前的情绪里无法抽身,显得有些木讷。婍丽在一旁看着,不免心虚,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只有明雨哈哈大笑,一边安慰婍丽:“你不用理他,他总是说:即使知晓一切,也一定要保留一些想象力。他只是在保留他的想象力。”

    “浪漫主义吗……”婍丽自言自语,旋即笑着说,“或许以后的行动中,能有跟他合得来的人。”

    二人延着话题聊了下去,借此时的轻松气氛,明雨犹豫着说:“姑娘,我从刚才起就一直有件事想问。听起来有些肤浅,但真得只是好奇!”

    “无妨,说说看?”他的话勾得婍丽也开始好奇,倾身向前去听下文。

    他咧嘴笑着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想问,天族的女子都和姑娘一样吗?比我还要高些。”

    和清的惆怅思绪顿时被打散,转头附和:“是啊,这在地族很少见。”

    “身高的话,确实是这样。”婍丽解释说,“地族使用的是固定双项性别,而天族采用的是单项性别,会有很多不同。”

    “抱歉,你刚说什、什么?”她仿佛说了一句加密字符,明雨迷惑地脸都皱在一起。他甚至不能肯定究竟是自己的世界从没有出现过这两个词,还是自己恰巧把这节课翘掉了,又或许这可能根本不止两个词。

    “性别项类一般分为两种——影响平均个体大小的阴阳性别,与影响生殖系统的男女性别。”婍丽思索片刻,翻掌向上。一团桃红清光随势而出,聚成一大一小两个人形。讲道,“阳性个体更大、身体更强壮,力量、运动能力等普遍更强;而阴性体型更小、身体更柔弱,力量、运动能力等普标较弱。相应的是,阳性好斗性也普遍强于阴性,表现出更加的冲动、暴力,和更弱的道德感与秩序感等。共情能力方面,虽然二者相近,但最终总是呈现出阳性弱于阴性,类似的差别还有很多。”

    伴随她讲说内容的变化,大小两个人形不断展示出自己的特点与长处,最后化为体型一致的一男一女:“男女性别则决定个体的生殖系统。一般来说,女性拥有妊娠能力能够怀孕,但也有男性负责妊娠的情况。”

    粉嫩的光华人影融成一团,又散开分作四个。婍丽说道:“性别组合有固定双项性别、不定双项性别和单项性别三种。我们的世界普遍采用固定双项性别,即每个种群内,阴阳性别固定与男女性别中的一个组合。具体到地族就是所有男性都是阳性,所有女性都是阴性。唯有天族属于单项性别——只有阴阳性别或男女性别。天族不分阴阳只分男女,所以不同性别间没有体型差。我记得分阴阳不分男女的族群在所有世界中都非常罕见。”

    “最麻烦的要数不定双项性别。因为阴阳性别不固定与某一种男女性别组合,所以共有阳女、阳男、阴女、阴男四种性别。再加上妊娠对女性消耗的能量,使得女性性别两极分化。阳女性体型比阳男性更大一些,阴女性体型则要比阴男性还稍小一些。身体力量呈现阳女性最强,阳男性次之,阴男性再次,阴女性最弱的顺序。至于共情能力和道德感截然相反。”婍丽说到这里,心中泛起一阵恶寒,不由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便转开话题,“而且四种性别的情况下,同为女性媾和也具有繁殖能力,社会状况不同、也复杂很多。”

    “既然阳性与阴性的共情能力相近,为什么呈现出来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呢?”和清问。

    “上古时期,由于人们对清气的感知和运用,阴阳性别的生理差异几乎没有派上用场,很多习惯也延续至今。现在地族的清气感知力大幅削弱,你们慢慢就会看到。”婍丽的回答好像什么都没有回答。二人却在她司空见惯的表情中隐隐有股预感,正如祭酒先生说的那样,如今的世界与上古时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们要面对的,也远不止先辈们曾经面对过的那些,未来是空白的,结局怎样全凭他们去走。

    就在三人聊天时,窗外景色悄无声息自苍茫大地,移进黑瓦白墙、绿苔侵道的山水园林。一条薄云净水慢淌过庭院,夹岸是葱郁翠树,并娇艳新花。几对亮色锦鲤或潜或浮,出没在岸边的玲珑菡萏中。舟车不知何时偏离往界桥行入水中,漂漂摇摇,顺水划着。

    婍丽看了一眼窗外,提醒道:“到这里就算从丙丁公庭的后山进入前院了。”

    二人放眼望去,丙丁公庭整个便是一座巨大的云中园林,傍着低缓山坡而建。林木阴翳,枝叶的翠绿浅淡,纹理脉络清晰可见,遥遥透着光,似一顶水色琥珀华盖覆在山上。庭内亭台楼阁随山势散落其中,拱门游廊借云形移步异景,矮木繁花顺雾河蜿蜒穿行,于幽静深林中显出一抹灵动。

    舟车沿河自园林中穿过,只夹岸风光便让二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当最后一道半月门从头顶掠过,舟车重又驶回砖石路上,岔进石桥。

    “前面是云煌台,天界的正中央。”婍丽说道。

    二人向前看去,云煌台简约素雅,是一片开阔的广场。没有錾花雕栏,也没有彩绘石铺,相比起天界的其它建筑,显得朴实无华。但从内而外展露出岁月积累的厚重,没有言语却仿佛天界的一切都由此而生,随世界前行,又在时间的洪流中岿然不动。只与它相望着,就好似站在天地的悠长历史中,将灵魂久远的记忆唤起同它共振。单是立在这里,便是一种从时间深处走来的无尽浪漫。

    和清尽量挪开视线,使自己不至跌入岁月的伤怀里。他强迫自己四下观览,丙丁公庭位于云煌台的西北方,顺时针方向庚辛、壬癸、甲乙公庭分别在余下三个偏方位,建筑风格各不相同。

    舟车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驶过云煌台,沿往界桥一路向东。不久后左拐进一条小路,直到一栋八角高楼前停下。

    这是一幢木制楼宇,朱漆绘壁、画栋雕梁。鲜丽明亮的色彩附在楼外,不沾半点烟灰浮尘。用色出挑新艳又难掩温婉柔和,虽不似云山深处的牌楼那样宏伟雄壮,也比寻常建筑大了许多。不像云煌台饱经历史会惹人哀思,它仿若一位蹁跹美人,跨越时间而来,沉淀出别致的韵味,又不沾染时间的气息,不随它老去。

    “我们到了。”婍丽说着,三人陆续下了车。和清仰头张望,顶层向四角高翘的飞檐下,悬着一块金漆匾额,方方正正,上刻“光一阁”三字。

    和清同明雨对视一眼,二人心中皆添了几分肃穆,一齐看向这座高楼。

    “请吧。”婍丽歪头笑着,站在舟车旁,并不与二人一道上前。

    光一阁宽阔精美的大门无声无息,应她的话语缓缓敞开。门内弥漫着银白云雾,回旋盘踞,笼得屋内仿佛一座无底深渊,将故作镇静的二人吞噬后幽幽关闭。

    待门缝间最后一隙云光也被关锁,婍丽终于长舒一口气,顿时松垮了端庄姿态。过分夸张地伸一个懒腰,一头栽回舟车柔软舒适的长椅上,枕着双臂、翘着二郎腿眯眼小憩。

    楼内,自行关闭的大门给二人带来的惊奇远大过警惕。

    天界没有太阳,明媚而炽烈的阳光却从四面八方的窗户奔涌而来,如可爱冬日般将屋内一切照得崭新清朗。整个屋子在阳光下宛如变成透明,穿过木头的表面便能看见流淌其中的纹络,透过施色热辣的彩釉就能看到细腻剔透的瓷胚。万物都像与阳光借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熠熠生辉。

    极高的屋顶映得八角楼内更加深远,镂花阔窗下各式精美瓷瓶摆在暗蓝圆凳上,丁香棕的博古架同金莺黄色压边的玻璃屏风将屋内间隔开来。厚重的鹤灰结云木梯盘旋没入阁顶,扶栏花雕龙兽风纹,精琢镂空,一柱一间、一步一图。苍绿与枣红交织的画毯上寥寥几笔暖黄勾边,从门口铺进每个隔间里。左右两侧隔间里放着几张黑漆条桌,角落是几口暗色皮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摆满各种材质不一的机器,说不清都有什么用途。正对大门的最里间以一扇杏仁黄锦绸屏风隔开,迎着入窗暖阳,屏风中央隐约可见一人影坐在案前。

    在这如画般美景带来的极大震撼下,二人不由多欣赏些时间,才堪堪止住眸中惊叹。只在收回视线的刹那,二人猛地瞧见屏风后端坐的身影,立即抱拳行礼道:“晚生冠家和清、沙家晚辈,应师门之命,前来叨扰。”

    “来坐吧。”屏风上的影子为二人斟了茶,乘着茶香递出一句话,沉稳且携着长辈的关怀。

    二人深吸一口气,略带紧张地自屏风两侧绕过。

    屏风后是一间开阔小厅,中央摆一张茶褐条案,置一套玉髓绿釉茶具。淡翠白茶盈濣在圆腹浅口茶盏中,聚揽着浓郁香气,只不慎泄出一分便将屋内各物沾染个尽,经久不散。

    案前坐着的是一位威严且绝美的姑娘,眉眼间笼罩着王霸之气,言行举止又无不透出一股淡然,令所有看见他的人心生敬畏,也生出亲切。乌黑长发高束着,一袭白袍皆以山海水火成纹饰,外罩一件半袖大衫,绣着岫云飞鹤。见二人走来,纵面目不曾动容,却宛如含着和蔼笑意。

    二人循着他的指引对面坐下,和清重理衣衫,尊问:“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并没有性别。”姑娘示意他们喝茶,一边解释道,“身形外貌只是方便活动,使用惯了。”

    此言一出,二人幡然醒悟,顿时紧张地如坐针毡。

    普天下万般生灵皆分属魔、天、妖、地、鬼五族。这之中唯有天道与万象化身的魔,死后将入轮回的鬼没有性别。除此之外,既没有性别,又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非三位开天辟地的创世者莫属。

    想到这些,二人既紧张又激动,心脏猛烈地跳着,似要从胸膛中脱出,当即改口尊称:“先生!”

    “知道为什么会让你们来吗?”先生端坐着,故意不肯直言,眸中闪过戏谑笑意,仿佛在说,“猜猜看。”

    二人面面相觑,倒也放松下来,露出兴奋神情,配合地猜到:“是不是有任务要交给我们?”

    “什么样的任务呢?”先生玩心不减。

    “普通任务只需请家中长辈转达即可。既然要唤我们来,又提前审核了资料,也不是从承霄廊经过,那就是秘密任务了。”看着先生肯定的眼神,二人知道自己想得没错。但这秘密任务的范围可大可小,要说更具体的就都没了主意。

    “神器现世一司的人一直盯着。各国交伐也有一段时间了,都在可控范围内。东洲还是原来那些人老爱去,没什么不同。这几年突然听说有拜山神、水神的,还要建庙立祠,不知道抽的什么风。中洲好像鬼族出现的通报变多了,不清楚是不是有人在动结界……”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不自觉起了兴致,聊得热火朝天。

    先生看二人起劲的样子,颇有几分感怀,不免多听一会儿。最终还是轻在木案上叩了几叩,止住话语,沉声说道:“是关于亘蜮的。”

    “亘蜮”两个字像一阵冷风,把二人因见到创世者而燃起的激动火焰全部浇灭,镇得他们立时冷静下来,面面相觑,等候下文。

    先生却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在此之前,我要确定你们是否有能力完成任务。”

    说着,他将食指在茶盏沿口轻盈一敲。两束不易察觉的无色清光波涌而出,没入二人胸膛,如温润泉水,洗去他们所有疲惫困倦。

    先生言道:“你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等准备好了,再去找婍丽吧。”

    就在二人惊异于自己身体的变化时,先生身形一虚,逐渐在阳光中褪色,了无踪迹。

    楼外,婍丽才躺下不久,管石侧壁嵌入的银朱宝石悄然闪烁发光。她斜眼一瞥,默默起身进入楼内。

    大门缓缓关闭,她轻车熟路径直向最里间,先生正坐在案前等她。

    “先生。”她颔首,抽出椅子坐下。

    先生一样不显神色,为她斟了茶,问道:“怎么样?”

    婍丽不慌不忙地呷着,说道:“大部分都没问题,不过资料是臣家家主提供的,和他们两个似乎不太熟悉。”

    “怎么说?”

    “和清跟允荒有点像,有种莫名的浪漫情怀,这种气质是藏不住的。”婍丽摇摇头,示意资料中并没有这点。

    先生抬手接过管石,盯着荧屏思索片刻,只说:“这不急,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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