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正玉不假思索地下令：“所有人戒备！”
可惜，还是为时已晚。
就在她下令的同时，府兵刚去敲过门的那家农户小院里突然泼出大片油脂。前队府兵毫无防备，有半数人都被油脂泼中。
紧接着，十余支燃烧的火箭自屋中射出，齐刷刷地从天而降，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箭上的火一碰到落在人身和地面上的油脂，瞬间连成大火。
尚泽世下意识地撩开帷帘查看情况，正好目睹前队府兵被火焰吞身的画面，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突如其来的着火，令后队府兵很是惊慌。没反应过来的，还愣在原地，看着被火烧得惨叫的队友，反应过来的，已经迅速拔出佩刀，冲到前队的位置做出了防御姿态。
“你们断后，我带大人先走！”姜正玉对两旁的暗卫道。
然而，当她扯缰绳准备掉转马车时，更加危急的情况接踵而至。
在此地埋伏已久的杀手们，手持弓箭跃上墙头，纷纷对准车队。乍一眼望过去，不下三十人，而这还仅是能看到的部分。其中有个穿着较为华丽的男子，甚至是尚泽世的一个“旧友”——程培坚。
程培坚一声令下，带毒的箭矢像一张巨大的黑网向车队扑来。
府兵们和以姜正玉为首的五名暗卫奋力挥动手中的武器抵挡。奈何箭矢一波紧接着一波袭来，府兵们由于体力不支，渐渐抵挡不住。
眼见中箭倒地的府兵越来越多，四名暗卫当机立断，捡起掉在地上的“肃静牌”和“回避牌”，用作盾牌挡在马车两边。
姜正玉趁机叫小房子一起掉转马车。此时的小房子虽然害怕得要命，但还是立马弃了先前拿在手上当盾牌用的斗笠，开始拉缰驱马。
马车一动，箭手们将更多的箭对准了两头马。四名暗卫能抵挡的范围有限，姜正玉只好让小房子一人驱车，自己则跳下马车，和四名手下一起掩护马车离开。
与此同时，程培坚见马车在掉转方向，立即率领负责近战的二十名高手朝车队冲了过来。
箭矢的密度一时有所减小，四名暗卫得以借此机会发射袖箭，不一会儿便解决了冲得最快的四人。
程培坚为鼓舞士气，边跑边喊：“生擒皇帝者赏千金！”
此话一出，杀手们无比亢奋，一个比一个踊跃地往前冲。
府兵们一听“皇帝”两字，惊讶得怀疑自己的耳朵。姜正玉连忙怒斥一句：“行刺者诛九族！”
众人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一路以来真正肩负的重任为何。
一个府兵带头嚷道：“保护陛下！”
其余人见五个侍卫拼死御敌的样子，心里也燃起一份忠君之情，面对来势汹汹的反贼，重新拿出了官兵的气魄。
混乱中，小房子终于掉转了马车，刚挥动马鞭，一支箭“嗖”地一声射中了车厢的背板，堪堪从尚泽世的头顶上方穿过。
本能的后怕致使尚泽世汗毛直竖。她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快速跪了下去，弯腰低头的同时，双手用力扒着座椅，以保持平衡。
忙着厮杀的姜正玉瞥见车厢背板的上部被射穿，心顿时漏跳了一拍。但也仅只是一拍，敌人的刀剑并没有给姜正玉多余的分心时间。
程培坚看到马车得以逃脱，气急败坏地喝令留在墙头上的箭手：
“你们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下来给我追！”
“是！”
箭手们接连跳下墙头，试图绕过厮杀的人群，跑去拦截马车。
四名暗卫杀完眼前的敌人，赶紧用袖箭对付那几个追出去的箭手。可袖箭所剩不多，几发过后，便不能再用。
关键时刻，姜正玉冲向箭手，一刺二挡三夺，抢过一套弓箭，对着陆续冲过来的箭手连发三支箭。
被射穿胸膛的三人当场倒地，程培坚注意到姜正玉的动作，随即号令手下：“先围攻穿黑衣的！”
一时间，几乎所有杀手都朝姜正玉和她的四名手下涌来……
另一头，小房子顶着迎面打来的风雨，挥鞭驾车在山道上疾驰。
他其实已经被方才所见的情景吓哭了，只是泪水早已被雨水淹没，根本不见踪影。
直至现在，他的身体仍在发抖，但心里有个无比坚定的声音——“我一定要把陛下送到靖州！”
车厢里的尚泽世保持着弯腰跪地、手扒座椅的姿势不动，脑子却一刻也停不下来。
既担心留下来断后的姜正玉等人有生命危险，又想着万一前方还有埋伏，她和小房子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马车即将路过一个相当曲折的弯道。小房子试图收缰减速，以便安稳地转弯。
这时，山体上空突然传来石头滚落的声音。两头马比人更先感知到响动，变得不听话起来。
任凭小房子如何操作，它俩都一个劲地往前跑，导致车身被甩向崖边，两边的后车轮直接腾空。
剧烈的震动把尚泽世整个人震趴在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车身已经在往下坠。
小房子赶紧跳下车辕，试图把尚泽世从车厢里拉出来。
结果好巧不巧，一块大石头从山上掉了下来，坠崖的瞬间正好撞到了车厢的侧面，顿时把围板撞了个窟窿。
幸好车厢内部足够宽敞，尚泽世又是趴着的姿势，并没有被石头撞到。可围板断裂的那一刹那，断裂处的木板却刺进了她的左小腿。
本就摇摇欲坠的车厢因为石头的撞击，瞬间下坠了一半，两头马不堪重负，被紧绷的绳索勒得发出凄惨的悲鸣。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让尚泽世爆发出了一股猛劲。她挣扎着扑出车厢，挂在了崖边，被小房子紧紧地抓住了胳膊。
小房子拼命地把尚泽世拉上山道，一抬眼发现，她左边的小腿肚居然插着一块三指宽的断木板，鲜红的血液混杂着雨水浸透了裤管。
他刚要惊呼，尚泽世猛地一把揽住他的肩往地上倒去。二人这一倒，堪堪避过空中乱动的马蹄。
一眨眼的功夫，两头马就被完全离地的车身拽下悬崖。尖锐的嘶叫声很快伴随着马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小房子以为惊魂时刻到此结束，便手撑地坐起来，想查看尚泽世的伤口来着。
这时，尚泽世竟二话不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拉起他就跑。
两个人刚跑开不到两丈的距离，三三两两的碎石从山上滚下，落在了二人先前所处的位置。
其中最大的一块，比宫里的石狮子头还大。小房子这才明白，要不是尚泽世反应快，两个人铁定被落石砸成肉饼，必死无疑。
大幅度的动作致使伤口处的血流得更快了，疼痛感也加倍袭来。
尚泽世身不由己地踉跄了一下，小房子立马扶住她，一张口，着急得哭腔都出来了。
“陛下！”
“寡人没事，”尚泽世强忍着痛回应，“咱们得赶紧上山……找个地方躲起来。”
小房子听出来尚泽世在极力稳住自己说话的声音，心里也跟着痛了起来，可是眼下既无援兵，又无药箱，只能先让木板继续插着，等找到安全的地方，再处理伤口。
他不假思索地在尚泽世的面前半蹲着道：“奴才背陛下上山！”
尚泽世却直接抓住他一条胳膊当拐杖，“你想一起摔倒吗！走！”
就这样，两个人开始往山上走去，一边费力地在山路上前行，一边还要时刻警惕着身后有无传来追兵的声音。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两个人身上的衣服被完全打湿。山里本就凉快，如此一来，连午间那点暑气都不敌全身湿透后带来的寒意。
偏偏两个人的腹中又空空如也，包裹里的干粮也早已和车厢一起葬身于崖底。
又冷又饿又累又痛，沦落到此种境地，尚泽世唯一还能庆幸的是天没黑，否则她和小房子别说找到地方藏身了，没有火把灯笼的夜间山路简直寸步难行。
尽管雨天路滑，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两个人硬是咬牙坚持了许久，一刻未停地走到山间溪谷。
这时，尚泽世的身体已达极限，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小房子抹去眼皮上的雨水，急切地向四周张望，发现不远处的岩壁靠着块斜立的巨石，巨石和岩壁之间刚好形成一个可避雨的空间。
于是他扶着尚泽世，小心翼翼地踩着溪间的石块，蹚过水流，慢慢走了过去，走到巨石底下后才发现，与巨石相对的岩壁别有洞天。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堪比洞穴的空隙，上窄下宽，像一把半撑开的伞，虽然高度不足以让一个成年人站直，好在还算宽敞，两个人抵足而坐，腿也伸得开。
更让人惊喜的是，空隙最里头的地上放着一捆干柴，干柴旁边还有引火用的干草和火折子。
小房子心想：这些东西应该是以前在这儿避过雨的人留下的，也不知火折子还能不能用。
他赶紧先放下尚泽世，搀着她在相对平整的地方缓缓坐下，然后拿起火折子试了试。
万幸，火折子仍能使用。于是他立马搭柴生火，好给二人驱寒。
纵使已有多年没生过火，苦出身的小房子却从未忘记生火的诀窍，三下五除二地就在尚泽世的面前点着了干柴。
此时的尚泽世头发凌乱，面色惨白如纸，而伤口附近的裤腿却是血红一片，看得他好不心疼。
想起方才四处张望的时候看见过溪边有棵桃树，他便对尚泽世道：“陛下先休息一会儿，奴才去给您找些药草和野果回来。”
尚泽世听后，抬起胳膊指着巨石底下说：“那边有几株……开着小白花的草……叶子可止血……”
小房子没顾得上惊讶尚泽世能一眼认出山野路边的药草，马上就跑过去摘。
与此同时，尚泽世脱下身上的官服罩纱，用钟显留给她的防身短匕首，把左袖的下半截割了下来，又划成两半，展开来举在火堆前烤干，准备待会儿包扎伤口用。
这时，雨量总算有了收敛的趋势。小房子将摘来的叶片用自己的帕子垫着，放在尚泽世的身旁。
“陛下先烤烤火，等奴才采完果子回来，就帮您处理伤口。”
尚泽世“嗯”了一声，小房子脱下湿透的外衣铺在石头上，随即便动身去找桃树。
夏日是桃子成熟的季节，野生的桃子大部分都会被山里的动物吃掉。小房子辛辛苦苦爬上树，看了半天，只摘得四个有虫眼又不大的桃子。
他倒是想再去更远的地方寻找别的果树，可那样无疑会置尚泽世于险境之中，只能作罢。
最后，他把四个桃子在溪水里一一洗净，又摘了几片竹叶折做简易的杯子，盛满了溪水带回去。
当他走到巨石底下时，却见尚泽世正拿着撕下来的衣服袖子包扎伤口，原先插进左小腿肚的木板不知何时已被拔出，搁在一边，沾血的部分足有半根食指那么长。
直至现在，小房子才知道木板刺得有多深，然而尚泽世受伤后一声都不曾喊疼。刚才他去摘桃子的时候，也没有听到尚泽世的惨叫。
明明是从小养尊处优，半点苦都没吃过的人呐。
“陛下！让奴才来弄吧！”
小房子一步上前，跪在尚泽世的身侧。尚泽世以为他没找到野果，接过竹叶杯喝了口水后，感觉恢复了点说话的气力，便安慰道：
“没有野果不打紧，咱们还能抓鱼吃。”
听了这话，小房子意识到自己一时心急，竟忘了把吃的拿出来，于是从怀中掏出用竹叶包好的桃子，打开后双手捧给尚泽世。
“奴才没用，只找到四个桃子。陛下先垫垫肚子，待奴才给您包扎好伤口，再去抓些鱼回来烤。”
尚泽世拿起两个桃子，“不怪你，寡人知道野果不好找，咱们一人一半……”
“这怎么行！”小房子将桃子连带竹叶底盘一并放在尚泽世的手上，“有吃的当然要紧着主子先吃，哪有下人分食的道理？”
说完，小房子低头开始给尚泽世包扎。
伤口处已经缠上了一圈纱，被搓成一团的叶片泛出了颜色浓厚的青汁，隔着一层薄薄的官服罩纱，在底下清晰可见。
小房子包扎的手法极尽轻柔，生怕用力过度压迫伤口。神奇的是，整个过程都没有新的血渗出来，令他不禁感叹。
“这药草真厉害！奴才竟不知陛下还学过药理。”
吃完第一个桃的尚泽世把第二个放进怀中，接着用竹叶包好剩下的两个，一边解释道：
“世人大多只知觉香生前酷爱养花，不知她还认得许多药草。就是她告诉寡人，南方有一种随处可见的白花草，常被当作野草除去，但其实整株都能入药，是大隐隐于市的宝贝。寡人那时觉得有趣便记下了，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话末，浓浓的悲凉感侵袭主仆二人。
尚泽世想起尤意情曾说过，学做饭是为防哪日遭遇不测，孤身在野外也能生存。彼时她觉得尤家的家教过于居安思危来着，如今她这个皇帝都沦落到在荒山野岭逃亡的境地，再无比这更讽刺的事。
而小房子想的是，命运实在弄人，尚觉平和尚觉香这对父女，一个刻意要杀尚泽世，一个无意中救了尚泽世，倘若尚觉香在天有灵，知道了这一切，不知会作何感想。
短暂的沉默过后，小房子说了句“奴才去抓鱼”，然后起身欲走。
尚泽世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不用了，寡人有事要交代。”
一听到“交代”，小房子不知为何，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只见尚泽世默不作声地取下固定发髻的镂空金簪和腰间玉佩。
“陛下这是做什么？”小房子屈膝下跪，不解地看着尚泽世。
“此地不能久待，得赶紧找到姜正玉他们，”尚泽世拿起身旁的帕子将金簪玉佩包好，递向小房子，“寡人走不动了，只能靠你了。”
小房子闻言，没有马上接过首饰，而是先问：“陛下把首饰给奴才，是要奴才去做什么吗？”
在听到回答之前，小房子预想的可能是，尚泽世想让他带着首饰去找找看有没有猎户或者过路的行人，好跟对方换点东西回来。
万万没想到，尚泽世的回答竟然是：“如果你找不到姜正玉他们，就拿着这些首饰逃命去，别回来。”
“什……什么！？”
小房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这还没完，尚泽世接着道出的话再次让他目瞪口呆。
“如果你被抓住，有人问你寡人和玉玺的下落，直接交代别硬扛。”
说完最后一句话，尚泽世的眼圈已泛红。见小房子一动不动，她便将那包首饰强行塞到他怀中。
眼泪夺眶而出的小房子，一把抓住尚泽世的双手，哽咽着质问：
“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呢？！奴才不怕死！能为陛下而死，是奴才的光荣！”
这是尚泽世第一次被小房子如此无礼地对待。面对小房子的“失礼”，她的心中毫无怒意，只有无尽的哀伤。
“都说患难见真情，寡人今日流落荒野，你不离不弃，得忠仆如你，寡人也算没有看错人。只是人各有命，接下来的路，不用你陪寡人走到底。”
“那又是为何……”
“寡人自认并非好皇帝，但还算好主子。如今大难临头，寡人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还你自由身。拿上衣服和桃子，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
小房子依然想抗拒尚泽世的安排，结果被再次打断。
这次，尚泽世拿出了一个帝王最后的威严，将小房子直接推倒。
“房春生！现在寡人命令你！带好东西马上滚！”
面对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圣令，小房子泣不成声，跪在地上对尚泽世连磕三个响头，最后强忍住哭腔，拱手拜别道：
“奴才房春生叩谢圣恩！此去绝不辜负陛下所托！望陛下保重龙体！务必等奴才归来！”
可惜，还是为时已晚。
就在她下令的同时，府兵刚去敲过门的那家农户小院里突然泼出大片油脂。前队府兵毫无防备，有半数人都被油脂泼中。
紧接着，十余支燃烧的火箭自屋中射出，齐刷刷地从天而降，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箭上的火一碰到落在人身和地面上的油脂，瞬间连成大火。
尚泽世下意识地撩开帷帘查看情况，正好目睹前队府兵被火焰吞身的画面，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突如其来的着火，令后队府兵很是惊慌。没反应过来的，还愣在原地，看着被火烧得惨叫的队友，反应过来的，已经迅速拔出佩刀，冲到前队的位置做出了防御姿态。
“你们断后，我带大人先走！”姜正玉对两旁的暗卫道。
然而，当她扯缰绳准备掉转马车时，更加危急的情况接踵而至。
在此地埋伏已久的杀手们，手持弓箭跃上墙头，纷纷对准车队。乍一眼望过去，不下三十人，而这还仅是能看到的部分。其中有个穿着较为华丽的男子，甚至是尚泽世的一个“旧友”——程培坚。
程培坚一声令下，带毒的箭矢像一张巨大的黑网向车队扑来。
府兵们和以姜正玉为首的五名暗卫奋力挥动手中的武器抵挡。奈何箭矢一波紧接着一波袭来，府兵们由于体力不支，渐渐抵挡不住。
眼见中箭倒地的府兵越来越多，四名暗卫当机立断，捡起掉在地上的“肃静牌”和“回避牌”，用作盾牌挡在马车两边。
姜正玉趁机叫小房子一起掉转马车。此时的小房子虽然害怕得要命，但还是立马弃了先前拿在手上当盾牌用的斗笠，开始拉缰驱马。
马车一动，箭手们将更多的箭对准了两头马。四名暗卫能抵挡的范围有限，姜正玉只好让小房子一人驱车，自己则跳下马车，和四名手下一起掩护马车离开。
与此同时，程培坚见马车在掉转方向，立即率领负责近战的二十名高手朝车队冲了过来。
箭矢的密度一时有所减小，四名暗卫得以借此机会发射袖箭，不一会儿便解决了冲得最快的四人。
程培坚为鼓舞士气，边跑边喊：“生擒皇帝者赏千金！”
此话一出，杀手们无比亢奋，一个比一个踊跃地往前冲。
府兵们一听“皇帝”两字，惊讶得怀疑自己的耳朵。姜正玉连忙怒斥一句：“行刺者诛九族！”
众人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一路以来真正肩负的重任为何。
一个府兵带头嚷道：“保护陛下！”
其余人见五个侍卫拼死御敌的样子，心里也燃起一份忠君之情，面对来势汹汹的反贼，重新拿出了官兵的气魄。
混乱中，小房子终于掉转了马车，刚挥动马鞭，一支箭“嗖”地一声射中了车厢的背板，堪堪从尚泽世的头顶上方穿过。
本能的后怕致使尚泽世汗毛直竖。她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快速跪了下去，弯腰低头的同时，双手用力扒着座椅，以保持平衡。
忙着厮杀的姜正玉瞥见车厢背板的上部被射穿，心顿时漏跳了一拍。但也仅只是一拍，敌人的刀剑并没有给姜正玉多余的分心时间。
程培坚看到马车得以逃脱，气急败坏地喝令留在墙头上的箭手：
“你们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下来给我追！”
“是！”
箭手们接连跳下墙头，试图绕过厮杀的人群，跑去拦截马车。
四名暗卫杀完眼前的敌人，赶紧用袖箭对付那几个追出去的箭手。可袖箭所剩不多，几发过后，便不能再用。
关键时刻，姜正玉冲向箭手，一刺二挡三夺，抢过一套弓箭，对着陆续冲过来的箭手连发三支箭。
被射穿胸膛的三人当场倒地，程培坚注意到姜正玉的动作，随即号令手下：“先围攻穿黑衣的！”
一时间，几乎所有杀手都朝姜正玉和她的四名手下涌来……
另一头，小房子顶着迎面打来的风雨，挥鞭驾车在山道上疾驰。
他其实已经被方才所见的情景吓哭了，只是泪水早已被雨水淹没，根本不见踪影。
直至现在，他的身体仍在发抖，但心里有个无比坚定的声音——“我一定要把陛下送到靖州！”
车厢里的尚泽世保持着弯腰跪地、手扒座椅的姿势不动，脑子却一刻也停不下来。
既担心留下来断后的姜正玉等人有生命危险，又想着万一前方还有埋伏，她和小房子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马车即将路过一个相当曲折的弯道。小房子试图收缰减速，以便安稳地转弯。
这时，山体上空突然传来石头滚落的声音。两头马比人更先感知到响动，变得不听话起来。
任凭小房子如何操作，它俩都一个劲地往前跑，导致车身被甩向崖边，两边的后车轮直接腾空。
剧烈的震动把尚泽世整个人震趴在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车身已经在往下坠。
小房子赶紧跳下车辕，试图把尚泽世从车厢里拉出来。
结果好巧不巧，一块大石头从山上掉了下来，坠崖的瞬间正好撞到了车厢的侧面，顿时把围板撞了个窟窿。
幸好车厢内部足够宽敞，尚泽世又是趴着的姿势，并没有被石头撞到。可围板断裂的那一刹那，断裂处的木板却刺进了她的左小腿。
本就摇摇欲坠的车厢因为石头的撞击，瞬间下坠了一半，两头马不堪重负，被紧绷的绳索勒得发出凄惨的悲鸣。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让尚泽世爆发出了一股猛劲。她挣扎着扑出车厢，挂在了崖边，被小房子紧紧地抓住了胳膊。
小房子拼命地把尚泽世拉上山道，一抬眼发现，她左边的小腿肚居然插着一块三指宽的断木板，鲜红的血液混杂着雨水浸透了裤管。
他刚要惊呼，尚泽世猛地一把揽住他的肩往地上倒去。二人这一倒，堪堪避过空中乱动的马蹄。
一眨眼的功夫，两头马就被完全离地的车身拽下悬崖。尖锐的嘶叫声很快伴随着马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小房子以为惊魂时刻到此结束，便手撑地坐起来，想查看尚泽世的伤口来着。
这时，尚泽世竟二话不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拉起他就跑。
两个人刚跑开不到两丈的距离，三三两两的碎石从山上滚下，落在了二人先前所处的位置。
其中最大的一块，比宫里的石狮子头还大。小房子这才明白，要不是尚泽世反应快，两个人铁定被落石砸成肉饼，必死无疑。
大幅度的动作致使伤口处的血流得更快了，疼痛感也加倍袭来。
尚泽世身不由己地踉跄了一下，小房子立马扶住她，一张口，着急得哭腔都出来了。
“陛下！”
“寡人没事，”尚泽世强忍着痛回应，“咱们得赶紧上山……找个地方躲起来。”
小房子听出来尚泽世在极力稳住自己说话的声音，心里也跟着痛了起来，可是眼下既无援兵，又无药箱，只能先让木板继续插着，等找到安全的地方，再处理伤口。
他不假思索地在尚泽世的面前半蹲着道：“奴才背陛下上山！”
尚泽世却直接抓住他一条胳膊当拐杖，“你想一起摔倒吗！走！”
就这样，两个人开始往山上走去，一边费力地在山路上前行，一边还要时刻警惕着身后有无传来追兵的声音。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两个人身上的衣服被完全打湿。山里本就凉快，如此一来，连午间那点暑气都不敌全身湿透后带来的寒意。
偏偏两个人的腹中又空空如也，包裹里的干粮也早已和车厢一起葬身于崖底。
又冷又饿又累又痛，沦落到此种境地，尚泽世唯一还能庆幸的是天没黑，否则她和小房子别说找到地方藏身了，没有火把灯笼的夜间山路简直寸步难行。
尽管雨天路滑，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两个人硬是咬牙坚持了许久，一刻未停地走到山间溪谷。
这时，尚泽世的身体已达极限，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小房子抹去眼皮上的雨水，急切地向四周张望，发现不远处的岩壁靠着块斜立的巨石，巨石和岩壁之间刚好形成一个可避雨的空间。
于是他扶着尚泽世，小心翼翼地踩着溪间的石块，蹚过水流，慢慢走了过去，走到巨石底下后才发现，与巨石相对的岩壁别有洞天。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堪比洞穴的空隙，上窄下宽，像一把半撑开的伞，虽然高度不足以让一个成年人站直，好在还算宽敞，两个人抵足而坐，腿也伸得开。
更让人惊喜的是，空隙最里头的地上放着一捆干柴，干柴旁边还有引火用的干草和火折子。
小房子心想：这些东西应该是以前在这儿避过雨的人留下的，也不知火折子还能不能用。
他赶紧先放下尚泽世，搀着她在相对平整的地方缓缓坐下，然后拿起火折子试了试。
万幸，火折子仍能使用。于是他立马搭柴生火，好给二人驱寒。
纵使已有多年没生过火，苦出身的小房子却从未忘记生火的诀窍，三下五除二地就在尚泽世的面前点着了干柴。
此时的尚泽世头发凌乱，面色惨白如纸，而伤口附近的裤腿却是血红一片，看得他好不心疼。
想起方才四处张望的时候看见过溪边有棵桃树，他便对尚泽世道：“陛下先休息一会儿，奴才去给您找些药草和野果回来。”
尚泽世听后，抬起胳膊指着巨石底下说：“那边有几株……开着小白花的草……叶子可止血……”
小房子没顾得上惊讶尚泽世能一眼认出山野路边的药草，马上就跑过去摘。
与此同时，尚泽世脱下身上的官服罩纱，用钟显留给她的防身短匕首，把左袖的下半截割了下来，又划成两半，展开来举在火堆前烤干，准备待会儿包扎伤口用。
这时，雨量总算有了收敛的趋势。小房子将摘来的叶片用自己的帕子垫着，放在尚泽世的身旁。
“陛下先烤烤火，等奴才采完果子回来，就帮您处理伤口。”
尚泽世“嗯”了一声，小房子脱下湿透的外衣铺在石头上，随即便动身去找桃树。
夏日是桃子成熟的季节，野生的桃子大部分都会被山里的动物吃掉。小房子辛辛苦苦爬上树，看了半天，只摘得四个有虫眼又不大的桃子。
他倒是想再去更远的地方寻找别的果树，可那样无疑会置尚泽世于险境之中，只能作罢。
最后，他把四个桃子在溪水里一一洗净，又摘了几片竹叶折做简易的杯子，盛满了溪水带回去。
当他走到巨石底下时，却见尚泽世正拿着撕下来的衣服袖子包扎伤口，原先插进左小腿肚的木板不知何时已被拔出，搁在一边，沾血的部分足有半根食指那么长。
直至现在，小房子才知道木板刺得有多深，然而尚泽世受伤后一声都不曾喊疼。刚才他去摘桃子的时候，也没有听到尚泽世的惨叫。
明明是从小养尊处优，半点苦都没吃过的人呐。
“陛下！让奴才来弄吧！”
小房子一步上前，跪在尚泽世的身侧。尚泽世以为他没找到野果，接过竹叶杯喝了口水后，感觉恢复了点说话的气力，便安慰道：
“没有野果不打紧，咱们还能抓鱼吃。”
听了这话，小房子意识到自己一时心急，竟忘了把吃的拿出来，于是从怀中掏出用竹叶包好的桃子，打开后双手捧给尚泽世。
“奴才没用，只找到四个桃子。陛下先垫垫肚子，待奴才给您包扎好伤口，再去抓些鱼回来烤。”
尚泽世拿起两个桃子，“不怪你，寡人知道野果不好找，咱们一人一半……”
“这怎么行！”小房子将桃子连带竹叶底盘一并放在尚泽世的手上，“有吃的当然要紧着主子先吃，哪有下人分食的道理？”
说完，小房子低头开始给尚泽世包扎。
伤口处已经缠上了一圈纱，被搓成一团的叶片泛出了颜色浓厚的青汁，隔着一层薄薄的官服罩纱，在底下清晰可见。
小房子包扎的手法极尽轻柔，生怕用力过度压迫伤口。神奇的是，整个过程都没有新的血渗出来，令他不禁感叹。
“这药草真厉害！奴才竟不知陛下还学过药理。”
吃完第一个桃的尚泽世把第二个放进怀中，接着用竹叶包好剩下的两个，一边解释道：
“世人大多只知觉香生前酷爱养花，不知她还认得许多药草。就是她告诉寡人，南方有一种随处可见的白花草，常被当作野草除去，但其实整株都能入药，是大隐隐于市的宝贝。寡人那时觉得有趣便记下了，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话末，浓浓的悲凉感侵袭主仆二人。
尚泽世想起尤意情曾说过，学做饭是为防哪日遭遇不测，孤身在野外也能生存。彼时她觉得尤家的家教过于居安思危来着，如今她这个皇帝都沦落到在荒山野岭逃亡的境地，再无比这更讽刺的事。
而小房子想的是，命运实在弄人，尚觉平和尚觉香这对父女，一个刻意要杀尚泽世，一个无意中救了尚泽世，倘若尚觉香在天有灵，知道了这一切，不知会作何感想。
短暂的沉默过后，小房子说了句“奴才去抓鱼”，然后起身欲走。
尚泽世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不用了，寡人有事要交代。”
一听到“交代”，小房子不知为何，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只见尚泽世默不作声地取下固定发髻的镂空金簪和腰间玉佩。
“陛下这是做什么？”小房子屈膝下跪，不解地看着尚泽世。
“此地不能久待，得赶紧找到姜正玉他们，”尚泽世拿起身旁的帕子将金簪玉佩包好，递向小房子，“寡人走不动了，只能靠你了。”
小房子闻言，没有马上接过首饰，而是先问：“陛下把首饰给奴才，是要奴才去做什么吗？”
在听到回答之前，小房子预想的可能是，尚泽世想让他带着首饰去找找看有没有猎户或者过路的行人，好跟对方换点东西回来。
万万没想到，尚泽世的回答竟然是：“如果你找不到姜正玉他们，就拿着这些首饰逃命去，别回来。”
“什……什么！？”
小房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这还没完，尚泽世接着道出的话再次让他目瞪口呆。
“如果你被抓住，有人问你寡人和玉玺的下落，直接交代别硬扛。”
说完最后一句话，尚泽世的眼圈已泛红。见小房子一动不动，她便将那包首饰强行塞到他怀中。
眼泪夺眶而出的小房子，一把抓住尚泽世的双手，哽咽着质问：
“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呢？！奴才不怕死！能为陛下而死，是奴才的光荣！”
这是尚泽世第一次被小房子如此无礼地对待。面对小房子的“失礼”，她的心中毫无怒意，只有无尽的哀伤。
“都说患难见真情，寡人今日流落荒野，你不离不弃，得忠仆如你，寡人也算没有看错人。只是人各有命，接下来的路，不用你陪寡人走到底。”
“那又是为何……”
“寡人自认并非好皇帝，但还算好主子。如今大难临头，寡人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还你自由身。拿上衣服和桃子，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
小房子依然想抗拒尚泽世的安排，结果被再次打断。
这次，尚泽世拿出了一个帝王最后的威严，将小房子直接推倒。
“房春生！现在寡人命令你！带好东西马上滚！”
面对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圣令，小房子泣不成声，跪在地上对尚泽世连磕三个响头，最后强忍住哭腔，拱手拜别道：
“奴才房春生叩谢圣恩！此去绝不辜负陛下所托！望陛下保重龙体！务必等奴才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