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元娘仍在县城走动。

    到“飘香楼”时,未及进门,先看到旁边广源客馆的门口,店伙计正搬出几个空花盆来扔在夹道里,元娘便站住了看,这些个花盆有破口的,也有好的,只都有一样毛病,里头花都枯死了。

    元娘便问他:“小哥儿,怎地你这客馆,又不是花木铺子,倒有这么些花。”

    那伙计见是一个年轻清俊的小娘子,身边又跟了婢子的,便不敢小瞧她,认真答话:“若是花木铺子,倒死不了这些花儿了。我们客馆,住的都是来往客商,最不缺的就是银钱,又最好个风雅,满院子、各个客房,都种着花草。可惜我家就没个会侍弄的,隔一个月两个月的,总要养死几盆。今日又累我被掌柜的骂。”

    元娘心里忽生出一个主意,对伙计道:“我家是种花的,我倒是有个主意,或可解了小哥这个难题,不知能否与你家掌柜的聊一聊。。”

    那伙计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歪头想了想,若以后能有个背锅的也好,忽然对着后面喊道:“掌柜的,掌柜的,有个种花娘子,说能让咱家花不死了。”说着引元娘进来。

    广源客馆掌柜的,姓邱,是个四五十岁的文气大叔。

    邱掌柜见元娘进来,先往后扫了一眼——他娘子醋劲儿足、脾气大,不让他随意跟小娘子说话。

    因听元娘说想找他谈一门生意,他松了口气——是正事儿,揪不得耳朵了。

    元娘近日谈起生意来得心应手,沉稳客气道:“我将盆花租给您,每半月遣人来照管一次,您这院里种的冬青秋海棠之类,也可帮您顺手修剪了,过三个月给您换一茬花,时时看着新鲜,又省了许多麻烦。”原来谈的是租花的生意。

    邱掌柜就觉得是个好主意,就问她“作价几何”。

    元娘心中早已算好,顺口就答了他,邱掌柜也不用算盘,心中一计较,就知道她赚的是个辛苦钱,于他而言,一年下来,只多支出六七两银子,算算那些扔掉的花盆、废掉的花,也差不多打个平,更如她说“省却多少麻烦”,就让她赚了这十几二十两何妨。就应她:“这生意倒也做得,小娘子你自己能立契吗?”

    元娘回他:“我自是户主,签得契。”又问他,“第一年我与大叔让三分,不赚您的钱,就想问问,这宝应县里像大叔家这样的客馆有多少,您老有门路么?”

    邱掌柜哈哈大笑,正要拍着胸脯说“无有不知”,忽见他娘子拎个食盒从厨下走过,眼似刀子在他身上剜了一眼,忙咳嗽一声,压低了声音说话:“小娘子真是做生意的好手,顺藤摸瓜的好本事。这宝应县里客馆虽多,像我家这样大的,也只有三四个,规模略小一些的也有四五个,余者就都不大成器了。我们做客馆邸店的也有个行会,哪有不认识的。”

    不意邱掌柜竟是个热心人,看元娘就像看自己小辈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宝应县几个叫得上名号大店的掌柜都说给她听了。吉顺店的马掌柜是个和善人,汇缘上舍的李掌柜有些悭吝,维扬客舍有两家分店,两个掌柜的是两兄弟。

    邱掌柜说到最后,又往后院看一眼,竟开始拉起家长,说:“这广源客舍乃是我岳父家的生意,我娘子是撑门立户的在家女,店里立契需得她用印。”末了还夸口,“我家娘子,可比你还会做生意的,人又极心善。”

    他娘子正站在廊下嗑瓜子,听到这里便“噗呲”一声,对着邱掌柜笑吟吟的,慢慢走过来,道:“我与这小娘子做生意,是我自家的事,倒用不着你夸。”

    这日便果真立了契,元娘又饶了邱掌柜七张拜帖,过一日逐家拜访了几个客馆,当日却都没谈成,又隔两日,签了三四张契回来。

    这一趟县城之行,收获极丰厚。从酒楼到客馆,竟一步步搭起了架子,元娘心中底气越发足了,不由地感慨:“虽说看着千难万难,一步一步做,竟然也都做成了。”

    次日离开县城,元娘既记挂张娘子,又记挂着花圃,想想还是先回家来。

    主仆两个村口下了马车,等消消汗意,才缓步走回家,就怕张娘子看见又说她辛苦。虽然已经八月,中午仍然炎热,阳光照在路上,晒得路旁的夜来香都闭了花瓣,路上没几个人,村子里安静祥和,令人心安。

    到家推开半掩的门,见张娘子和何嫂子正在院内葡萄架下支起桌子,要吃冷淘面。元娘欢喜地净手,笑道:“正想着吃这个。”

    何嫂子做得一手好面,冷水一过,嫩白透亮。浇头是胡瓜丝和落苏鸡子酱两样,因拌了酱,看着极有食欲。见她们回来,忙去把剩下的面也做了。

    饭罢,张娘子问她:“这次去得久些,有什么新鲜事?”

    “做成了两笔生意,酒楼和客馆的插花、盆花,一年算下来能有七八百两银子,咱们就有余力想别的了。”又将听来的闲话告诉她,免她觉得无趣,“干娘说让您得闲了去住一阵子,她在家也闷。周婆婆家老翁摔伤了腿,她辞了工回家照料,杏姐儿过年嫁了人,还会回去做活。以我看还要雇个妇人,既管了浆洗针线,也能陪干娘家常说话。”

    张娘子见她辛苦了好几天,回来还在讨自己欢心,想起前些日子商议的事,也问元娘:“说好了给你买个人来,能帮你跑跑生意、算算账的,趁着不忙了,也该看起来。”

    元娘听了,盘算一回,道:“那就请牙嫂荐人来。我看着时鸣确实不够,嘴巴也不很严,有个新人来也好。说起来,我原想着等生意有起色,请凤霞姐姐来做个掌柜,她前头做过生意,且这样她就能摆脱家里了。不想她如今换了个情形,倒不好说了。”

    张娘子笑她:“入了你的眼的,就这样色色替人想得齐全。你等她生产后,再问她。”又说给她,“昨日收了一张帖子,从县里捎回来的,请你去赴席。”

    元娘接过帖子看,是斯思写来的,便道:“难为她想着我,光着帖子送来,就要费多少工夫。只是刚从县里回来,后日又要去了,跑得忒麻烦。”竟生出些在县里买个院子的心思。

    第三日晨起,便要赴宴。

    已至深秋,顾家宅子内菊花开得热闹,葡萄经霜之后却叶落藤枯。

    何嫂子将最后一支葡萄剪下来,放在竹编的果篮内,又在小灶上燃起火来,预备煮茶。炊烟在凉风中袅袅升起,给院子多添了一分烟火气。

    张娘子见元娘穿着随意,把她赶回房间,亲自挑了衣服重让她换,上身选了一件月白交领窄袖夹襦,配杏黄广袖荷花刺绣半臂,下着牙色暗绣水波纹的长裙。

    看她穿戴妥当,仍在嘱咐:“小娘子们性情不一,你与她们才认得半年,不知各人脾性,就多跟着县尊家小娘子,她是主人,不至怠慢了你。遇到不好相与的,只不理她就是,不可耍脾气。”

    元娘眉眼弯弯,对她娘眨眨眼,笑道:“我是去赴宴,不是去打仗。前头也与她们聚过两三次,渐渐熟了,娘不用担心。”

    张娘子还要说:“百花宴那回,不是有意为难过你吗?时鸣回来都讲了。”

    时鸣提着一桶水,正要浇花,听到这里忙对元娘说:“婢子就讲了那一回,后来再没跟娘子嚼舌过了,这个不能扣工钱。”

    元娘捧腹笑道:“你这会子知道怕了。早知道罚了月钱就能制住你的嘴,就该早定了这条规矩。”看她还在浇花,又说,“你还浇花呢,那几盆菊花都要涝死了,我可求你别折腾它们了。”

    时鸣听了才停下,委屈看向何嫂子:“都是娘嫌我闲着,非要我找点活干。”

    元娘于是指着二门外:“你去看看,张三套好车了没。这是咱们新车买回来,头一次坐它出门呢。那里头坐垫、盖头儿都放了?茶壶、茶杯呢?家里有没有闲的暖窠子,也放一个,等下你娘烧好了茶,要温在里面。”

    时鸣才想起还有这个活儿,昨儿晚上就派给她了,一早上她又忘了。忙不迭将水桶归到屋檐下,去抱坐垫等物。

    张娘子叹口气,半嫌不嫌地说:“这孩子,就这么粗枝大叶,果真做得了重活,做不了细活。”何嫂子听了,无奈看向女儿,跟着叹了口气:“就是呢。”

    元娘一边看时鸣一趟一趟地往外搬东西,一边告诉她:“说给张三喂好马儿,饮了水才行。”这才回头对张娘子说,“术业有专攻,也不指望她事事都行。娘前儿说再买几个人,那就照着会做细活、会算账的买回来。可惜难得。”

    张娘子便问她:“花圃上要给你师傅买断的小学徒,可买了?”

    元娘走到门边正要登车,回头对她说:“已经买着三个人,师傅正教着呢。两三年出徒,后面全靠自己摸索。花之一道,入门简单,精进却难。前日我去花圃,给那里都立了规矩,有奖有罚,不管是学徒还是短工、长工,各有约束。娘放心好了。”说着登车,与张娘子作别,放下帘子来。

    张三赶车,时鸣也坐进车厢内,启程而去。

    车行得快,不到半个时辰,先经过古家庄静谧的田野,绕道花圃上,张三停了车,去问孔师傅:“小娘子说,取几盆花去送人,师傅挑好了吗?”

    孔胜正等在道上,见元娘下了车,指挥着三个小徒弟去把花搬到车上,才回到:“昨日就挑选好,一早搬过来,在这里等了一刻钟了。”又问元娘,“小娘子看着怎样?”

    元娘看搬过来的十来盆花,果然皆是精心挑选过的,每一株都杆粗叶茂,花开正当时。

    御用黄富丽堂皇,花朵丰满圆润,花瓣层层叠叠,堆金砌玉一般;白兰菊色泽无暇,初雪般洁白,花瓣细腻似羽,在秋风中颤颤巍巍,散发着幽香。这都是常见菊花,因为养得繁茂,看着就引人瞩目。

    最难得是一株绮霞满天,花瓣如蝉翼堆卷,花朵色彩斑斓,浅红、深红,红中带紫,仿若傍晚的云霞。

    元娘笑道:“若不是今日一并搬出,我都没发觉,我们园子里藏着这些好看的花。”

    孔胜心中自得,欢喜道:“一则园子里花多,不易显出它们来,二则也是近日菊花才开到最好。这十来盆能开一个月,小娘子用来送人,最好不过。”

    元娘见他们搬完了花,时鸣都安置在车厢内了,便要启程,忽想起问孔胜:“我前日来,师傅你不在,师弟们说,师傅去山上寻砧木了,可有收获?”

    孔胜抚着稀疏的胡须,笑道:“已看着几株好的野座菊,在东山山顶上。山上冷着呢,那花儿开得比咱们园子里还盛,应是极耐寒的。只是现在不好移栽,我特意标好了位置,明年春上去移。”

    元娘展颜:“若不是师傅,我也不知道,还能这样接木。师傅等我回来,同去东山寻找,明年再教我接木之术。”

    孔胜见她肯学,只有高兴的,又夸她几句,才目送她去了。

    这一行,直接到了宝应县,进得县城,直往县衙后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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