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梅用右手虚托着肚子慢悠悠地走出房门,抬头看了看天色。

    天边儿是一片红彤彤的云彩,太阳已经落山了,吃顿饭大概天就黑了。

    温家的房子挺简单,坐北朝南三开间的正房,以及东边两间配房,再加上西边的一个柴棚子。

    这个柴棚子也是烧火做饭的地方,天热的时候就在这里做饭。

    这五间房子是五年前新盖的。一来家里的大儿子温怀瑾到了快要成亲的年纪,需要新房;

    二来以前的旧房子很糟糕,屋顶和墙体都漏风又漏雨,确实该重建了。

    一座漏风漏雨的房子,再加上大儿子温怀瑾的名声,这可说不到什么好亲事……

    新盖的五间房子,都是泥砖垒墙,黑瓦铺顶。结实、不漏风漏雨、不是很费钱。

    这样的房子很不错了,村里大部分的房子都是这样的。

    白秀梅慢悠悠地往堂屋走,走到堂屋门口,就闻到一股香味儿,她小心地迈过门槛,说:“娘,你做了什么菜?真香啊!”

    白秀梅说完,就有一个声音从东间传来。“你闻出来了?鼻子真尖。我现在呦,老了,都闻不出来味儿。闻着香就行!”

    这说着话的时候,白秀梅已经几步走到了东间门口。

    只见在东间,北边儿盘着一张大土炕,炕上,靠西墙的位置,摆着三个上锁的柜子。

    南边儿搭着一个灶台,灶台上,安着一个大锅两个小锅,还摆着一些碗盆。

    屋子中间,也就是对门的位置,离东墙近的地面上是一条烟道,连着炕和灶;烟道上面,是暂时放的一些木柴。

    而刚才说话的人,就站在灶台边上,手里掂着一把木勺,正从锅里往旁边的两个碗里舀菜。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正在舀菜的妇人转过头。

    一头头发白多黑少,被梳的服服帖帖的挽在脑后,显现的出这人很是利落、齐整。

    一张脸圆长,皮肤粗糙,不少皱纹。饱藏着这人四十多载的风霜。

    一身麻布做的衣裳,虽然缝了几个补丁,但却洗的干干净净,没有什么脏污。

    最后是一双手,骨节突出,布满厚茧,粗糙的表皮,极为有力。

    这位妇人,就是这家的女主人,也是白秀梅丈夫的母亲。

    这位妇人叫陈菊,常被人称作陈氏。

    陈氏扭头看到白秀梅好生生的站在东间门口,便转回头继续舀菜。

    “这是肉沫白菜。今天怀瑾不是跟你爹去了趟镇上?”说到这儿,陈氏停下来叹了口气,才接着说,“怀瑾又买了半斤肉。”

    “他啊,有钱了就大手大脚的。”陈氏想到儿子把肉递给自己时说的话,略高兴地骂了一句。

    陈氏这话一出口,白秀梅便出声帮丈夫温怀瑾说话:

    “娘,您这话就不对了。”

    说了无伤大雅的反驳话,再用舒服的语调夸着人来劝人,“娘,怀瑾买肉回家,这是他在孝顺您,这说明什么?他心里有您……”

    果然,一听到说儿子的好话,陈氏心里高兴了,嘴角翘起来了。

    陈氏再次觉得,这儿媳妇虽然不会说话,不会走场儿,但她能吃苦,能生孩子,会想着帮怀瑾。还不错。

    哎~,自个儿眼光可以!

    “行了行了,我知道他好了。你赶紧去那儿坐着。”随着说话声落下,陈氏端着两碗水从东间走了出来。

    “娘,我来把碗端桌上。”白秀梅边说边小心又利索的从陈氏手里接过两只碗。

    陈氏一时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碗就被白秀梅拿走了。

    就五六步路的距离,陈氏反应过来时,白秀梅都到饭桌边了。

    “诶,你呀!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我的大孙子养好。咱家现在稍微宽松了,不用你做这做那的。”

    “娘,就端个碗罢了。”白秀梅知道,娘肯定会让自己坐着歇着,不凭别的,就凭自己肚里揣着她孙子。

    但她是做人家儿媳妇的,虽然现在很清闲,但还有以后呢,她不能让陈氏觉得:做儿媳妇的很清闲,当娘的却做这做那。她得让娘知道,自己是很有孝心的。

    再说,就端个碗盆,那么轻的事儿,一点儿都不沉。

    自前天往前看,自己不都是挺着这个肚子天天在家里做饭、干些杂活?

    客气话而已,哪能当真。

    就算是真心话,顺手的小事儿多做些总没错。

    毕竟——她姓白,不姓温。

    白秀梅把碗放在方桌上,转身对跟着她过来的陈氏问:

    “对了娘,怀瑾和爹呢?”

    “去村长家了,今儿中午的时候儿,老枸的来了,说是,吃下午饭嘞时候,去村长家分咱们村种的果子钱。就是今天要分钱,我才特意炒了这个肉菜。”

    “也对,是该分钱了。不知道这回能分多少?”嫁给温怀瑾快有两年的白秀梅敢大胆一点儿谈钱了。

    陈氏道:“应该跟往年一样吧?大概四五百钱。”

    “四五百钱——能顶县里一个小伙计一个半月的工钱啊。啧,娘,你说那一块儿的果子怎么长的?个头儿又大又好看,吃起来也好吃。”

    一想起那些个果子,白秀梅心里嘴里又馋那个味儿了,村里的树结的果子怎么就那么好吃?一会儿吃完饭她就去吃个苹果。

    “谁知道呢?可能就是那块儿风水好吧!也可能是咱这些人的福气到了。因为这些果树和那个河底两米宽的小河是二十多年前弄的。”

    “二十多年前?娘,你给我讲讲呗!”

    “讲讲?”陈氏想了想,说:“也行。反正他们爷俩还没回来,这会儿我就给你讲讲古。”

    陈氏一边说着话,一边坐到了白秀梅给她拉过来的小板凳上。

    “那个水沟,不是,那个小河,挖的时候,就是我怀大姐儿的那一年,这个时间我记得可清楚了。”

    “挖的时候,是在种谷子后边儿。那时候,是想着在村中间挖个小水塘,说是能进财。有塘就得有水吧?那时候,全村十几户人家凑到村长家商量,最后决定,从南边那个渠引水,通到咱村中间那个水塘里。”

    “那个小河,村里三十来个男的,一锹一锹的挖,挖的河底是两米宽,将近一米深,容易,五六天就好了。挖好之后,还专门去成县拉石子儿,拉了六车,然后铺到坑底儿。”

    “要是不铺石子儿,水就会冲土,忒混。”

    “铺了石头子儿,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在渠边儿上开个小口子,水就顺着挖的那个沟流到村中间的那个水塘里,这就完事了。”

    “哦——”白秀梅点点头,再问:“娘,果树呢?”

    “啧,栽果树是次年的事了。次年三月份儿,许叔,你喊爷爷的,你过年和怀瑾去磕过头的那个老人,咱家南边,隔着两家。”

    “哦!我知道,我记得。”白秀梅点头。

    “许叔,那是读过书,还见过世面的。”陈氏望着外面的天,一脸的羡慕。自家的怀瑾,以后肯定也会那么厉害。

    “种树,就是许叔提的,后来村里人又商量了商量,最后决定,种果树,好看又实惠。”说到这里,陈氏笑着问儿媳妇:“今年春天,你不是还和几个刚嫁到咱们村没几年的小媳妇儿去瞧了嘛,好看不?”

    说到这儿,白秀梅眉眼弯弯,眼中放光的说:“好看,特别好看!那树上的花,一堆一堆的,就——远看,近看,可美了!”

    “那是!”陈氏似乎有点儿骄傲的赞同道。

    “春天看花,夏天乘凉,秋天摘果卖大钱。这沟,不是,这小河挖对了,树也栽对了。”

    “娘,我之前在塘边儿洗衣服的时候,听何大娘说,以前,咱们这儿来过一个老道士,那老道士说:山是宝,水是财,有山有水富贵来!”

    “还说,咱们这地儿不错,有点儿水,也会有点儿财!娘,这是不是真事儿?”

    “有这事儿?没有吧?我没听过这事儿。”陈氏先是瞪圆眼睛问,接着又摇摇头。

    “我估计,她是编着瞎话儿找乐子诳你们。平常,她嘴里头的话,十句里边儿,就有九句儿是谎话。”陈氏再次摇头。

    顿了顿,陈氏又说,“以后她要是跟你说话,少信她的。”

    “好嘞,娘!”白秀梅点点头,“对了,娘——”

    “啪啪——啪啪——”拍门声响起。

    “娘,我和爹回来了,开下门。”白秀梅刚想说话,就听到院门外面响起自己郎君那清冷冷的声音。

    小院外面,站着两个男人,一年长,一年轻。这两人面容有三分相似。

    年长的,叫做温攸,如今四十有五。脊背微弯,皮肤黑苍苍的,面容憨厚,双颊微陷且满脸皱纹,身材不高且瘦。

    此时,他正一边用右手拍了拍左胸口,一边看着木头门咧了嘴低声憨笑。

    年轻的,叫做温怀瑾,如今二十一岁。皮肤黑黄,一看就健康。长相与身材是没有优点,也没有缺点,更没有特色的普通。不,长相还是有一点特色的,有些微的憨厚,只是这点特色好像让他更为普通了。

    行为普通,气质沉默冷淡。总之,在人群里是最没有印象最容易被人遗忘的一个人。

    这个人现在在干嘛呢?温怀瑾在距门半米远的地方直直的站着,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自然的垂在身侧。一脸平静的看着身前的木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两人都是身上穿着一层麻布做的窄袖外衫和裤子,脚上蹬着茅草编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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