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听到自己的郎君喊人,白秀梅便把手按在桌子上,刚准备站起来,但还没动,就被陈氏阻止了。

    “你现在双身子,能干嘛?坐着,我去开门。”

    说完白秀梅,陈氏就甩着手快步走向院门,一路上边走还边说:“来了——来了——”

    陈氏出了堂屋门,下了两个台阶,再往前走上八、九米,就是院门。

    院门朝南,在整个院子的东南角,也就是东边两间配房的正南面。

    院门是由两扇木门组成的,院门和它旁边相连的围墙一般高,都是两米多高。

    院门外,一对父子随意的站着,一前一后,静默无言。

    “哗啦——”抽动木棍的声音。

    “吱呀——”门被陈氏向里打开,打开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儿子温怀瑾和儿子他爹温攸。

    温怀瑾见到门后的母亲,平淡的脸上不自觉变软,还轻轻的弯起嘴角,然后用平淡无波的声音喊道:“娘。”

    陈氏见到从不说废话的儿子叫自己,赶紧点头应了一声,盯着儿子的脸瞧,“诶!咋了怀瑾?”

    温怀瑾见母亲如此反应,反而愣了一下,脑中转念一想就明白,自己平日常是寡言少语,很少主动和家人单纯地打招呼。也难怪娘这么个反应了。

    想到这里,温怀瑾看着陈氏眨眨眼,轻缓地出声:“没事,只是想叫娘一声。”

    “哦哦!”听了儿子的话,陈氏才不紧张了。

    陈氏从儿子那里回过神,发现自己挡在门中间,赶紧退到门旁边,让开了门口,边退边伸手指着柴棚子:“你俩这出去一趟,满脸土,一会儿去洗洗手脸。对了——”陈氏降低音量凑到大儿子旁边,“分到多少?”

    “8百多文。”温怀瑾同样低声回道。

    陈氏瞪大眼睛,又惊讶的小声问道,“八百?怎么这么多?”

    “村长说,有两户人家的主人高兴,多赏了些。”温怀瑾同样小声回答。

    陈氏扶着院门点头,“哦,这样——”

    等那父子俩进来,陈氏就用粗木棍再插上门。

    过了一会儿,温攸、陈氏、温怀瑾和白秀梅围坐在堂屋的方桌边。

    温攸伸手从怀里小心的掏出一个鼓鼓的灰布袋子,然后把这个袋子放在桌子上。

    陈氏立即把袋子拿到自己面前,然后先是小心翼翼地解开,再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只见,桌面上出现一个银角和一串铜钱。

    陈氏伸手拿起那个银角子掂了掂,说:“有半两。”

    “是半两。”温攸点头肯定。

    “行。娘再数数这些铜板。怀瑾,你也数一遍。”

    “好。”

    十个一小堆,五个小堆放一排。最后,六排,三堆,余三个。

    “三百,三十三个。”陈氏说。

    “三百,三十三。一样。”陈氏刚说完,温怀瑾就报数。

    “好,没错!”陈氏高兴地叹口气,一边把桌子上的钱往一块儿拢,一边说起陈年老话,“幸亏当年你们爹去干活了,不然这一年二两多银子进门的好事儿,咋能有咱。”

    “唉,依咱村那些人精,明天肯定又是坐一块儿使劲儿骈,还要数落别人……”

    “反正不是咱家,不管。咱家被人当傻子玩儿,当笑话看的时候,除了老枸的家和晏的家,也没人帮过咱们,还占咱家便宜,咱们干啥帮别人?”

    说着说着,陈氏的脸就板了起来,想到以前的更多事儿,呼吸更重了,胸口也不停的起起伏伏。陈氏又生气了。

    不仅是陈氏,屋里的另外三个人,此刻也沉默着。

    “咳,”白秀梅扭头看了看另外两人,咳嗽了声,“娘,都过去了,不气了,因为那些人生气不值当。娘——你想,怀瑾今年夏天考上了秀才,儿媳现在也怀孕了,明年春天娘就抱上大孙子了,咱们家会越来越好……”

    白秀梅往陈氏身旁挪了挪,又连劝带骂地说了几句。

    陈氏把手上的钱袋子的口儿系上,拍了拍白秀梅的手,又对她说:“行了,我知道了。我不生气了!”

    陈氏转头,看着对面的爷俩,说:“你们爷俩去洗洗手脸,饭菜我都做好了,咱们洗洗手脸就吃饭。”

    说完,陈氏拿着手上的钱袋子站起来,顿了顿,对白秀梅说:“你在这儿坐着。”然后就去了东间。

    婆婆是去藏钱了,白秀梅心里知道。

    过了一会儿,四个人又一起坐在了刚才的位置上,围坐在方桌边。

    在温攸家,因为家里人少,一家人就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没有男女分桌。

    这顿下午饭,菜是荤菜,肉沫白菜,饭是粟米红薯饭,还有一人一个麦子面和着高粱面揉成的馍馍。

    陈氏坐在板凳上,看着吃着这样的晚饭,一时想到了去年的这会儿。那时候——吃的菜几乎不见油星儿,饭也没有现在的稠,馍馍?地里的活儿又不是特别忙,没有的……

    不想了,都过去啦。说起来,自家怀瑾真是争气!

    考上了秀才,秀才!村里唯一的秀才,就算在周围几个村里也是唯一的一个。

    一个秀才,听大儿子说,每年都会发钱或者给粮食。还能免100亩地的各种杂税。只要是怀瑾名下的地,只用交最基础的田税。今年七月份,一亩地要交的税,别人家交的粮食,是自家交的粮食的三倍。

    也就是说,同样大的地,自家交一袋粮食,别人家交三袋粮食。

    这只是说交的粮食,还不算每亩地要交的耗钱、车马钱。

    自家现在13亩地,也就是说,比往年少交26袋粮食。

    这么一算,26袋粮归自己!这可是收夏税时,她亲眼看见的。

    除了种地免杂税,秀才还能教书赚钱。对于教书,秀才那俩字儿,那就是金字招牌……

    想到这里,陈氏的心里无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怀瑾小时候被他奶奶“照顾”过,四岁的孩子,被人按着头往桌子上磕。要不是她亲眼看见,她都不相信,那是——她的亲孙子啊!

    她一直担心着怀瑾被磕傻了,

    幸好、幸好,没事,没事。怀瑾还算正常。

    但是后来——

    是家里不好,以前,孩子爹脑袋笨,听他娘和他大哥的话,把家里过的不成样子,害了她的三个孩子,尤其是她的大闺女和大儿子。

    怀瑾十四的时候,有一天他像变了个人一样。他那天平平常常地起来,然后穿了一身旧衣服,就出门去村里晃悠。

    专门凑上去听人骂他,不论是直着骂他,还是拐着弯的骂他,只要听人说他,他就凑上去,听人家骂他两句,然后就和人家打架——往死里打,也不管他能不能打过人家,就跟奔着去死一样,天天早上一身旧衣服出去,晚上一身伤挪回来。

    他十四岁,一个半大的孩子。

    自己跟孩子他爹说他、骂他,拿笤帚抽他,他也依旧不改,只要能走路,就要想方设法去村里晃悠、去跟人打架。

    就那样整整晃悠了半年,把村里的人变成了只要见了他就立马躲的远远的,不敢看一眼睛,不敢说一句话,不敢骂一个字。

    怀瑾才停了手,重新去私塾读书。

    不过,在不去私塾读书的时候,大儿子还是每天去村里找人打架。可能打架习惯了,他很少再受伤了。

    说起来,真是好笑。

    自那时起,家里和地里再都没有发生过天天有人来摘把菜、顺点儿东西还有别的占便宜的事儿了……

    但是,经常打架,做事凶狠,名声不好,对怀瑾找媳妇有很大影响。

    那时候,一开始,人人都在背地里说,温老二家的大儿子疯了。后来,有几次被怀瑾听到,被怀瑾找上门去打架,才收敛。

    不面儿上说,开始小声隐秘的说。

    今年春天,怀瑾考上秀才,一个个都满脸笑呵呵的来上门送礼……

    大儿子怀瑾,考上了秀才,以后靠种地和教书,养活自己和妻儿。

    小儿子瑄的,现在学了木匠手艺,以后靠种地和做木匠,养活自己和妻儿。

    家里一定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那些以前笑话自家、缺自家、编排自家的人……陈氏想到那些事儿,在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面上也微微变得冷了,连正在夹菜吃饭的手也稍微顿了顿。

    “爹,”温怀瑾说,“趁着现在不下雨,明天我跟你和娘一起去把地里剩下的那一点儿红薯收了。”

    陈氏听到儿子喊自己,立刻收了自己的思绪。听完温怀瑾的话,立刻说:

    “用不着你去,地里没收的红薯不多,明天一天我和你爹俩人就能干完。你在家安心读书,你不是还说,你要给娘考个举人回来?”

    温怀瑾点头,“嗯,儿子以后要给娘考一个举人回来。可是,考举人需要好身体,考试的地方,环境很差。今年四月份的时候,爹不是看到过?有些人没考完就被人抬出来了。”

    温攸点头,“确实是,我在考院门外坐着,看到过有人被抬出来。”

    “是嘛……那,”陈氏的声音顿了下,“怀瑾,你明天早上就挖一个时辰,当是锻炼身体,然后你就回家读书。”

    “行,一个时辰,儿子听娘的。”

    吃过饭,温怀瑾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星,心里想着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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