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正月初一,是新一年的第一天。

    在天还是黑乎乎的,就像头顶上蒙了层黑布一样的时候,也是清水村大部分人都睡的正熟的时候。村子里陆陆续续响起了第三遍鸡叫,而且越叫越响亮。

    一般来说,清水村的第三遍鸡叫声,指的是差不多寅时了,该起床吃饭了,然后清早饭吃着吃着,就天亮了,该去地里干活儿了。

    不过在冬天的时候,天亮的比夏天晚一个时辰,地里也没有活儿要干,因此同样的,村里人也不会跟夏天一样起那么早。而且外面黑咕隆咚的,冷飕飕的,还不如再躺会儿。

    但是大年初一不一样,这是一年的第一天,这一天勤快,以后就能天天勤快。所以,这一天要早早起床、吃饭。

    响亮的鸡叫声响起来了,理所当然的,把清水村里的人都给吵醒了。接着,大人们开始摸黑起床、穿衣、洗脸;孩子们则要迷迷糊糊再赖一会会儿床。

    真的就一会会儿,大人起来之后,蜡烛点上,添把柴火,一边水烧着,一边叫你起床,一边在灶台旁用火给你烤衣裳,还有爹在旁边叠被子,不起是吧?把被子给掀了,看你起不起?

    温攸家里,被鸡叫声吵醒的陈氏穿上衣服下了床,先往灶膛里添把柴,生起火,让屋子重新暖和起来。

    然后,去堂屋中间的桌子上,拿起一根红蜡烛点燃,把蜡油往桌子上滴两三滴,将蜡烛粘到桌子上的东西两侧。

    红蜡烛不仅要在堂屋正中的桌子上的两侧点上,堂屋门口外面的两边也要点上红蜡烛。

    至于家里其他的地方,点不点都可以,没有要求。不过,陈氏还是在每个房间里都点了一根,除了堂屋,它已经点了两根了。还有温怀瑾睡觉的东配房,一会儿儿子出来了再点。

    用红蜡烛把西院里的房间都照亮,陈氏拿着一把红蜡烛接着去东院里点上、摆好。

    这些蜡烛要一直点着,直到天色完全明了,才可以把它们吹了。

    做这个的寓意是什么,不知道。以前长辈年年都这么做,现在他们也就这样照着做了。

    点完红蜡烛,陈氏去洗洗手脸,然后开始烧水做饭。

    温攸和陈氏一块儿起床之后,先去西里间叫温瑄起来。

    一边嘴上叫着:“二瑄,起床了,起来,快点起来,别睡了……”

    一边上手拍着,拍肩膀,拍胳膊拍后背,然后就拽着温瑄胳膊摇晃。

    温瑄闭着眼,把脑袋在枕头上磨蹭几下,嘴里咕哝,“嗯~,起,起,这就起——”

    “啊——嗯——”一个哈欠。

    温攸继续摇晃小儿子,“今天大年初一,早点儿起,起来吧。”

    “爹——你先去叫哥嘞吧,我已经醒——”

    “啊——”忍不住又是一个哈欠。

    “这就起欸,”脑袋在枕头上磨蹭两下,“嗯——”

    腾地坐起来,闭着眼睛催促,“爹——你去叫哥起欸吧~去吧~你回来我穿好衣裳了,去吧~”

    “那我去了,你赶紧穿衣裳。”

    背着温攸的温瑄,闭着眼睛连连点头,“中,中,中!”

    要是从正面看温瑄,这闭着眼点头,妥妥的是在(方言qie tui er)钓鱼儿。

    见温瑄这迷迷瞪瞪的保证,温攸一点儿都没信,不过他还是出去了,去东配房叫大儿子起床,不能一直耗在二瑄这里。一会儿再来叫他起。

    转身,温攸出了西里间。

    听到爹走远的声音,温瑄“邦噔”一声倒了回去,扭扭脖子,调整好脑袋瓜子,继续睡觉。一吸一呼,没有呼噜。

    嗯——温家一家人,只有温攸和陈氏有呼噜声,还很响。其他人都没有。

    温攸去东配房敲门叫温怀瑾起床。

    来到东配房门前,伸右手在门上“啪啪”的拍,拍几下,就停下来冲着门缝喊一句,“怀瑾,起来了没有?”

    然后接着拍门,拍第三回的时候,屋子里响起温怀瑾的声音,“起来了,爹,我起来了。”而且说话声音越来越离门口近,还有越来越清晰的拖拉鞋的声音。

    “起来就行,不用来开门了,你穿好衣裳,别冻着,爹去叫温瑄起床了。”隔着门跟大儿子说完话,就转身往堂屋走了,还脚步很大声。

    一开门,冷风冷气就会往屋里灌,还是别开了。

    听到爹走路的声音,刚到房间门口的温怀瑾转个身,往回走了。

    鸡叫的时候,温怀瑾和白秀梅都醒了一回,不过,天还那么黑,夫妻俩人就商量着打算再眯一会儿。

    结果就一会会儿,温攸就来叫人了。

    温怀瑾回到床边,“梅娘,起来吧,应该一会就放火鞭吃饺子了。吃过饺子,你在娘屋里再睡会儿。”

    “嗯——”白秀梅闭着眼回应。

    看妻子这样子,温怀瑾又温声说话,“算了,你再眯一会儿吧。”

    白秀梅眨眨眼把眼睁开,“不用,我现在起来。”

    温攸进了堂屋,就拐去西里间再叫一回温瑄起床。

    这回温攸一叫,温瑄就睁开了眼睛,然后磨磨蹭蹭、慢慢悠悠的坐起来,伸手从两层厚被子中间抽出白色的里衣,慢慢的展开,然后往身上穿。

    见儿子开始穿衣裳了,温攸觉得这回真起了,叮嘱儿子几句,便转身回去东里间叠被子。

    把被子叠整齐搁在最里边,再从柜子里把一块铺了好几年的好看的床单铺展在床上,果然瞧着更喜庆更好看了。

    红色的棉布,有大花团,有福字。

    再把屋里到处收拾一遍,把一些零碎东西都塞柜子里,箱子里。再去院子里瞧瞧,扫扫地,把院里的一些东西归置到一起。把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净又好看,尽管昨天已经收拾过一遍了。

    但是,新年,新气象;别人会来家里拜年,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对了,拿篮子装上花生瓜子还有小糖块。今年来的人也不知道多不多呀!?

    总之,收拾的再好一点儿,再好一点儿。

    饺子进锅,鞭炮开响。

    “格列罢罢、格列罢罢……”这是村里有户人家点了村里的第一声火鞭。

    新的一年,正式开始。

    今年是狗年。温桐属小狗,汪汪汪~

    七个多月身孕的白秀梅是越来越嗜睡,刚收拾好她和温怀瑾的东厢房,就又困了,有些迷迷瞪瞪的。

    然后,村里的第一声火鞭,把她又给炸精神了。

    听着村里开始响火鞭了,陈氏心里有点儿急,她可不想家里是最后一个点火鞭的。

    刚蹲下来填了一把柴,就站起来又掀开锅盖瞧瞧水开了没,锅盖一掀,还是那样,腾腾烟雾升起,就是没有大滚开。

    用锅盖扒拉扒拉,眯着眼一看,还是没有,但是那水瞧着也快了。

    就立即喊温瑄,“二瑄,二瑄,娘马上就下饺子了,赶紧去点火鞭!”陈氏一边喊着小儿子,一边往灶膛里又填些柴火,再把饺子端到锅旁边。

    温瑄正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犯着困,一咯噔一咯噔钓小鱼儿。时不时清醒一下,张大嘴巴,打个哈欠,“阿——嗯——”

    听到陈氏那着急的话后,再次醒了神,打了个哈欠,搭声:“我这就去。”好困……温瑄站起来揉了揉眼。

    温瑄站起身,走到桌子前面,从上面拿了昨晚上放好的火鞭,然后转身往院子里走。

    温怀瑾此时正在院子里歪着头给自己梳头发,一头黑色长发披散下来,右手手拿着梳子一下一下把头发梳顺。

    噢!单看这人的背影,有些难辨雌雄。加上身上那一股静雅的气质,更添一分韵味,引人遐思。

    这该是怎样一位美人呢?

    温瑄左手捻着一根烧着的香,右手掂着一把红色外纸的火鞭,一步步走到院子中间。然后一开口,多好的气氛,就这么全破了,“哥,娘说让点火鞭。你往旁边让让。”

    温怀瑾扭过头,

    嗬——!一个皮不是很糙,肉也不是很厚,脸长的很老实的男人!

    温怀瑾随口问了一句,“下饺子了?”他怎么没听娘喊饺子下锅了呢?

    没等温瑄回话,他就接着道,“你点吧,二瑄。”说完,披散着一头过腰的长发,转身往东配房去。

    院子里,温瑄把火鞭挂到一根竹竿上。

    东里间,穿着旧棉袄棉裤的陈氏把肉馅的饺子一对一对下进冒着腾腾白气、翻滚的“哗哗——”响的水锅里。

    一锅盖饺子下完,就立刻朝堂屋里喊,“二瑄,饺子下锅了,点火鞭!”

    院子里的温瑄也正好把竹竿在地上插好,听到陈氏的命令,温瑄立刻回了一声“好嘞!”

    跟陈氏说完,拿着手里的香一伸,伸到了垂在下面的一指长的火鞭引线上,见上面窜出小火花,立刻就扭头往东配房跑。

    刚跑进屋子里,院子里的火鞭就响起了特别响亮的声音,非常的有穿透力,“格列叭叭、格列叭叭、格列叭叭……”

    就响了很短很短的一会儿,还没听过瘾,就响完了。

    唉,毕竟还不到一米长。

    响完之后,往院子里一看,竹竿上一长条的火鞭没有了,干净的院子中间出现一片红色的碎纸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

    红红火火过大年!!!

    自家的火鞭响完,听着村里别人家刚响起的火鞭声音,东间里的陈氏很是开心,她家不是最晚的。

    开心的拿起勺子旋着锅边儿把饺子推三圈,然后把锅盖盖上,继续烧火,并且时不时掀开锅盖推推,可别淤锅喽!

    “老攸,你过来看着锅,我去叫他们过来洗洗手脸吃饭。”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欸!”说完,温攸从床上慢慢站起来,到灶台旁去接陈氏的活儿。

    塘县这一带,在这个大年初一的早上,不管平时怎样,现在是一家人都聚在一张桌子上,吃着各种肉馅儿的饺子。有白菜肉的,大葱肉的,萝卜肉的……

    在屋子外面黑色的天和屋子里面明亮的红蜡烛的衬托下,更是显得这个早上的重要与温馨。

    吃过肉饺子,刷干净锅碗,再洗干净手脸。温家五口人便都开始换上早早做好的新衣裳。

    温攸、温怀瑾和温瑄三个男人,外穿的都是细麻的蓝色的交领长袍。

    温家三个男的,一个是过腰的长头发,两个是过肩的短头发。头发虽然有长有短,但是都把头发梳上去,挽出一个骨朵,不仅如此,还要绑上一块布巾巾把骨朵包住,再系上一根布条束住。

    这样的头型,温攸和温瑄平常是不这么弄的,温怀瑾倒是经常这么整。

    过年了,这么整上,瞧着就好看。陈氏觉得。

    陈氏,外面穿的上身是交领棕色宽袖薄棉袄,下身是垂至脚踝处的棕色长裙。

    白秀梅呢,外穿的上身和陈氏一样是宽袖薄棉袄,不过颜色是青色,还有绣花草,下身也是青色的长裙。

    等全家都换好了衣裳,温攸和陈氏坐在床上,温怀瑾和温瑄,还有白秀梅跪在铺了草席的地上,一起对着温攸和陈氏磕了一个头。

    磕完头,陈氏给了三个人一人一个红包。

    现在外面的天还是黑的,于是乎,一家人就都坐在屋里吃花生,嗑瓜子,说话。

    又等了一会儿,陈氏穿着新衣裳走到堂屋门口,看了看外面的天,天色微微亮,不同刚才那么黑咚咚的了。

    陈氏扭头回到东间,对两个儿子说:“怀瑾!二瑄!天亮了,你俩该走了。”

    东间里面,温怀瑾和温瑄在灶旁边伸着手烤火,听见陈氏的话,温瑄立马说:“嗯,知道了!”

    等温瑄说完,温怀瑾才张嘴:“知道了,这就出门!”

    该出去磕头拜年了。温怀瑾和温瑄兄弟俩一起出门去村里给人拜年。

    温攸和陈氏则不用出去,他俩都近五十了,他俩现在是在家坐着,等别人来拜年。等小一辈的人给他俩拜的差不多了,他们再去老一辈的人那里走走、说说话、磕个头。

    白秀梅今天是不用出去拜年的,她在家陪着温攸和陈氏。因为她怀孕了,而且已经七个多月了。

    天大,地大,传承大。

    让一个有了七个多月身孕的孕妇去走路、磕头拜年,万一……你是想断人香火,跟人结仇?

    所以,白秀梅不用出去。

    拜年,怎么说呢……

    有长辈在家的,家家户户都开着大门,拜年的人进去人家里,走到院子中间,就开口大声喊人:

    “大爷、大娘,给你磕头来了!”

    接着,进了屋子,跪在席子上,磕一个头,然后,主人家拉你,或者你自己起来。

    然后,主人家会掂着篮子,让你抓一把瓜子、花生吃。有些人家富裕大方些,看到小孩子,还会给一块儿焦米糕,大人的话就不要想了。

    还有,如果长辈和晚辈是本家,就是同姓,或者你们父辈是好的不得了的异姓兄弟,十岁及以下的男孩子女孩子就会收到长辈们的压岁钱。

    进了门,磕了头,拿了吃的,再说上几句好听话,你就可以告辞离开了,再去串下一家。

    温怀瑾和温瑄兄弟两个人给人磕头拜年的时候是一块儿的,当该说好听话的时候,温怀瑾就会站在一旁嗑瓜子、吃花生当背景墙,看着温瑄和别人你来我往的笑着一张脸说寒暄话。

    温怀瑾会寒暄吗?不会,他就不知道怎么张嘴。一直都是别人开口问他,他能回就回,不回就不说话。关键他全程没有表情,看着——以前叫傻的,现在叫严肃。

    他能学会寒暄吗?他学不会。因为他都不知道怎么学。看着别人巴拉巴拉各种说,他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温怀瑾真觉得自己学不会这种东西。

    他能活着吗?他能有妻有子吗?

    能!

    很多很多人活着,需要的就是吃穿住,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这三样。等这三样都有了,就是找事情打发时间。

    温怀瑾可以弄来吃穿住,可以养活自己,养活家人。如此,温怀瑾做出判断,自己可以活着,可以娶妻生子。

    天大亮的时候,陈氏把两个院子里点的红蜡烛都吹了,然后收拢到一起,放柜子里,放着给怀瑾晚上读书用。她自己是用不着的。

    辰时过半的时候,村里的人基本上都走完村里亲近的人家,开始回家歇着了。

    温攸家的东间,刚回来的陈氏和温攸坐在灶旁边烤着火。

    温瑄穿着新衣裳在炕上规矩地盘腿坐着,问陈氏:“娘,咱们今天晌午吃什么?”

    陈氏头也没回,反过来问他:“你说吃什么?”

    想都不用想,温瑄直接一巴掌拍腿上,然后掷地有声的吐出一个字:“肉!”

    陈氏一听就笑出了声,一边搓手,一边笑着说:“就知道你爱吃肉。今天晌午我打算做三荤两素五个菜,再炖一锅丸子汤,然后咱们吃馒头吃菜喝汤。二瑄,你说、行不行?”

    温瑄立马连连点头:“行,特别行!”

    陈氏又搓了搓手,觉得手暖和多了,便站起身,说:“那我这就给你们洗菜去!”

    院子里,温怀瑾出了东厢房,想到今天早上好像没有去打水,便走到水缸旁边掀开盖子看了看,果然,水只有三分之一缸,便扭头朝着东间,扬声喊了一句:“娘?缸里水不多了,我去挑水了!”

    陈氏一时没反应过来,没听清,便问:“什么?”

    温怀瑾一边摆弄着扁担和水桶,一边又说了一遍:“儿子去挑水!”

    “行,知道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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