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大概遵循先左后右、从上到下。白秀梅手里握着一拃长的棉花棍,比照着书上的两个字,专注的慢慢的一划一划的画到沙面上。

    书上的“禹迹”二字,每一笔都是优美、干脆、规矩的,每个字整体看起来也都是略微瘦长方正的。(黑色的字,白色的纸,高雅之物,每次看见或想起,白秀梅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赞叹和珍惜。)

    沙面上的“禹迹”二字,虽然字有些歪扭,但整体还算可以,不像去年刚开始学写字的时候缺笔少画。还有,“禹迹”二字的笔画顺序也是流畅有规矩的。

    把两个字写下来,白秀梅又一笔笔看了一遍,才把右手从木盘上方挪开,垂在身侧,然后扭头看温怀瑾:“郎君,咋样儿?”

    “写的不赖,”温怀瑾看着字点点头,字是完整的,落笔顺序也对,“我再带着你写两遍。然后再写六个字,梅娘你八个字八个字的练习。”

    温怀瑾说完,白秀梅看着书上的字,不确定的开口:“呃,我觉得,我可以一次记下十六个字——”

    结合已经学会的字,每个字写下的顺序都差不多,变化不大,她自己可以猜出来,被郎君带着写几遍确定就可以。四个字四个字念起来很顺口,不难记住叫什么。一下子学十六个字,白秀梅觉得自己应该能行。

    还有——这前十六个字,其中七个字是她已经认识和了解过的。因为有时候说话说到了那个字,并且不忙,郎君就会教她怎么写。

    不知道行不行,如果不行就算了。

    看着桌上摊开的书,“想一次学十六个字?嗯?”温怀瑾的脑袋轻轻磕在自己女人的右肩上,又偏头碰了碰她的头,示意她回答。

    “嗯。”白秀梅点了点头,想试试。

    温怀瑾直起身体,左手轻轻拢住她的左肩,“那就试试。”

    说完,男人就握住女人拿着木棍的右手,带着她在沙面上把“九州禹迹,百郡秦并。岳宗泰岱,禅主云亭。”边念边写了四遍。

    “有的字只有一个说法儿,有的字有很多个说法儿。我只说这几个字常用的说法。”

    “九,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的九。”温怀瑾每次给自己的妻子讲起《千字文》,说话总是不紧不慢,且带着一种他自个儿的韵味——就是把字的意思词的画面都灌进他的声音里,听完之后,便让人觉得对句子更加明白了,还有句子本身似乎…也不那么俗气了。

    “州,是一个地方的称号,州、省、县、府、镇、国,等等都是地方的称号,只是叫法不同,而且这称号是天子定的,就像咱们村子,只能叫清水、村,而不能叫清水县或其他。州,一个地方的称号。”

    “禹,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圣人的名。”

    “迹,做事儿留下的改变叫迹。举几个例子,走路在地上留下的鞋印叫足迹。嗯——咱俩身上的红薯味是吃了早饭的痕迹。还有——看这个茧子,是我写字十几年留下的痕迹。”

    “九州禹迹。梅娘,这四个字,能想到什么?”

    “呃——九个州,有,圣人禹,的痕迹。”是吧?白秀梅心里紧张。

    温怀瑾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这四个字说的就是圣人禹……”

    当太阳在正中间的时候,温怀瑾已经把十六个字都教给了妻子梅娘,这时候正在东院西里间——自己的新书房,整理自己的书、纸和笔墨。

    终于换书房了,不再是那个窄小、阴暗,走两步就要扭头的屋子了。温怀瑾也是个俗人,在把东西简单安置好之后,就开始坐下站起,走来走去,摸摸这里,动动那里,脸上还弯着嘴角笑盈盈的。对了,左脸颊好像还有一个酒窝,挺浅的,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在自己的新书房转悠了一会儿,温怀瑾便继续读书,两年半内,他要把和秋闱有关的书能看到的都学过,后年他就去澜阳参加秋闱,验一验自己的实力。

    至于教书,上午教一个半时辰,分两堂课;下午也是一个半时辰,分两堂课。一旬里面两天不教书,让他们放放风,自己也要去办自己的事情。

    白秀梅在练字,陈氏在纺线,温攸则是正坐着听村长刘成说今年服劳役的事儿。

    “今年干活儿的地方,咱们塘县是去金州郁县,那地方在西北边,听说很可能是去修路修城墙,说是去两个月,就这么个情况。一家出一个壮年劳力,不想出人的就出钱,还是一个人1两银。”

    “回去了都商量商量,下月初一官兵就来领人。今年的劳役就这样,现在咱们说春耕的事儿,今年不换农具,村里还是这几个旧东西,你们如果自己买呢”

    “自己买?说啥笑话呢?”

    “老刘你可真会开玩笑啊哈哈哈哈”

    “刘兄你赶紧说说咋分吧!”

    自己买犁?哪家能买的起?买把铁锹还得紧两年,买犁?五百亩地往上的大户才买的起……

    “行了,行了,听我说。跟往年一样,还是抓阄,谁先谁后看老天爷,要是时间不凑巧,两家都同意可以换号儿。然后一轮一轮来,一轮一家耕五亩地。都同意吧?”

    “同意同意!”

    “就按这个老办法。”

    看了看一院子的人,刘成再问一回:“有不同意的没有?不同意的就站起来,说说你的法儿。”

    见没人捣乱的站起来,刘成继续说:“行,那咱们待会儿就抓阄儿!咱们村能拉犁的畜生有五头,你们自己商量着办,我不管,想借的借,不想借的不借,不过咱们都是一个村子的……”最后一句话是特别的语重心长。

    “我说一下咱们种什么,别给种茬了,不要学那个峪东村,废了地,还交不上秋税、夏税,饿了一冬天,浪了一年,三年才缓过来,幸亏那几年还行。但咱们攒三年钱不好吗?!”

    “春天儿,把地犁完了,种红薯,这是万一年景不好,麦子谷子欠收了、毁了,还能有点儿吃的,饿不死!种红薯,种红薯,记住了啊!没育红薯苗的,回去就弄。最少种一亩地。”

    “然后种棉花,最少种一亩地。这是要纺线织布交夏税的,这是柴火要过冬的,这是能赚钱的。当然,你家里要是有钱,你可以买棉布交上去,买柴火过冬。但砍树过冬,咱们村地盘上的树想都不要想,那是留着灾年用的,远地方的,你隔三个村子去那栗子山砍,那也行。”

    他们清水村不靠山,村后面的树林子也不大,隔着不到四里地,就是别的村子。数量少,长的慢,不够用。

    “棉花种子咱们大年初六就开始育苗了,等长到一拃高就可以往地里栽了,红薯也是一拃高才往地里栽,要是有谁摸不准,就找我,我去给你瞧瞧。种红薯,种棉花,都记住了哈!”

    “然后种豆子,黑豆黄豆绿豆,这也是交税,哪种都行,最少种个一亩地,要是喜欢吃,就多种点儿,这跟粮食一样,能放的久,磨个豆腐,发个豆芽,还是冬天的一道菜。”

    “然后其他的,花生、瓜子、各种菜,你们想咋整就去整。”

    “最后是咱们那九十棵果树,大家打树下过的时候,千万小心点儿,看着点儿,别折了枝儿,摘了花儿,那一个个果子是二十文钱!你毁的是钱!!”

    听到这儿,一院子的人全都一脸严肃,身子绷紧。那九十棵果树可是宝贝,别家的果子一篮子几文钱,都可能卖不出去,烂在手里。他们清水村的那九十棵,刚开了花儿就有大户人家下定钱。

    这九十棵果树,很玄。树的主人不是清水村全村的人,并且清水村人不吃一颗上一年结的果子,不结特殊果子;没有清水村至少一百人在树开花后都摸一摸每棵树的树干,不结特殊果子;小河不流过那棵树的树根,不结特殊果子;不是村里的人摘的,摘下的不是特殊果子……

    这九十棵果树之外其他的树,都是平常树。其实原来这种果树有九十八棵的,但是,反正因为各种原因,最后就剩这九十棵了。这树的玄,全都是村人一年一年摸索出来的。

    唉,往事不堪回首,不想了。

    树是平常树,花是平常花,除了果子一切平常。这果子其实也没太离奇,一是口感比其他的更好吃;二是效用对身体好,用县里一个老大夫的话,改善体质的奇珍,但其实也没有太离谱。

    这果子也许能延年益寿,但很多药也能做到。它能吊命,但不如人参,因为你得碰时候,你不摘它会自己掉地上,摘下后四天内不吃它就变正常果子,用什么法儿都保不住这个特殊。

    “这九十棵树是送给我们清水村人的福缘,我们一定要惜福。除了这九十棵,其他的果树我们还是要修剪的,这个到时候再说。行了,现在来这儿抓阄儿拿号儿,按上一年的顺序先后来。”

    温攸这次的手气不太好,三十七。总共四十二个号,这算是吊尾巴的号儿。但是一轮轮来,一家耕五亩地,有两个犁,所以三天不到就轮到自己家了,这么一看也不是很差,可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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