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的伤痕传来阵阵麻痛,陈瑞咬着牙,对着少女猝满寒意的双眸,终究败下阵来,慢慢松开了手。

    柳稚鱼的警惕却未减半分,她挟持着陈瑞站起身来,始终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控制在安全的范围。

    经此一番,两人皆是狼狈。

    但少女更胜一筹,除了气息微乱外,并无外伤。

    陈瑞愤然盯着少女,只恨自己大意,竟被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撂倒在地,落得这副惹人笑话的模样。

    可他不知的是,柳稚鱼前世生自宫廷,在一群虎狼豹豺中厮杀而出,又以女儿身的身份登临帝位,若无几分功夫手段,又怎能从那吃人的地方爬出?

    更遑论她年少即位,其心性与手腕,常人怎可相较。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可陈瑞却无暇顾及,他直直地盯着少女不怒自威的神情,一股怪异之感忽而从心底升起。

    在他的印象中,裴遇桐一直是一幅怯懦的模样,且因母亲难产而亡,自小她的身体便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更瘦弱几分。

    按照常理,她是怎么也不可能将自己撂倒在地,还处于上风的状态。

    不知想到了什么,陈瑞望向少女的眼神渐渐由羞恼变为惊疑。

    “你——”莫不是被鬼上身了?

    后半段话陈瑞没敢出口,一则此番异怪乱神之事不可随意言语,二则万一眼前之人真是由邪祟而生,他若贸然张口,恼怒对方,岂非白白将自己的性命送至对方手中?

    他又忆起白日少女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姿态,那不像是由裴安这样柔心软骨之人能养出来的女儿,倒像是——厮杀于高宅大院之间,最后杀出一条血路的胜者。

    陈瑞的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他拼命地想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但几番压制过后,这个念头却依旧愈演愈烈。

    一来二去之下,陈瑞腹下邪火慢慢褪去,喉咙更像是忽而哑了一般,发不出声来。

    柳稚鱼则被对方忽而偃旗息鼓的态度搅扰得起了疑心——

    记忆中,陈瑞为人狡诈,偷奸耍滑之数简直是数不胜数,此番退缩之态实不像他所为,莫非——还有后招?

    二人僵持不下,正当陈瑞遭不住如此煎熬,准备举手投降之际,窗外却忽而传来一阵动静。

    本与陈瑞脖颈相距半尺的刀刃猛地又近了几分,隐隐将要割入他的皮肤之中。

    陈瑞被少女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得慌了神,他本就柳稚鱼存了几分忌惮之心,这下便更是心战如鼓,双腿战兢。

    她莫非,真想杀了他?

    求生的欲望逐渐盖过心中对鬼怪的惊恐,陈瑞咬了咬牙,手心浸出细汗,打算放手一搏。

    柳稚鱼则愈加确信陈瑞留有后手,大脑飞速旋转,思索该如何在两人的手下逃出生天。

    高声呼救,引来众人注意?

    这样的想法很快便被否决,且不说眼下两人衣着不整,贸然引众只会将自己推入流言的漩涡之中。

    可若不求救,柳稚鱼也实在没有把握能在两人之间周旋。

    正当二人皆举棋不定之际,窗外却又传来簌簌细响。

    “谁——!”

    正当少女准备试探一番之时,眼前忽而袭来一阵厉风,她先前的注意力移了一部分至窗外,没注意到陈瑞逐渐便为狠厉的眼神。

    柳稚鱼的手腕倏地一痛,手中的刀铿然落地,还未等她作出反应,两人极近的距离让她的脖子被毫无掩盖地暴露在男人的视野之下。

    “咚——”

    后脑勺被狠狠地撞在地上,柳稚鱼直觉耳旁一阵嗡响,脖子被男人的大掌猛然收紧,不过几息少女便开始觉得自己脑袋开始发晕,甚至快要失去意识。

    掐死就好了,就算是什么鬼怪,死了就不会对他有什么威胁了。

    陈瑞的眼底渐渐渗出血丝,手下的力也在慢慢收紧。

    “陛下——!陛下——!”

    小球焦急地不行,可它却无法碰到除了少女之外的任何人,只能顾自在空中飞速地转悠不停,泪水在眼眶中急得团团转。

    “砰——!”

    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有一道身影破窗而入,一柄长剑狠狠地刺入男人的肩胛之处,只听得对方闷哼一声,手下的力便渐渐散去。

    柳稚鱼捂着自己的喉咙,侧身垂头咳嗽不止。

    “陛下!”

    小球立马飘至少女身前,只见对方脸色苍白,脖颈处大掌的红印尤为骇人。

    意识逐渐回笼,柳稚鱼这才有几分力气抬眼看向护在自己眼前的人。

    却见他的腰间处,一腰牌恍恍荡荡,其上赫然用金烫滚一字。

    陵。

    ……

    葫芦城,裴家,正堂。

    陈县令身着官府,端坐其上。

    台下,裴父站立在右,将柳稚鱼护在身后,面上尽是愤然不平。

    对面,陈家父子一傲然挺胸,一肩缠纱布,缩头缩尾,局促不安。

    “裴安,我儿在你院中受此重创,你难道不想作出什么解释么?”

    陈觉先是暗中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随后转过身来,毫不畏惧地对上裴安的视线。

    “瑞儿肩上的伤实为利器所为,你裴家白日未将脏水成功泼在我陈家的头上,便出此下策,携伙你的女儿,以如此卑劣的手法将我儿引入裴宅,想要痛下杀手。”

    陈觉斜睨着柳稚鱼:“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啊。”

    “你——!”

    裴安被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陈觉,声如泣血:“陈觉,我曾怜你为我师弟,多年来对你陈家是处处忍让,谁曾想你却愈发咄咄逼人,如今,竟是想、竟是想——”

    他回头看了看柳稚鱼,其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我想什么?”

    陈觉冷哼一声,反刺道:“谁知道是不是你那女儿生了什么肮脏的心思,想入我陈家的门,借此攀上高枝呢。”

    “我呸!陈觉你——”

    “够了!”

    案桌一抖,一道威严的嗓音将裴父镇在原地。

    “裴安,你说陈瑞夜闯裴府,可有证据?”

    “我——”

    裴父一时语塞,他为人向来君子,与陈家的关系虽不如从前却也未曾多设几分防备,更是不曾料到陈瑞竟然如此大胆,眼下被骤然问起证据,他除了满腔的悲愤以外竟是吐不出一字一句。

    明眼人来看,此事事关裴家长女清白的名声,裴家怎么着都是势弱一方,无论如何都该先从陈家问起,可那杨县令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着实出人意料之外。

    柳稚鱼冷眼看着杨县令的做派,在心底安安猜测杨、陈两人之间的关系。

    先前裴父派人去官府报官中途被人截下之时,柳稚鱼便察觉到了不对。

    眼下这杨县令处处为陈家说话,便更让柳稚鱼心下的那个猜想坐实了一二。

    只是不知,这陈家究竟许了杨县令什么好处,而裴家,又是何时,成为了杨县令的眼中钉。

    银子——

    柳稚鱼的脑中乍现一道灵光。

    能让原本素不相干的两个人迅速结盟,除却把柄威胁,这世上最能使唤得动人的,便只有银子。

    思及此,她暗暗咬了咬牙。

    前世她在位之时,最恨结党营私与贪污舞弊。

    若说前者会扰乱朝廷的局面,那么后者,便会动摇一个国家的根基。

    于是她大力肃清贪污之案,准备将这些祸害之虫一网打尽。

    可谁曾想,却被对方抢先一步,以一杯无色无味之毒断了她的生路。

    那人究竟是谁柳稚鱼还不得而知,只是就眼下来看,这个杨县令,手上应当也贪了不少的银子。

    柳稚鱼紧了紧手指,暗恨如今的自己手中无权,竟连一个小小的县令都无法处置。

    若是——

    少女的忽而想起那张令牌上的“陵”字。

    脑海中浮现出一道青色的身影,鼻尖恍若又萦绕着一股松香,那味道极淡极淡,却又挥之不去。

    “既然你没有证据,那本县令便要治你故意伤害之罪。”

    杨县令一锤定音,对陈瑞甚至连最基本的过问也无,便就此定下了裴府的罪名。

    杨县令压下裴父的报案,将此事缩在裴宅中处置,便是要叫裴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大人,民女不服。”

    柳稚鱼上前一步,从裴父的身后跨出。

    陈瑞看见她,肩上的伤口便疼得愈发厉害。

    “不服?”

    杨县令的目光压向她,隐隐带有不满。

    但柳稚鱼却分毫不惧,内心对此人的评价更是一落千丈。

    柳稚鱼颔首道:“大人仅凭我父一词,便将此事定音,是否有些过于草率?”

    “更何况,陈瑞肩上的伤根本就不是裴府所致,现场应还有一证人,杨大人何不请出来对峙一番。”

    杨县令皱了皱眉,斜眼示意侍立在一旁的小厮。

    小厮会意,忙低首倒退出正堂。

    “说起来,本官还未治你裴府欺上之罪。”

    “本官问你,裴家的墨房,今早起火被烧,是否确有此事。”

    柳稚鱼点首称是。

    “那本官再问你,那墨房中存着的,可是来年要供给春试的墨?”

    柳稚鱼顿了一顿,随后摇了摇头。

    杨县令大掌一拍,震怒道:“一派胡言!”

    柳稚鱼镇定自若:“裴家的墨房确实被烧,可谁说裴家只有一处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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