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眼帘的不是那玄衣少年,而是一褐衣老仆。

    这一刻,她的心空落落的,既有失望,也有庆幸。

    “嫪先生,留步!”

    傅溪失落转身欲走,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老仆叫的是她,又停下脚步。

    “有事?”

    “先生可认识那位书法大家?可否引荐老夫见他一面?”

    傅溪迟疑,她自己行事从不在乎后果,但涉及到李斯就需要考虑颇多。

    “老夫不日便要随主人离开秦国,只想在临行之前,能够见这位书法大家一面。”老仆说着,拿拐杖的那只手,不受控制颤抖起来,他自然地将拐杖换了只手,那只控制不住的手背到身后。

    “走吧。”傅溪转身,这一次她的脚步放慢了很多。

    这老人家身体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康健,如果在2060年,疗养好身体不成问题,但这是在公元前247年,他的生命就快到尽头了。

    “我全是为了你们考虑,虽然嫪兄出手重了些,但你们私闯庭院在先。若是闹到官府,你们也讨不到好处。

    此事罢了,以嫪兄的实力,依旧能在相府受到吕相重视,但你们,只怕在咸阳没有容身之地。

    为了你们兄弟的未来,还请慎重考虑。”

    李斯坐在悠悠转醒的李氏兄弟身边,笑容一如既往的和煦,句句都是对二人处境的担忧。

    李贰有些害怕,他身边的李肆却不吃这套,之前李斯的变脸已经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位看着温柔好说话的舍人,并不像他表现出来这样的温和。

    他同那日强迫大哥举鼎的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更会伪装。

    他抱臂冷哼:“用不着你假好心!我们要同嫪易谈。”

    李贰拉着李肆,他为人老实,外强中干,心中已经退缩。他们兄妹三人,好不容易日子有了盼头,可以一家团圆,再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李肆附在他兄长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李贰便不再插手,往后一倒,又躺在榻上,一个壮汉装出一副病若西子的样子来,喊着全身疼。

    李斯对上李肆充满敌意的眼神,笑眯了眼,像是谈家常一样不经意间提起,语气关心:“在下听闻二位的妹夫不久前下狱,二位的妹妹才新婚不久,就沦为阶下囚。”

    闻言,还在装病的李贰猛地弹坐起来,眼神凶猛,就要抓住李斯的衣领,被李肆从背后拦住。

    “你敢动我妹妹!”

    门被推开,一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挡住门外的阳光。

    “你要对他做什么?”傅溪眼神带着警告,盯着想要对李斯动手的李贰。

    李斯回头,笑容温和,善解人意帮李氏兄弟开脱:“嫪兄,你回来了。李贰兄弟情绪有些激动,不要担心。”

    李氏兄弟看着眼前这变脸迅速的李斯,心中暗恨。

    “嫪先生,我们要同你谈。”李肆推开李斯盯着傅溪。

    “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们讲,”傅溪扶起李斯,声音冰冷,“是我伤人不对,我会负责,你们尽管去告我。”

    李氏兄弟慌了,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李斯更加不同意,他不希望傅溪留下案底,秦律本就严格,对于有案底的人更加苛刻。

    “嫪兄,万万不……”

    傅溪将李斯推到门外,指着院中看戏多时的瘦弱老仆:“这位老人家很喜欢你的字,你好好招待他。剩下的事,我能处理。”

    李斯同老仆点头示意,转身还要劝:“嫪兄,此事不可……”

    打断他的是无情的关门声。

    若是傅溪再晚回来几步,他就能悄无声息把事情办得妥妥的。罢了,若是李氏兄弟真的告到官府,他也有法子能让他们闭嘴。只是那种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

    “现在先生可得同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喽。”院中的老仆说着俏皮话,不动声色,将李斯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李斯回头,笑着同老仆拱手:“自然,老人家,这边请。”

    “我们可以不告你,但你要答应我们一个要求。”见最难缠的李斯被打发走了,李肆松了口气。

    “不必,踢伤了李贰是我的错,你们尽管去告我,我会接受惩罚。如果你们以后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也可以找我负责。”

    傅溪冷声道:“同时,你们非法闯入,对阿琦不利,还妄图对李斯动手,我也会把你们告上官府。”

    “我们现在就去告你!”李肆扶着神色慌张的李贰,拍案起身,狠声威胁。

    傅溪眼皮都懒得抬:“去吧。”

    “扑通”一声,前脚还在放狠话的李肆,跪倒在傅溪面前,大声喊冤:“这其中有误会!我们兄弟二人,没有恶意的。”

    闻声,还未走远的老仆暗自摇头,弱者喊冤是没有用的,有罪无罪与真相无关,全由高位之人定夺。这道理,他当年丢了半条命才悟出来。

    傅溪侧过身,心中不信,仍道:“你说,我听。”

    “我们是来送赏金赔罪的。一月前,我大哥差点被鼎压死,是您出手相救,”李肆惭愧地低下头,“那时我还误会了您,说了很多无礼的话。”

    李贰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包鼓鼓的金子,高举过头顶:“我们用了一些,剩下的都在这里。”

    傅溪没接,接着发问:“那伤害阿琦怎么解释?”

    李肆对天发誓,“我们不敢动阿琦姑娘的。”他们巴结她还来不及呢!

    他说得真诚,但傅溪还是不太相信,她可没忘记之前李贰朝阿琦刺来的那一剑。

    李肆拉了拉李贰的衣袖,低声劝他:“大哥,都这时候了,不能再隐瞒了。”

    “……这把剑是木头的。”李贰接下腰间的佩剑,放在案上,脸色通红,难以启齿。

    傅溪拿起剑,眼神惊奇。这剑很轻,剑鞘与剑格看似分开,实为一体。这竟然是一把雕刻成重剑样式的木头!

    李贰破罐子破摔,一五一十全交待了:“出门在外,如果有一把剑,做什么事都会更加方便。

    我不想伤害阿琦姑娘。……都是误会,我想把草笠还给她,不下心踢到树根,……摔了一跤。”

    闻言,傅溪只觉得这种情况,实在匪夷所思。她推开门,走至树下,仔细检查一番,竟然真在桂花树下,裸露在的树根上,寻到一处踢伤的痕迹。

    看来这两人说的是真话,一切都是误会。

    抬眼,李氏兄弟走到她身前,直直跪下:“我们没有骗你,自从那天你救了我大哥后,我们便下定决心,要追随于您。”

    “老大在上,请受我们一拜。”二人说着,就要磕头。

    傅溪眉心一跳:“等等!我不是你们的老大。你们找别人去!”

    这次李肆还没开口,大块头李贰就不答应:“别人哪有老大厉害,我们只认老大是老大。老大你又能举鼎,又能射箭,以后肯定能成大事,就跟武安君……”

    话音未落,被李肆及时捂住嘴:“大哥,这是忌讳,不能提……”

    他用口型无声地说了“武安君”三个字。

    李贰瞪着眼睛狂点头,他一时疏忽,把那位武安君白起说出来了。虽然他坚信,上将军白起一定是得罪了小人,被冤枉的,但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他赶紧找补:“我是说哦,老大你以后肯定能和蒙将军一样。”

    傅溪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谜语,她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早在她发现滑年偷偷下山,行刺嫪毐的那一日起,就被十九局告知了嫪毐的结局。嫪毐车裂而死,其部下二十人皆枭首。

    “认我做老大,可不是什么好事,”傅溪故意吓唬他们,也是好言相劝,“是要掉脑袋的。”

    李氏兄弟并不相信傅溪说的,误以为这是傅溪要松口的前兆,二人表决心:“我们不怕!”

    甚至李贰那憨憨还道:“不掉脑袋,我们还不认你做老大呢!”

    傅溪没想到这二人这么难劝退,要是李斯再这里,肯定把他们两个说得哑口无言。

    对了,李斯!

    “我说,我为什么要做你们的老大?”傅溪发问,“要做我的小弟,最起码也要像李斯那样吧。学富五车,出口成章,学贯古今,文采斐然。”

    她垂眸摇头:“你们两个……不够格。”

    见地上的二人愣住,傅溪负手离开,脚步轻快。

    “老大!你等着!”

    傅溪不耐烦停住脚步,心想这二人还要玩这种社会人认老大的行为,她就戴上护腕,把他们提出去。

    李肆眼中满是斗志:“等我三年,待我们兄弟学成归来,是不是就有资格成为你的小弟?”

    不得不说,他说出这话,出乎傅溪的意料之外,但放豪言的样子,她很欣赏:“不错。”

    她不曾想到,李肆因为喜欢射箭,无师自通,甚至通过自己摸索,制出了能唬住外行人的牛角弓。这样的人,一旦确定目标,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

    她也未曾发现,当初十九局发来的那张字条上,枭首的名单里,清清楚楚写着内史肆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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