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变冷,院子的湖水结了冰。

    桑月的身体不是很好,天凉后便被要求待在屋内,很少出门。

    可她孩子心性,趁婢女不在,悄悄打开紧闭的窗户,然而窗外除了萧瑟的秋风和枯黄的落叶什么也没有。

    “半个月了,疆哥哥还是没有来。”桑月丧气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嘟嘟囔囔的。

    正在她烦闷无聊之际,婢女小翠突然在门外朝她欣喜地大喊:“姑娘,下雪了。”

    听到声音,桑月猛地朝打开的窗户望去,白色的雪粒从天上缓缓落下,掉到树枝上,又从树枝落到地板,慢慢的,地上铺满一层白色的霜。

    冬雪给一成不变的院子带来了别样的趣味,桑月高兴的跳起来,雀跃地喊道:“下雪了,下雪了。”

    小翠也很开心,“是啊,下雪了,姑娘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而此刻,十里之外的周山寺,刚结束祈福从金山顶走出来的陆疆,也见到了这场初雪。

    今日半月之期已到,礼佛结束。

    除了打战,他从未离开过她这般久,思念蚀骨,他要马上去见她!

    陆疆拜别母亲,拿上马鞭,利落地踩蹬上马,朝封雪苑赶去。

    侍卫陈青跟在将军身后,任由飞雪落满肩头。

    飘落的飞雪,带着陆疆的思念,落在窗沿上。

    桑月看着窗上的白雪,蠢蠢欲动,她想出去玩雪。

    她忽然走到小翠的身边,紧紧抱住对方的手臂,娇气耍赖,“小翠姐姐,我想出去看雪,你让阿月出去嘛。”

    “姑娘还是叫奴婢小翠吧,不然被嬷嬷听到奴婢要受罚的。”小翠无奈又惶恐,她不知纠正了多少遍姑娘的称呼,可是每次姑娘撒娇耍赖时还是会叫自己小翠姐姐。

    这实在是不符合身份。

    桑月可不管,小孩子最会看大人脸色行事了,她知道自己每次使出这招的时候都很有用,于是她小翠姐姐、小翠姐姐不停地叫着。

    小翠一脸绯红,急得大冷天的额头都出汗了。

    “那你答应奴婢,玩一会儿我们就回来行吗?”小翠叮嘱道。

    “好,阿月最听话了。”桑月乖巧的点头答应,然后一把放开紧扒着小翠的手。

    爽快的回答,迅速的动作,小翠哭笑不得。虽然姑娘状若稚儿,可每次都把她拿捏得死死的。

    既然答应了姑娘,小翠赶紧在屋内找来狐袄给桑月披上,穿好雪靴,直到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放她出去。

    桑月也很配合,即使此刻的她穿得像个球一样。

    穿戴好后,桑月蹦蹦跳跳的往屋外跑去,快乐得像只出笼的雀鸟,小翠则在她身后紧紧跟着。

    桑月撒欢地在院子里跑着、跳着,闭着眼在雪中旋转飞舞,她还伸出手去接雪花,接到了又忽的往天上扔去,然后咯咯咯地笑。

    玩得不亦乐乎的桑月,似乎在天地之间,在白雪之中得到了自由。

    桑月愉悦的心情感染了小翠,让她也不由地跟着笑了起来。

    此刻在雪中起舞的姑娘,容貌姣好,气质不俗,远远看去像是清冷贵气的世家小姐。如果不说,没有人知道她是个智力只有六岁的稚儿。

    可这么美丽的姑娘为何会是现下这般模样?

    小翠遗憾叹息,作为贴身伺候的婢女,她也不知道。

    因为现下别苑内的所有下人,都是两个月前才进来伺候的,包括小翠自己。

    而两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为何桑月姑娘会状如痴儿?

    此事,大概只有将军知道了。

    想到将军冷硬的脸庞,不苟言笑时身上散发的骇人戾气,小翠便害怕地抖了下身子。

    若是姑娘因为玩雪感染了风寒,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少不得一顿罚,还是快让姑娘回屋吧。

    想到此处,小翠赶紧跑到桑月身边,劝她回屋,“姑娘,雪越发的大了,我们回去吧。”

    “不回,不回,我还没玩够呢。”桑月淘气地躲开小翠来扶自己的手,边躲边跑。

    桑月越跑越快,小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声调不由提高,“姑娘小心,切莫摔了呀。”

    可惜一语成谶。

    今早不知谁在院内倒了水,水结成冰,滑不溜秋的,被嬉笑着跑来跑去的桑月踩到,重重的摔倒在地。

    桑月穿成球儿一样,身上没摔到什么,只是脑袋坚实的砸在了地上,瞬时晕了过去。

    看到桑月晕倒,小翠大骇,她赶紧跑到桑月身边,慌张地朝周围大声喊人。

    婢女们闻声赶来,又惊又怕地把桑月扶进屋内,而侍从则赶紧去请大夫和通知将军。

    晕过去的桑月无法感知苑内因她而起的混乱,她只知道自己的头很痛很痛。

    在疼痛和混沌中,桑月感觉她的脑袋里有两个她,不,是三个她,三个长着和她一样面容的女子。

    第一个她,穿着雪白的狐袄,在雪中翩舞,稚嫩的语气,是六岁的她。第二个她,穿着粉色襦裙,长长的裙摆铺在雪地上,表情温柔而坚定。第三个她,身穿金丝红袍站在枯树下,纷纷落雪遮盖了她的神情,叫人看不清。

    三张面孔在桑月的脑子里不停地变换,三个都是她,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她?

    她又是谁?

    头很痛,想走近看清她们的容貌,想开口问她们是谁,可是桑月好像被什么束缚住了,她开不了口,也睁不开眼睛。

    桑月在挣扎中完全失去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等她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手好像被什么握住,温暖粗糙,是谁的手?大夫的吗?还是小翠的?

    桑月咬着牙努力的把眼皮掀开,昏黄的烛光沿着睁开的缝隙闯入她的眼中。

    眼前是个模糊的人影,身形高大,背着光,她看不清来人的面容。

    桑月感觉那人忽的握紧了她的手,她眨了下眼,凝息一看,原来是陆疆。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着光,昏黄的烛光沁满了他的后背,减淡了他身上冷冽的气息。他靠近床头看她,粗粝的手握着桑月不知何时从被窝里露出来的小手。

    桑月看不清他的神色,可即便天色再黑,她还是感受到了他眸子里透出来的深切关心。

    他的眼眸黑沉,看着一个人时,专注而浓烈,叫人不自觉的便深陷其中。

    然而现在的桑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她摔到了头,但也唤醒了神智。

    想到这两个月在封雪苑的种种,想到之前他们的拥抱,想到自己曾亲密的叫他“疆哥哥”,她内心羞怯,难以面对。

    虽然那时的她只不过是个心智只有六岁的稚儿,可这桩桩件件,叫现在的她实在难为情。

    她该怎么办?桑月纠结得又把眼睛闭上,被子里的手紧紧抓着衣襟揉搓,要不是陆疆握着,另一只手怕也是要把被子狠狠揉搓一番的。

    陆疆看着桑月睁开眼睛后就盯着自己发呆,脸彤彤的,一声不吭,然后又突然闭上眼睛。

    他担心她头上的伤,于是又往床头凑近些,看着她。

    “你醒了,头还痛吗?”他低沉的声音中满怀关切。

    桑月被他的声音拉回些许理智,她睁开眼,才恍惚发觉他靠她很近。

    他的声音好似就在耳边,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讲话时温暖的气息。

    她不适地咳了下干裂的嗓子,说道:“水,我要喝水。”

    不知道晕倒多久了,现在她的口很渴。

    看着天幕沉黑,蜡烛燃起,桑月想她大概晕了一下午吧。

    陆疆放下握着桑月的手,去桌上倒了杯热水给她。

    自从桑月住进来,这别苑内的伺候就是顶好的,天一凉,屋内便有用炭火一直温着的热水。

    桑月想接过杯子自己喝,可是陆疆没有放手,粗粝的大手稳稳拖着杯底,他怕她摔了,热水烫到自己。

    桑月渴得紧,只好就着陆疆的手把水喝了下去,一杯不够,她又喝了一杯。

    两杯下肚,陆疆问她:“可还要?”

    “不用了,多谢将军。”恢复神智后地桑月有点不好意思麻烦他。

    而且刚刚喝水时她碰到他的手,碰上的一瞬间,她头皮发麻。

    将军?陆疆疑惑,她之前都是叫自己疆哥哥的,怎么摔一跤,称呼都变了?

    “你我之间,无需客气。”陆疆宠溺的摸了摸桑月的头,如往常一般。

    只是他的手刚碰到桑月的头发,便被她躲开。

    他沉眉,看着她,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桑月低头躲避着他的眼神,没有回答,这只是她下意识的动作。

    陆疆以为她是在怨自己那么久不来看她,还让她一个人在院子里摔了一跤,虽然大夫来看过,头上的伤口敷了药,但肯定还是疼的。

    她之前闹脾气也会叫他将军,只是语气是孩童的娇嗔与天真。

    于是他仍像之前安抚稚儿那般安慰她,“最近军中甚忙,你摔了头,受了伤,等你病好了我一定带你出去游玩,好吗?”

    说完他再次把桑月的手握起,还安抚性地轻拍。

    桑月想把手拔出来,但他不放,她拔不动。

    陆疆以为她在发小孩子脾气,便更用力的握紧她的手,他们就这样你来我往的闹了一阵。

    桑月气结,差点忍不住翻白眼,别看陆疆人高马大,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现在怎的这般幼稚,桑月暗地诽腹。

    算了,现在自己还躺着不方便,天也黑了,下次找时间再谈吧。

    桑月无奈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一副很累的样子,“我想休息了,将军请回吧。”

    她的脸色苍白,精神不济,陆疆便一时忽略了她语气中的疏离。

    陆疆把她的手塞进被中,帮她掖好肩头的被子,声音低沉温和,“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桑月听着他悄声离开的步伐,还听到他好似跟门外的婢女轻声嘱咐,具体是什么桑月没听清。

    头还晕乎乎的,不一会儿桑月就睡着了。

    只是在睡梦中她都还在思索,该如何跟他解释她神智恢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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