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好后,桑月在庙前殿的铜炉上点了炷香。

    香客众多,陆疆一直护在她身边,帮她阻隔人群。

    上好香后,她问陆疆:“你可知这平安福要去哪里求?”

    “随我来。”陆疆领着她往西侧廊庑走,婢女和侍卫们知趣的没有跟上去。

    陆疆身形很高,桑月站直也只到他的下巴,他的步伐又大又急,桑月要快走才能追上。

    可她爬山本就体力耗尽,哪里追得上他。

    眼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身边的香客越来越少,她焦急的喊道:“你走太快了。”

    陆疆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才恍然发现他们之间隔着差不多一丈远。

    桑月莫名奇妙,说要带自己求平安福的是他,走得飞快的也是他。

    他今日情绪为何这般阴晴不定?

    陆疆道了声抱歉,重新走回她的身边,或许是带着失忆的她重回故地,他的心中慌乱才这般失了形状。

    这次他放慢脚步,带着她来到一座高高的塔寺前。

    这塔名为金佛顶,是陆家专门修建的供养家族牌位的的塔寺,陆疆的两位兄长也供奉在列。

    自从住持出关后,司马夫人便请大师来给陆家两个年轻往逝的生命超度,因而住持一般多在此处念经。

    塔寺门口站着两个小沙弥,见到陆疆和桑月走来,双手合十,叫了声“施主”。

    桑月也学着和尚的动作,拜了一下。

    跨过高高的门槛,往里走去,屋内装饰精美。在玉石砌成的地面中间,放置着黄色的菩提坐垫,堂上是巨大的金身菩萨,两边镶嵌有巨龙盘旋的红柱,墙壁上是一个又一个的壁龛,上面供奉着佛牌。

    佛像前摆着黄布红案,一个身披紫袍袈裟的老和尚正在诵经。他身上戴着菩提子七宝佛珠,左手持鱼,右手拿椎,有规律的木鱼声在塔内响起。

    梵音绕耳,禅香扑鼻,桑月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场景。

    “住持”陆疆唤了声,朝那和尚行礼。

    原来他就是住持,那个符纸灵验的大师,陆疆居然直接把她带来这里。

    这般贸然打扰,不知道会不会惹怒大师?桑月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

    听到陆疆的声音,住持缓缓睁开眼睛,他把放下木鱼和椎放置于案上,转头面向他们。

    老和尚胡须斑白,连眉毛也是长长的从眉尾坠下,眼窝深陷,皱纹苍老,可眼睛却不似这个年纪的浑浊,反而清澈透亮,仿若世间之事皆了然于胸。

    他慈悲的看着面前的男女,男的威武寡言,女的清丽娇美,两人站在一起,远远看去好似一对玲珑壁人。

    “许久不见,陆将军。”住持如暮钟般浑厚的声音响起。

    原来他们认识,难怪方才陆疆领她进来时小沙弥不曾阻拦,桑月心想。

    住持把视线转到一旁的姑娘身上,桑月赶紧行礼然后自我介绍道:“小女桑月,叨扰大师,实属罪过。”

    “佛曰因缘离散,无缘不聚。施主与贫僧有缘,方可于寺中相见。”住持的表情未有丝毫变化,仿若诵经被打扰的并不是他。

    见住持未曾动怒,桑月乘机说出自己的请求,“听闻大师符纸灵验,我想向大师求个平安福。”

    说完桑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她竟以此小事打扰大师念经。

    住持扶须微笑,“好办,请随我来。”

    说完,住持率先走出金佛顶,虽然他年事已高,可住持脚下生风,稳步前行。

    桑月好奇地看向陆疆,他朝她点头,“走吧。”

    很快,他们来到一座新的楼阁——三重阁,这是住持自己的僧房。

    走进阁内,住持往案前一坐,小沙弥立刻递上笔墨和黄色的符纸,桑月和陆疆则乖巧地站在案前。

    住持提笔点墨,问桑月:“请女施主告知贫僧你的姓名。”

    “我姓桑,单名一个月字。”桑月回答。

    就在住持下笔要写的时候,桑月突然阻止道:“不对,我不姓桑。”

    此话一出,住持和陆疆同时看向桑月,就连递笔的小沙弥也看了过来。

    桑月顶着众人的目光,解释道:“我失忆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知道自己名字为月,月亮的月。”

    桑姓是因清水河的桑树而取,并非她的真姓,平安之福,要真的才能灵验吧。

    住持仍然慈祥地看着她,对她的更改并无异议。

    桑月转头看向身旁的陆疆,他的脸色复杂,此时正凝眸看着她。

    她看不懂他黑色眸子中的深沉,但她仍想坚持自己的想法,桑月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陆疆努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他竟忘了,她的姓是自己起的,理由也是自己编造的。

    在佛前她不愿诳语,也不愿骗他。

    住持提笔,在符纸上写了个月字,继续问道:“施主可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

    桑月愣住,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不知道从前的一切,又怎知自己的生辰八字。

    她丧气的摇头:“不知。”

    原来光有名字还不行,还需生辰八字,平安一符,怕是所求不得。

    住持看着桑月低落的神情,放下毛笔至于架上,说道:“平安符纸,护身赐福,需所求者姓名和生辰八字,好让福泽归主。”

    他顿了顿,安慰她,“如此这般,施主不若改求吉祥福,保佑施主所愿皆能如意呈祥。”

    桑月听闻,顿时大喜,灰暗的情绪一扫而空,“多谢大师。”

    住持在符纸上写下她的名字,单字月,然后问她:“施主所愿为何?”

    桑月仔细想了想,神情认真又满是希冀道:“找到家人。”

    住持提笔写下她的愿望,黄色的符纸上一笔一划都映着桑月期盼的目光。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陆疆手上的拳头紧握,力气之大,让虎口处的疤痕好似要重新裂开,仔细观察还可以看到他微微打颤的身体。

    陆疆心间一痛,她竟然这般执着于寻找家人么?即使她还什么都没记起。

    然而一心扑在符纸上的桑月,并未注意到他如山崩的心境。

    待符纸写好后,住持用红色的福袋把符纸装入,递给她。

    桑月接过,只见福袋上用金线绣着吉祥福三个字,背后也绣了两行小字“吉祥如意,心想事成”,这便是吉祥符。

    她心下感激,双手合十朝住持行礼,“多谢大师。”

    大师符纸灵验,有了这个吉祥符,她相信她很快就能找到家人的。

    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不是锦衣玉食、家财万贯,而是希望之花绽放。

    然而桑月不知道的是,住持从未给人写过吉祥福,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桑月开心之余,不忘从腰间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住持,上面是小乐和陈青的姓名和八字。

    “大师,我能替身边之人求个平安福吗?”

    “身边之人?”住持把目光投向陆疆。

    陆疆也以为她要替自己求福,阴郁的心情顿时缓和了不少。

    “不是,不是,是我的婢女和侍从。”桑月见他们误会,赶紧解释道。

    住持收回陆疆脸上的视线,接过桑月递来的宣纸,展开,再依次于符纸上写下小乐和陈青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而陆疆的脸色由原来的黑沉变得铁青,她竟然帮婢女侍从求符,也不曾想着他。

    桑月接过写好的平安福,再次表达感谢,便退出门外等候。

    住持有话要单独同陆疆说。

    “住持留我可是有事?”陆疆笔直的站在阁楼内,身形如松,坚韧强大。

    只是现下他的心不在阁内,而是在阁外姑娘的身上。

    住持看了他一眼,继而又拿出一张新的黄色符纸摆在桌上,毛笔点墨,写下陆疆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符纸装袋,他递给了陆疆一个平安福。

    当初司马夫人向他问卦之时,他仔细分析过陆疆的生辰八字,并算出他不久之后有个劫难。

    那时夫人问他可有解决之法,他无法窥探天机。

    如今见到桑月后,卦象清晰,可解铃还须系铃人,缘聚缘散皆为命数。

    住持从案前站起身,走到陆疆面前,撸了把斑白的胡须, “将军之劫数,如水中望月。”

    “何解?”从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的陆疆,在住持慈悲的眼神下,也不由的问起解决之法。

    “放下则众生,放不下则虚妄。”

    陆疆不解,什么是水中望月?为何又说是虚妄?

    住持笑而不答,世间事唯有当事人参不透、看不明亦走不出。

    “回吧,年轻人,真诚的面对自己的心,不欺不馁。”住持浑厚如钟的声音在阁楼内回响。

    陆疆拿着平安福走了出去,外面下雪了,雪粒纷飞,天地间顿时像戴了张面纱,朦胧一片。

    桑月背对着他站在檐下,细白的手指伸出去接飘落的白雪,裙摆被风吹起,乌黑的长发随风起舞,衣袂翩翩,好似吟风而立的仙人,只下一刻便飞升而去。

    陆疆心中恐惧,怕她真的会离开自己。

    她那么急于找寻自己的家人,清水河之行、周山寺祈福都是为了它,可若真的有一天她知晓自己的身世,她还会留在自己身边吗?

    陆疆不知,就连寻亲之事她也不曾求助于他。

    他是车骑将军,又是大司马之子,不论是军中还是朝堂他陆家可谓说一不二。

    可她从未想依靠他。

    陆疆带着满心的彷徨向桑月走去,桑月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果然是陆疆。

    他的脚步声,她一听便知。

    她看到陆疆手中的平安福,便明白住持留他之意。

    “走吧。”陆疆领着桑月走出三重阁,穿过廊庑,与其他人汇合。

    小乐拿到平安福时高兴极了,连连感谢桑月;陈青是个汉子,虽然面色不显,但眼里的兴奋挡都挡不住。

    住持之符,不是谁都能求到的。

    在小乐和陈青的连声感激中,他们一行人趁着雪不大,下了山。

    只是寒风中,过度疲累的桑月还是在下山后就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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