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被崔竹生气得发抖:“我听不懂这些大道理。我们沈家能有今天,是用边境的无数个生死不明的日子换来的,那地方比不上你们长安,达官显贵,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我们打仗的时候,只盼着村子里的老人孩子能平安,只希望那块地方的家家户户都能团圆!朝廷不给粮,我们就自己种,朝廷不补给,连眼瞎的寡妇都争着抢着为士兵们缝衣服,沈家式微,但如果沈家倒了,更没有人看得到边境的老百姓过得有多苦!我不是那泥塑的菩萨,救不了所有人。”

    “我知沈家忠心,但若你能相信我……”崔竹生见沈柏态度坚决,仍不死心。

    “我不信。我在金吾卫这大半年,风言风语也听得多了,你让我信什么?两个女学生,一个国子监博士,一个御史台从六品小官,一个钦天监中官正?”沈柏看了沈松一眼,背过身去,不欲再争,“今天的事情我就当作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松儿,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脾气,哥哥没什么好劝的,你好自为之。”

    见沈柏要走,沈松连忙起身去追,巴哈尔侧身,伸手拦住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沈松语塞,她皱着眉,嘴巴抿成一条线,望着沈柏离开的背影,直至再也瞧不见。

    “你们在这里继续找,我去吩咐人手,避免打草惊蛇。”崔竹生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沈松的肩膀,以示安慰。

    沈松点头,又坐回条案前,开始翻阅卷宗。

    大部分密信记载的都是徐寿和各部官员买官卖官的金钱交易,沈松万万没想到,出了长安,虞国上下竟找不出几个清白书生。可是纸又哪里包得住火?光是因为欲上京检举而被徐寿杀掉的人,都有六十余位。

    “不对,他既然收了这么多金银细软,钱呢?”巴哈尔将手里的书卷扔在一边,站起身来,“一个芝麻小官徐寿都卖三千两白银,他拿来打点,维持这些死士的衣食住行,他自己再留点,也不至于将这么多钱全部用完吧?总归有一个地方放他没用完的钱。”

    沈松抬眼望向四周:“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不会在这。”

    被她俩扣着的那“小道士”鬼头鬼脑地走进来,这小孩是沈松发现的,她们把徐寿的死士杀了个精光,稳妥起见,沈松将青云观各个房间都搜了一遍,就遇上他躲在青云观的厨房里偷东西吃,见沈松浑身是血,凶神恶煞,吓得尿裤子。

    “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在院子里守着吗?”巴哈尔问他。

    “刚刚出去的那位公子让我过来的。”小道士看这两人跟看活阎王似的,说话都不敢大声,听着像蚊子嗡嗡。

    “你回家吧,这儿不需要你了,记得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不然小命难保。”沈松看他骨瘦如柴的样子,现在身上的道士衣服还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外面又天寒地冻的,崔竹生定也是于心不忍,才让他下到密室。

    “我……我没有家。”小道士犹豫道,“我也没有名字,别人都叫我瘦猴……我,我能跟着您么,女侠?”

    “跟着我?为什么?”沈松疑惑。

    “你们的穿着打扮这样好,跟着你们肯定不会饿肚子。”瘦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如果,如果可以有传说中的东坡肉吃,就更好了。”

    “我当你有什么宏伟的愿望,结果就是吃饭?”巴哈尔双手抱胸,“这里离长安不过几十里,怎可能有连饭都吃不上的人?你休想蒙我。”

    瘦猴脸上有点委屈,却也只是瘪着嘴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沈松,观察她的反应。

    沈松恍然想起在边境的时候,敌人屡屡来犯,将士们几乎精疲力尽,偏偏赶上粮食收成不好,她和沈柏跟着娘,几乎把家里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布施,从一开始的米粥,到最后的米汤,再到根本没东西吃,最终是几个小孩说镇子里一处荒废的院子里长了很多番薯,他们才熬过整整五天。

    “无疫无灾的,你怎么会没饭吃?”沈松问他,“我看你也有十岁,在镇子上找个帮工的活计不难。”

    “打记事起我就和村子里的阿婆住在一起,阿婆说我生下来的时候浑身发黄,是被人扔掉不要的,去岁阿婆死了,村子里的其他人都说我天生带着病,不跟我打交道。”瘦猴小声道,“不过贵人们放心,这里的老道士给我算过命,我不是天生带病的!哪怕将我放到贵人瞧不见的地方,不碍着您的眼,我也愿意!”

    沈松看他那皮包骨头的样子,终归是于心不忍:“行,你跟我们回长安。从今天起,不要叫瘦猴了,既然我们是在青云观相遇的,你以后就叫沈青云,怎么样?”

    沈青云激动地跪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多谢贵人赐名!从今天起,我愿为贵人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不,你先别激动,我也有我的要求。”沈松往前一步,蹲下身子,平视沈青云,“首先,我要你绝对的忠诚,从此以后只听命于我;其次,我带你去的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要在里面摸爬滚打,吃苦中苦;最后,只要你做到前面两点,你可以永远当沈青云,从此直上青云。否则,我能让你当沈青云,也能让你当回瘦猴,你懂吗?”

    “我明白!”沈青云眼睛亮亮的,重申自己的立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好。”沈松站起身来,“横竖这里现在我们的地方,你这段时间就在这里等消息,顺便负责接应,等户籍什么的办好了,我会让人来找你。”

    沈松看沈青云欲言又止的模样,将自己腰间的玉佩扔给他:“放心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遇上什么事了,拿着这个找长安沈府。”

    沈青云这才开颜,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不不不,我相信您,我就在这儿等您消息!”

    处理完这个小插曲,沈松让沈青玉继续去外面守着,巴哈尔见人走了,便问她:“你帮这小孩儿有什么用?”

    “我准备让他进军营。”沈松一边在书架上翻找,一边说,“徐寿那么多死士,我总得在我自己身边养一个靠得住的。”

    “欸,我找到了!”巴哈尔举起手中的密信,“这批信都是亳州的。”

    沈松起身,走到巴哈尔身边,从她手中抽出几页纸,边看边说:“取货?送货?这货是什么?”

    “不知道,我这里也没提。”巴哈尔一一查阅手中的密信,内容大体相似,隔两到三个月便会送一次货,地点不一,价格也不同。

    “有什么是徐寿必需的,宫里没有,长安还买不到,非得去亳州买的?”沈松将手里的密信还给巴哈尔,“还是说这个货,其实是他们的一个谜语?”

    正疑惑着,沈青云领着崔竹生进来,道观内外的人手已布置完毕,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几人决定先离开青云观。

    巴哈尔坐不惯马车,恰好来的时候带了帷帽,便和沈青云一起赶车,沈松和崔竹生拿了几个徐寿死士的信物,以备不时之需。

    崔竹生劳心劳力,此刻已是体力不支,但见沈松还在兴头上,便强打着精神听她说话,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放在腿上,微微侧着身子,生怕漏听了。

    沈松先是说了为什么要来找宁琅,又说了对柳云初的怀疑,再然后是对亳州一事的分析,最后又说到自己对春蒐的准备上,可谓是滔滔不绝。

    听完,崔竹生补充道:“亳州是大虞很重要的药材交易中心,不妨往这个方向查查看,名贵的药材皇宫里一向是不缺的,普通的药材也犯不着特地去亳州求购,那么徐寿买的,应该是一味在大虞很少人使用,或者是大虞根本买不到的药材。”

    “你说的有道理!”沈松兴奋道,转而又蔫了精神,“就是宁琅交给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崔竹生听了,心里不快活:“你很在意?从前你没完成我的课业,不见你如此烦恼。”

    “那不一样!”沈松反驳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崔竹生的气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只好说:“才见了几次面,就这样上心,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以后你找他便是。”

    到这儿沈松才听出些不对味儿来,问他:“我怎么听着这话不太对劲呢?”

    崔竹生干脆佯装闭目养神,再不说话。

    沈松看他闭上眼睛,直接光明正大地打量他,崔竹生脸上倦色难掩,但并不妨碍他一副臭脸,沈松捂嘴偷笑,也不再说话。

    春风得意,崔竹生竟在摇晃的马车里沉沉睡去。沈松见状,往他那边挪了挪,挺直了身子,好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睡得沉,也没什么防备,随着姿势的变化,崔竹生的腰带中露出一个木色小棍,沈松定睛仔细看了看——

    是她送的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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