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间,新芽噙露,萌动仅在倏忽之间。

    褚良手握书卷,视线却落于晨辉倾洒处。

    何嗣音被笼罩在曦光之中,正垂头为怀中肥硕的小猫儿修剪指甲。

    然而,岁月静好只是假象——

    屋中充盈着纤纤不屈的叫声。

    何嗣音使尽浑身解数才将猫儿抱住,捏住它的小爪更是难如登天。

    纤纤摆出一副“誓死”守护利爪的架势,纵使屡屡败下阵来,却仍不肯就范。

    褚良眼中蒙了一层柔和的笑意,“你既嫌我手拙,那便找个丫头帮你,可别让它挠伤了。”

    “不用,看你的书去。”何嗣音答得干脆,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执拗。

    褚良哑然,不禁叹了口气,心思怎么也放不到书本上。

    纤纤逐渐落了下风。

    随着何嗣音扯出棉毯将之层层裹住,它终于消停了不少,在棉毯的遮盖下“喵喵”叫了数声。

    “夫人。”花溪从院外归来,冲着两人行了礼。

    “什么事?说吧。”

    何嗣音头也未抬,专心致志地应着对与纤纤的这场硬仗。

    “夫人,东偏门回禀说,孙娘子与听潮今早想要出府。两人起先是躲着门房的,后来被门房发觉了,便说要出门买点东西。两人身上带着包袱,实在不像出去逛逛就回来的样儿。”

    “什么!?”

    何嗣音猛地站起身来,剪刀被重重拍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纤纤瞅准机会挣开她的手,一跃落至地上,撒丫子跑了个没影。

    “这是怎么了?”褚良被这番声响惊动,撂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就要上前。

    何嗣音攒了一晚上的气,正是怒愤难平之时,当即对着褚良斥道:“不干你的事!”

    褚良立时噤声,诚惶诚恐地看了看何嗣音的脸色,不敢再发一言。

    他自昨晚便察觉何嗣音情绪极差。

    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夤夜归来,非要缠着她亲密……如此这般搅扰了妻子的睡梦,才惹得她不快。

    如今看来,定是还有别的火气。

    何嗣音的脾气压了又压却宣告失败,只觉忍一时头昏脑胀。

    “敢在孩子面前搬弄是非,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如今想一走了之,门儿也没有!”

    “嗣音!”褚良看着何嗣音风风火火出了门,不禁又急又懵,“孩子怎么了,是文逾有什么事吗……”

    呼声传出老远,却愣是没有追上何嗣音的脚步。

    文逾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盯着母亲离开的方向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转身抱住褚良的腿。

    “父亲抱我。”

    褚良叹了一声,俯身单手抱起文逾,驻足原地在风中凌乱。

    ……

    此刻的孙兰馥内心正煎熬着,一个劲儿地在屋中走来走去。

    为什么出不了府?

    是不是门房得了何嗣音的授意?

    不会一辈子都走不了了吧?

    那岂非又要过回被何嗣音骑在头上的日子了?!

    孙兰馥气得直咬牙,将包袱高高举过头顶,刚想甩在地上,余光之中便看见何嗣音前呼后拥地走了进来。

    她若无其事地将包袱往身后藏了藏,不情愿地道了声“万福”。

    何嗣音一言不发越过孙兰馥与听潮,端坐于上首。

    孙兰馥霎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在许家的日子,心中涌上万千委屈。

    她梗着脖子站在原地,看着听潮对何嗣音卑躬屈膝的样子更是觉得不甘。

    “听潮……”

    孙兰馥抻了抻听潮的袖子,却怎么也拽不动他,无奈唯有向何嗣音投去复杂的目光。

    何嗣音对两人的动静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地喝着茶。

    孙兰馥看了看四周肃立的丫鬟侍从,眼中不禁有泪光闪现。

    她认命地跪在听潮身边,低声道:“不知夫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嗒”的一声,何嗣音将杯盏撂下,对屋中众人发话,“都下去。”

    丫鬟侍从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屋内更显静寂。

    孙兰馥浅浅喘了口气,抬手擦了擦眼角。

    何嗣音冷冷地看着她,“你明白我是为了什么,我也不想多说废话。你胆敢在我的文逾面前胡言乱语,我断断容不下你!”

    不待孙兰馥做出反应,她轻轻瞟了听潮一眼,面色淡漠道:“听潮出身何府,乃是我的陪嫁。既然你喜欢,我将他给了你也无妨。他的身契先前被我留在了许家,正好等你回去将之讨来,也不算他无名分地跟着你。”

    孙兰馥呆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问:“你……要我回许家?”

    何嗣音站起身来,似笑非笑的模样令人心生寒意。

    “我想着你时时不忘许家,定然是分外怀念往昔的日子。我已差人传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许家的人来接你。你放心,许氏一族虽犯下罪愆,却承蒙圣上恩宽,已得赦免,待你回去仍旧还能做个富贵姨娘。”

    “不……不!”孙兰馥骤然瘫倒在地,连连摇头。

    她只想要自由,她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她再不愿回到那个笼子里去!

    “何嗣音……你真是恶毒!”孙兰馥趔趄着站起来,丝毫不畏惧与何嗣音撕破脸皮。

    “你想让我回去?那你也跑不掉!我一个小小的妾有什么要紧,你才是许昌途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女人,你才是罪人之妻,你儿子……”

    孙兰馥看着何嗣音高高扬起的手掌,咒骂之语戛然而止。

    何嗣音紧咬着牙,这才忍着没让巴掌落在她的脸上。

    “我如今是晋北侯的妻,我的孩子是晋北侯世子,谁敢置喙?退一万步,我是何家的女儿,何许两姓早已割席,我早就同许家没有半点关系!”

    “呵……”孙兰馥敏感的内心被一击而碎。

    她何曾有过何嗣音这般的底气和倚仗?故而自一开始便要仰人鼻息,事事做不得主。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从孙兰馥脸上落下,她又哭又笑,样子有些癫狂,“我自然是不似你命好,有这许多的靠山。”

    何嗣音心中有气,却也不喜见她这副可怜模样。

    “走吧,带着你的人即刻就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你愿意放我走?”

    孙兰馥一滞,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何嗣音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一个字也不愿再多说。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半晌,何嗣音听见几不可闻的一声——

    多谢夫人。

    “且慢。”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出声叫住孙兰馥,“南下去孟州吧,去看看祺儿。我命人为他建了坟墓,就在原来的地方,你去了就能找到。”

    孟州是她孩儿的魂归之地,原来何嗣音竟记在了心中……

    孙兰馥痛哭出声,哀戚不止。

    何嗣音心中颇不是滋味。

    气氛正是沉郁之时,忽而孙兰馥抽噎着语出惊人,“你如此施恩于我,却也不要指望我能对你感恩戴德。”

    “你说什么?”

    何嗣音猛然回过头看着他们,满脸诧异。

    她从没指望孙兰馥能感怀什么,可这番蛮横的话语实在令人不快。

    何嗣音气得握拳,径直走上前去。

    “我从不知你为何恨我到如此地步?自你进门之时起,我自问从未亏待过你半分。你讥讽我有背景、有靠山,可你明知世俗对女子有诸多束缚,这无非是些表面的荣光,也许今日得,明日便失,凭的皆是身边人的良心。你与我同是遭婚姻背弃之人,最应该明白我的心才对,你又何苦将我视为仇敌,百般防备?”

    孙兰馥沉默下来。

    她明白,何嗣音说得一字不错,自己的怀疑、卑怯、嫉恨,正是源于世事苛刻——

    还有自己惶惶不定的内心。

    她泪眼婆娑,却怎么也拉不下脸与何嗣音说软话。

    憋了半天,孙兰馥哀怨地看着何嗣音,嘴硬道:“可我……还是恨你!”

    何嗣音白白掏了心窝子,没曾想却是鸡同鸭讲。

    孙兰馥心虚的表情一览无遗,何嗣音便知晓她是又犯了嘴上不饶人的毛病。

    “你恨吧!”何嗣音拎起装有草药的包袱,露出一抹得意的浅笑,“你越是恨我,我越要过得好。现在,我要你滚出我家!”

    说罢,她将包袱扔在听潮身上。

    孙兰馥一惊,急忙护住听潮,恨恨地白了何嗣音一眼。

    “我们走。”她拽住听潮的胳膊,拾起包袱背在肩上。

    听潮亦步亦趋,未行多远却停了下来。

    孙兰馥见他直直地看着何嗣音,心中有一瞬慌乱,“你怎么了?”

    何嗣音缓缓踏出门外,站在听潮身前,轻声道:“给我磕个头吧,往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听潮虽还是迷茫模样,却颇受触动,竟真的跪下来,冲着何嗣音一拜,迟迟不起。

    何嗣音看了看旁侧一同躬身行礼的孙兰馥,轻点了下头,“走吧。”

    孙兰馥忍住眼泪,转身携听潮离去,自始至终未说一句感激之词。

    有些话只能留在心里,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两人的身影在丫头们的引领下越走越远。

    何嗣音看着听潮将包袱接过,紧紧跟随在孙兰馥身后,消失在视野中。

    她长舒了一口气,还未来得及伤感,便见一个颇为眼熟的小兵守在院门口战战兢兢地看了过来。

    “夫人,侯爷遣属下来,问您需不需要搭把手?”

    何嗣音好笑地摇摇头,“不用,我这便回去了。”

    乍一进正院,趴在阳光下的纤纤见何嗣音归来,丝毫不“记仇”,一骨碌站起来在她脚边左绕右蹭。

    何嗣音往屋中瞧了一眼,刚好见到褚良匆匆与她错开目光,装模做样地翻了一页书。

    ——特意等候的样子简直是欲盖弥彰。

    她会心一笑,将纤纤抱起来,迈着悠闲的步子来到褚良身侧。

    “刚刚……”

    褚良的话还未说出口,便猝不及防地被她凑上来亲了一下。

    何嗣音一手托住纤纤,一手搂住褚良的脖子,再次朝着他的脸颊重重啄了一口,笑语嫣然,“小事儿!解决了。”

    褚良顿时心花弄放,手臂自然地环上她的腰肢,笑道:“真是猫一阵儿狗一阵儿的。”

    何嗣音瞪了他一眼,言语中的轻松却丝毫未减,“你真是不知好歹,原想因为胡乱开罪了你而略作弥补的,如今你还要不要?”

    褚良眼睛微微睁大,四散着莹柔的光亮。

    他犹豫着开口,“那昨晚欠我的,今晚还能补上吗?”

    何嗣音瞟了他一眼,笑靥勾人心神,“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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