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兰馥从程老处回来,心中暗暗盘算着离开的时间。

    听潮先前的伤势不容乐观,人时时处于混沌之中。

    好在有了程老这个妙手负责诊治,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听潮便精神了许多,陈旧的伤也渐渐好转,约莫再医十几天便能无碍,后续将养无非就是抓药服药而已,不必非要留在褚府。

    若想离开——现在就要做打算了。

    她缓缓走在小径上,低头看着脚下由各式石板铺就的诸砖路,错落有致的花纹一直延伸至园子深处。

    偶有小孩子的笑闹声顺着微风传来。

    孙兰馥心中一颤,寻声望去。

    文逾手里捧着一只陶响球,大力摇晃着,不亦乐乎地听其中的沙粒哗哗作响。

    孙兰馥耳朵嗡鸣,眼中只剩下了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其余皆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陪衬。

    她泪如泉涌,激动难抑,缓缓走到文逾身前半蹲下来。

    “孩子……我的孩子。”

    文逾眨了眨眼,不知所措地看向身边跟随的乳母。

    乳母实在想不起府中何时有了这等人物,连忙把文逾掩在身后,“您怕是错认了吧,这是我们候府的小世子。”

    孙兰馥难以置信地重复,“世子?”

    她细细端详起文逾,看这年纪,应当就是许昌途的遗腹子无疑。

    “是我冒犯了。”她站起身,抹了抹脸上挂着的泪珠,“不知小世子几岁了?”

    乳母往后退了两步,犹疑道:“您是?”

    “啊。”孙兰馥有几分局促,嗫嚅着回答,“我是……侯府夫人的远亲,住在芙蓉园的。”

    乳母连忙笑着赔礼,“原来是夫人的娘家姐妹,您可别见怪。”

    孙兰馥脸上扯出一抹淡笑,心中满是嘲讽。

    原来何嗣音未敢将她许家妾的身份说出去,竟还对外称是娘家人。

    她重新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儿,柔声又问了一次,“小世子几岁啦?”

    文逾见乳母同面前这位姨姨说话客气,自然不觉她是坏人。

    想起母亲教导小孩子要大方识礼,他歪着小脑袋回应道:“文逾四岁了。”

    孙兰馥起先还不能确定,可听了这孩子的名字后愈发笃信,他就是许家的血脉。

    两人浑然不同的境遇令孙兰馥忿忿不平。

    她不禁暗叹,何嗣音真是好手段,刚刚丧夫便哄着一个能征惯战的大将军迎娶不说,竟还能让别家血脉承袭褚家的侯爵。

    转而想及,本来在许家时,自己甚至还能稍稍压过何嗣音一头……那时,自己率先有孕,又甘于放下脸面迎合许昌途的趣味,原本是最风光无两的。

    “文逾。”

    孙兰馥咂摸着这个名字,免不得又想起夭折在襁褓中的文祺。

    祺儿,那是她唯一的孩子,是许家的长子啊!

    若他还康健,一定同文逾一般乖巧可爱,个子说不准还要比文逾高上一截。

    小文逾不知这位姨姨为何一会哭一会笑,用袖子替她擦了擦眼泪,奶声奶气道:“姨姨不哭,文逾把球借给你玩。”

    孙兰馥顿了一下,缓缓将他搂在怀里,口中喃喃呐呐不知是说给谁听。

    “你长得这样瘦,是不是会时常生病?爹娘见了你,心里定然是针扎一般疼。”

    “我身体好,不生病。”文逾被她捂得难受,胳膊使劲儿推了推她。

    孙兰馥惊觉捂困住了孩子,手下松了些力道,哽咽道:“晋北侯对你好吗?你母亲有没有偏疼弟弟而不管你?”

    乳母听着话头不对,不动声色地将文逾与孙兰馥隔开,笑着插言,“小世子和二公子都是侯爷夫人的心头宝,这种玩笑话可是说不得的。”

    孙兰馥充耳不闻,仍旧泪眼朦胧地看着文逾,盼着他回答,“你在褚家究竟过得好不好?”

    文逾对这位动不动就流眼泪的姨姨生出了几分惧怕,小声道:“很好呀,就是弟弟太小了,不能陪我玩。”

    孙兰馥越加悲戚,激动道:“我也曾有一个孩子,他是你的哥哥,只比你大几个月。他叫许文祺,你肯定会喜欢跟他玩的!”

    乳母越听越糊涂,虽说也是同辈,可哪有表亲兄弟以同字派取乳名的?

    住在芙蓉园的这位“夫人”着实奇怪得很。

    乳母看了看文逾,发觉小世子早就没了玩耍的兴致,正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

    她潜意识觉得孙兰馥不是真心喜爱小世子,然而想带着文逾离开又碍于不知孙兰馥的底细,生怕得罪了人。

    正左右为难之际,百草的呼喊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小公子?我把你最喜欢的木头小狗拿来了,你跑到哪儿去啦?快出来吧!”

    百草姗姗回返,不禁令乳母松了一口气。

    “百草姑娘正找呢,我先带着小世子过去了。”她笑着福了福身,一把抱起文逾,小跑着迎往百草的方向。

    百草边走边喊,不时往假山、草丛后瞧几眼,还以为文逾在同她躲猫猫。

    见乳母抱着文逾从小路上跑来,她笑着挥挥手,“在这儿!”

    “怎么跑得这样急?”百草将文逾接过,递上他从程老处得来念念不忘的木雕小狗,“看!小狗儿来啦。”

    小文逾怏怏不乐地推开,一个劲儿地揉着眼睛,“我要母亲。”

    百草万分费解,不禁向乳母投去询问的目光。

    乳母偏了偏头,见孙兰馥还站在原地望眼欲穿,连忙背过身去悄悄指了指她,“百草姑娘,是那位……跟小世子说了不少莫名其妙的话。她是夫人的亲戚,我也不敢拦什么。”

    百草一惊,多少知道些孙兰馥同夫人的关系,当即追问实情,万万没想到她会当着小公子的面提及许家的往事,一时间后怕不已。

    “小公子乖,我们去找母亲喽!”她拍了拍文逾的背以作安抚,带着乳母往正院而去。

    何嗣音夫妇二人方才将汪莹送走,气还未喘匀一口,便有陈英真奉上一堆杂事、公务,将褚良叫出门去。

    临走前,褚良依依不舍地牵着何嗣音的手不愿松开,反倒被她笑话了一通。

    “又不是不回来了。”何嗣音踮起脚,凑近他的耳畔吹了一口气,声音小到仅褚良一人可闻,“晚上我给你留着被窝儿。”

    褚良面上飞红,腼腆地笑了笑,“那我走了?”

    何嗣音点点头,目送他出了院门,行至转弯处,不知陈英真说了句什么,褚良还恼羞成怒地锤了下他的甲衣。

    笑意未褪,何嗣音转身进屋,余光中见百草急吼吼地带着文逾跑来,脸色有些微怪异。

    百草还未来得及开口,文逾便挣扎着下地来,噔噔跑着扑进何嗣音怀中,埋头了好一会儿,懵懂发问,“母亲,文逾有哥哥吗?”

    何嗣音一愣,轻抚着文逾柔软的头发,将孩子周全地环护住,“文逾没有哥哥呀,为什么这么问?”

    文逾“哼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索性一头杵在母亲胸前闭上眼睛假装睡去。

    何嗣音见他小小年纪就会装傻,不禁生出三分玩兴,伸出五指在他的小肚皮上抓了抓。

    文逾的痒痒肉一下子便被触动,紧绷的小脸儿再也维持不住。

    甫一睁眼,便见母亲带着笑颜凑近他,旋即脸蛋上落了好几个柔软又温暖的亲吻。

    文逾被逗得“咯咯”直笑,小手勾住母亲的脖子,乖乖地回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小孩子心中藏不住黯云,霎时便将不快抛在了脑后。

    见文逾已然恢复如常,何嗣音这才抬头看向百草,“今日是怎么了?”

    百草欲言又止,“事关孙娘子……要不奴婢先把小公子抱下去吧。”

    何嗣音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家伙,见他正扣摸着襟口的纹绣玩得兴起,一无所知的天真模样令人心疼担忧。

    犹疑许久,她还是暗下决心道:“说吧,没什么是文逾不能听的,旁人不会顾忌他年纪小。”

    百草心中一颤,如实道来,“孙娘子问,侯爷和夫人待小公子如何?又问待两位公子是否有偏颇?还说……”

    她抬头看了看母子二人,见何嗣音神色平和,小文逾也仍旧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这才敢继续下去,“孙娘子还说,她的孩子许文祺,应当算是小公子的哥哥。”

    “就这些?”何嗣音堪堪抑制住心头的冲动,不愿在文逾面前失态。

    百草点点头,“实则也没说太出格的话,只是其中深意引人遐想。再加之孙娘子有些激动,小公子恐是被吓了一跳。”

    文逾正沉迷于母亲衣服上五彩斑斓绣线,闻言抬起头来,一字一顿无比认真道:“很吓人。”

    何嗣音内心酸涩难忍,却仍旧笑看着他黑亮的眼睛柔声安慰。

    “文逾不怕!文逾是没有哥哥的,你是父亲母亲的第一个孩子,我们只生了你和弟弟。将来也许还会有其他的弟弟妹妹,可是文逾永远都是最先来到我们身边的孩子,父亲母亲会一直疼爱你。”

    文逾亮闪闪的眼神中带了几丝小骄傲,语气兴奋,“我是最先来陪母亲的!”

    何嗣音重重点头,欣慰地将小文逾拥进怀中。

    陪她跨山越海,陪她走出当初那段惊惶不安的,只有文逾。

    只有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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