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庄子简单修整,钟袖还借机见庄子上的佃户。

    有他和青禾当初找来的流民,有张幼贤陆续招收的佃户,还有上次青禾送回来的那伙山匪处聘来长工。

    仅山匪那儿带回来的就近两百人,不仅添补了她这处庄子的空缺,还匀给了隔壁邻居不少人手。

    说曹操,曹操到!

    赵管家带着布匹首饰等礼物前来,笑得不似第一次见:“听庄子上人说钟姑娘回来了,老奴冒昧前来拜见,还请钟姑娘勿怪。”

    钟袖已经知他身份,这会儿笑得真诚:“赵管家太客气了!这里不比京城,赵管家可还习惯?”

    金阳城这处庄子是李清江的私产,此前无心打理就一直荒着,直到楼镜绕道至此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这儿还有片产业。

    再听闻这地方被赏给了钟袖,他摸着下巴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派了位自己的心腹老人过来。

    “习惯习惯,老奴祖上也是田里刨食的,没想到兜兜转转还能再回来伺候它们!”说到这个他不免心底对钟袖升起几分感激。

    世家再荣耀,京城再繁华,那都是主人家的事。

    他年纪大了,能帮衬主子的地方日渐减少,再加上李家族内的各种大小纷争,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被安排到金阳城来打理田庄,何尝没有李清江想让他安心养老的意思?

    楼镜没有露面,赵管家也没有多问,一老一少聊起农耕,竟也出奇投机,甚至还并肩往田里走了一趟。

    屋内,楼镜正在自己跟自己对弈,感觉到屋内光线昏暗下来时抬头看了眼门口:“什么时辰了?”

    正在整理药材的长忠笑眯眯道:“刚过酉时,主子可是饿了?”

    楼镜捏了捏眉心:“并无。”

    随即却又看了眼院门。

    长忠过来给他添茶,笑道:“往日里不觉得,嘿,冷不丁少了钟姑娘,却有些冷清的不适应。”

    “那是因为你老了,咱家倒是难得有这么会儿清净。”

    长忠笑意不减:“老奴觉得挺好,又不是出家礼佛,热闹些让人心安。”

    三省山居就是太清净了,才把主子的性子磨成现在这般。

    想到这儿,他道:“隋五已经带着平安先去木家村安顿,在钟家后面新加了一处院子方便您起居,对外只说是钟姑娘家的远方表亲,您到时候可莫要忘了。”

    楼镜颔首同时提醒道:“宫里那边也让人盯好,既然陛下让咱家回族地探望,就别让人看出破绽。”

    “隋五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人起疑,只是老奴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楼镜坐直身体:“直说无妨。”

    “您和陛下毕竟是亲叔侄,您的行踪这般瞒着,若是将来被发现,恐会生出不必要的嫌隙。”

    楼镜放下茶盏,望着简陋的木门和外面渐沉的天色勾唇,神色却不见任何欢喜:“你想说咱家该和陛下交心?”

    长忠知他话未尽,站在一旁没吭声。

    “于血缘来说,咱家确是他叔父,但于朝堂而言,除了坐在龙椅上的,其他皆是臣。即便咱家助他良多,但人心易变,纵是再亲近也该保持距离,否则对他,对咱家都无益处。”

    因阉人而得的皇位,不好说,更不好听。

    他不质疑楼潮现在的秉性,但也从没想过去试探。

    须知最难揣测是人心。

    他用足够狠辣恣意的态度整饬朝堂,怕是已经有数不清的人暗地里欲将自己挫骨扬灰。

    楼潮若是敢公开与自己亲近,于他名声无益。

    且来日这班朝臣将根基扎问欲清算自己时,或许一两封折子无关紧要,若是百封千封呢?龙椅上的人可还能记得今日叔侄之情和襄助之恩?

    与其如此,不若他急流勇退。

    况且,他又不是什么贱皮子,巴巴地想要留在宫里伺候人。

    “说的也是。那待老奴将您的身体调理好,您就搬出宫做个富贵闲人。倘若能再娶个称心的主母回来就再好不过!也不知老奴还能不能有幸见到小主子出生…”

    最后一句,长忠几乎是含在嘴里说的,唯恐旁人听清。

    楼镜嘴角抽了抽,不予回应。

    屋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钟袖脚步轻快的进来,裙摆下方还沾了不少泥点子。

    楼镜嫌弃地瞥了眼:“你去地里打滚了?”

    钟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嘿嘿一笑:“跟着赵管家去田里看了看,他可真厉害,不但懂得看天气,还会造水车……”

    她今天学到的东西多,说起来也兴奋。

    楼镜皱眉拿起被她溅上唾沫星的杯子,倒了茶递给她。

    钟袖也没在意,在长忠捧场下洋洋洒洒说了两刻钟才发觉,喝的水居然都是楼镜亲手给倒的。

    “咳…咳咳咳!”

    咳得面红耳赤,惊得二佛生天。

    先生这举动,她何德何能?

    猫猫祟祟瞄了眼长忠。

    万年弥勒佛笑脸。

    再看楼镜,唔…啥也看不出来!

    “跟谁学的鬼祟行径?不要求你轻言细语,问答殷勤,但也莫学小人。”

    确认了,还是那个嘴毒的先生。

    她捧着茶盏哼了哼:“我明明是当面看的,哪里就鬼祟了!”说罢不待楼镜再开口,问长忠:“咱们晚上吃什么?”

    因着要照顾楼镜的饮食,所以一路行来吃什么,什么时候吃都由长忠决定,即便回到自己庄子,钟袖也是撒手让长忠公公直接安排。

    若是他人,或许考虑楼镜等人是客,理应由她这个主人家安排,奈何钟袖根本没长这根筋。

    翌日清晨,金乌东升,鸟雀齐鸣。

    楼镜恍惚中睁眼,对于陌生的环境还有三分尚未清醒状态的迷惘。

    但耳中传来熟悉的练刀声却让他无意识卸下防备。

    无他,这几个月他几乎每日都能听到。以前虽然也知道钟袖练刀,但他甚少亲眼见到,这次南下同行才发现,只要情况允许,她甚少会中断早晨练刀的习惯。

    横劈竖砍,撩空斜刺,一招一式,有板有眼。

    以前身体的亏空这几年已经慢慢调理回来,又因着勤练刀法,相较于一般女子,她不仅身材高挑几分,还多了闺中女子罕见的英气飒爽,如春之序曲,雨后青竹。

    最后一招收式,钟袖边擦汗边往回走,谁知刚转身就看到披着长衫倚在院门口的楼镜。

    “先生?您怎么出来了?可要伺候梳洗?”

    钟袖可还没忘记自己现在受聘于人,伺候好东家是她分内之事!

    “不必。”

    说着,楼镜掩唇打了个哈欠,披散至腰际的青丝随着他的动作滑动,配上颀长的身材和那张俊俏惑人的脸,钟袖莫名就想起了在余安画舫上,曾瞧见的隔壁甲板上撩人的小倌……

    呃!

    她摸摸鼻子掩饰自己的胡乱联想,心虚问道:“可是我方才练刀吵到先生了?”

    楼镜侧首眯眼打量她半晌才刻薄回她:“再练十年,或许有机会能闹出吵醒咱家的动静。”

    钟袖的拳头硬了!

    但凡换个人,她一定教对方怎么好好说话!

    皮笑肉不笑给个反应,钟袖直接绕过他进院子:“那先生自便,我先回屋收拾,一会儿用过朝食咱们就回村。”

    算下来她快三个月没见到阿奶他们了,还是很想念的!

    于此同时,木家村。

    平安鼓着脸颊,瞪着眼睛,一副恨不得将眼前的胖子扒皮抽筋的模样。

    章六那双精明的眼睛里有种说不清的兴奋,咧着嘴对平安道:“小平安,老祖宗到底啥时候到?”

    天知道,他原是无处可去才跟着钟袖回来,上次见到楼掌印还以为他只是恰巧路过,谁知道他还会再次过来,并且打算在钟家小住呢!

    没有选择的时候,他觉得待在木家村也挺好,到时候买上几亩薄田,挨着钟家再建个院子,看上顺眼的孩子领上一个回来给自己养老……

    但到底是做过御厨的人,这根舌头它受不得委屈啊!

    木家村啥都好,可就是食材少,别说熊掌鹿肉,就是普通的鸡鸭也难得一尝。

    章六度日如年,每天尽想着怎么跟人上山找点好食材回来祭五脏庙!

    然后前段时间悄悄来了一队人马,不知跟钟家老夫人说了啥,第二天就开始在后边起新院子。

    嘿!别的人他不认识,领头身边跟着的小太监他熟啊!

    平安公公虽然年纪不大,可他是老祖宗身边贴身伺候的,还能自由出入三省山居,宫里谁不得给三份面子,那就算想认错都难!

    得知老祖宗即将过来小住,章六的心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样,然后两百来斤的胖子用八百来斤的心眼子跟平安套近乎,只把个在外头涉世未深的小平安黏得看见他就没好脸色。

    听说今儿人就到,章六比平安还积极,拉着平安就往村口去迎人,结果这灵活的胖子手上力气重,村里的路又不太平坦,平安一个没注意就这么狠狠摔了一跤,胳膊脱了臼。

    幸好隋五安排在暗处的人里有会治外伤的,悄摸在新院子里给他正了骨。

    这会儿平安正生气,自然不搭理章六,按着自己刚接上的胳膊,站在村口的大石头上对着远处翘首以盼。

    到了中午还没等到人的时候,章六回院里拿了两张饼子:“边吃边等,别等会儿饿昏过去!”

    平安扭过脸不想理他。

    然后胳膊就被人撞了撞,还是他刚接好的那只。

    平安愤怒:“姓章的,你找死呢!”

    章六却把手横在眉毛处,挑起脚尖望向远处一个逐渐靠近的黑点儿:“嘿,快看,那是不是老祖宗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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