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小区门口,林琅说,“等我一下。”

    他径直走向街边便利店。徐楚抬眼,看他进门后先从冷饮柜转了一个大圈,最后才走到柜台,低头挑选,结账,揣进裤兜。

    欲盖弥彰。

    男人啊……

    她咬唇一笑。

    “买烟了?”徐楚半眯起眼。

    “啊?……嗯。”

    林琅神色镇定,一脚油门轰进了小区。

    走进压头的楼道,林琅猛跺一声,吊在顶上的电灯泡颤巍巍亮了。

    “我家在六楼,楼梯有点陡,你小心……”

    林琅说着看了眼徐楚的恨天高,止住话,直接来了个横抱,架起她。

    徐楚立刻攀附上他的脖颈。这种时候她从不讲客气,送到嘴边的他的便宜干嘛不占。

    老房子的楼道太窄,只能走一人那么宽。徐楚的腿一横起来,刚好抵住墙壁。

    狭小的空间让林琅上楼很吃力。

    徐楚问,“我沉吗?”

    林琅说,“你全身放松下来就不沉。”

    “还能怎么放松?”

    他颠了颠她,说:“再搂紧我一点。”

    上到三层,楼道灯熄了。

    夜已深,林琅不愿再弄出跺脚的声响,便任由楼道里黑着,自己拿脚去摸索每一步阶梯的高度。

    平日里跨几步就到的六楼此刻显得特别高,特别遥远。

    徐楚静静听着林琅喉结滚动的声音。月光洒下楼层间的平台,落在他们脸上。林琅在这儿歇了两秒,一鼓作气爬完最后十级台阶。

    她也跟着剧烈颠簸起来,一晃一荡,人便宛在床中央。

    “辛苦你了。”

    徐楚被安安稳稳地放下。她站在林琅身后,听他拿锁芯一丝一丝地扭转铜舌,锁钥在他们面前相互咬啮。

    吧嗒——

    门开了。

    “家里比较小,你别介意。”

    他低声说着,很难为情似的。

    林琅捺开灯的时候,徐楚眼光环扫一圈,便在心里笑了。

    和她想象中一样。贯通南北的一居室,房门对着床,中间有个巴掌大的小厅,放着单人沙发和圆桌。

    正常来说放电视的地方,有个拼装衣柜。角落里堆着几组哑铃。

    家里更多的陈设便没有了。

    一双手触到她的腿。

    “换鞋。”

    林琅半蹲着,手握她的脚踝,要给她脱鞋。

    “噢,轻点……”

    徐楚倒吸口气,感到脚拐骨剥离高跟鞋之前发出最后一下粗粝的摩擦,拔出来,踩进一双很大的棉拖。

    她幸福地转了转脚趾,终于解脱了。

    “那个,你家浴室在哪儿呢?”

    徐楚脱下林琅的西服,双手叉腰看了半天,对这个小屋的真正结构仍然存疑。

    厨房,浴室,阳台都藏哪儿呢?

    “浴室要拐过来。”

    林琅指着路,领她拐了个弯。左手是豆腐块大的浴室,右手是豆腐块大的厨房,阳台缩在厨房后面,根本羞于见人。

    “行吧……”

    徐楚瞥了眼浴室里的老式热水器,吃不准这老古董能不能供应热水。

    林琅亦步亦趋跟着她,像个窘迫的房东,唯恐这小屋子入不了新房客的眼。

    徐楚踏进浴室环视,嗯,挺干净,无异味,就是小了点。

    她上前一步,取下莲蓬头,想试一下水温。

    “诶,那个莲蓬头不出水……”

    林琅快步上前。

    他话音未落,徐楚已拧开龙头。

    位于头顶的巨大花洒兜头一喷,冷水淋透了一前一后两个人。

    “唔……”

    林琅甩着一头湿发,手立马绕到徐楚身后关掉了龙头。

    徐楚虚睁开眼,脸都被淋痛了。

    她拿手指勾去粘在脸边的头发,发现眼前这人怎么离她越来越近。

    她目光平视,投向林琅的胸膛。

    白衬衫濡湿成透明色,紧贴他身上,现出胸肌的形状。水珠沿着发梢落下,滴,滴答。滴,滴答。两人都听见彼此的吞咽与心跳。

    徐楚抬起头,对上林琅的眼。这次真的是雨中小狗湿答答的眼睛。

    一看,就没办法了。

    她腿窝一软。

    说不清是她先搂上他脖颈,还是他先倾身埋下头,刹那间两人就拥吻在一起。

    中秋夜的遗憾在这一刻彻底得到圆满。

    又岂止是中秋夜。

    更早以前,也许是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了。不然地铁上那么多陌生女人,为何他单单只护着她?

    失温?

    你瞧这理由多可笑,只能骗骗他自己。

    林琅扣住徐楚后脑勺,将她按上墙壁,两片嘴唇就与两人一样紧紧相依。

    他伸出舌头,莽撞地启开她牙齿。

    徐楚睁开眼,发现林琅闭眼时的睫毛又长又密,滚烫的鼻息吹在她脸上。她整个人脱力了,双手却还有劲,在他宽阔的脊背上胡乱摸索。

    “徐楚,我喜欢你……”他哑着嗓子,一面亲一面转动下巴,吸出啵啵水声。

    “我也……喜欢你啊!”她的句子被吻碎了,只能断断续续应着。

    手机铃忽然响了。

    林琅一边吻她一边摸出手机,挂断电话。

    刚断,铃声又响了。

    徐楚后仰起脖子,抱着林琅脑袋,“你先……接电话。”

    林琅仍没有要停的意思。

    “喂……”徐楚闷哼一声,耸起肩膀,扒开他脑袋。

    “说不定有急事呢。”

    林琅喘着气站直了身,努力止住起伏的胸线。

    徐楚也深吸口气,将黏了满脸的湿发捋到耳后。

    这一来一去,就是平息欲望的前兆。

    她听见林琅暗骂一声,怒气自然是冲着电话那端。

    他终于接通电话,闷闷叫了声“师父”,仰头盯着挂满水珠的墙壁,从欲海中抽身。

    徐楚垂下眼,静静听着他语气越来越淡。

    林琅挂断电话,嗓子前所未有地低沉。

    “我得去一趟外地。”

    他懊丧地叹口气。

    徐楚咬住嘴唇,移开目光。

    “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她嘴唇咬得发白,末了,点点头,鼓出一个微笑。

    “行,你放心去吧。”

    她看着林琅的眼睛说,“我等你。”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为这场等待设立最高或最低期限,她只是天真烂漫地许下承诺,并不知等来的会是什么后果。

    但,爱情就是如此吧。

    一场勇敢者的游戏,你不忘我燃烧,怎知会做永远缭绕的香火,还是烧成灰烬?

    林琅走出浴室,去衣柜翻出一件新衬衫。

    他背对徐楚解钮扣,给她留一面背肌去观赏——

    他有着年轻的,肌肉发达的背脊。开阔,紧实,线条分明,到了腰腹那儿,十分有力地收了进去。

    徐楚莞尔一笑,他在害羞什么?

    若不是这通电话,他们现在早就把对方看得精光。

    徐楚看着被他扔到床尾的湿衬衫,说,“我给你洗了吧。”

    “不用,等我回来自己洗就好。”

    他带她回家,可不是要她帮忙洗衣服的。

    再说,让喜欢的女人第一次来家里就给自己洗衣做饭?那他成什么人了。

    林琅心里想着,别好衬衫袖扣,恢复端正的理性模样。

    徐楚抱着胳膊倚在墙沿,看他在小屋里走来走去,给腰带一件一件地上装备。

    手铐,伸缩警棍,还有一把手.枪。

    他站在门边的阴影下装填弹匣,子弹上膛的声音很清脆。咔哒一声,吓得徐楚的心脏突突直跳。

    林琅看她一眼,把枪别进右后腰按了按,冲她温柔一笑。

    “别怕,最上面的一发没有弹头,是空弹。”

    临走前,林琅又搜出一枚家门钥匙,放进徐楚手心。

    她用力握着,钥匙在她掌心留下痕迹,像个婴孩的齿痕。

    他就这么信得过她?

    他俯身吻她一口,柔声道,“衣柜里有给你的礼物,一会记得看。”

    徐楚忽想起什么.

    她匆匆忙忙从手提包里翻出一张薄纸片,捺进林琅手心。

    “我也有礼物送你。”

    林琅摊开掌心,是一张三寸大小的照片。徐楚和雪球的照片。

    他一看便含羞地笑了,从皮衣口袋取出钱包,将照片卡进透明塑胶膜里,尺寸刚刚好。

    似乎钱包就等着填补一张她的照片,来供他念想。

    徐楚揉揉林琅头发,“路上开车小心,平平安安的回来。我等你。”

    林琅很重地点点头,出了门。

    \\

    徐楚站在玄关边,没有目送他下楼梯的背影。因为门一合上,她的心就空了。

    想念从他离开的这一刻开始绵延,下一次见面,不知又是哪天。

    徐楚决定先去洗个澡,冲掉莫名的哀伤。

    林琅的洗护用品再简陋不过。浴室窗台上就一瓶海飞丝洗发水,一块牛奶味儿的肥皂。

    她很久没用过肥皂了。

    握着他用过的肥皂擦拭身体时,徐楚在蒸腾的水汽中胀红了脸。光是想到他用过,肥皂摩擦肌肤的动作就蒙上更多意味,变成了抚摸。

    来自他的抚摸。

    洗完头和澡已经快凌晨,但徐楚毫无困意。

    她对林琅的探索,现在才正式开始。

    首先是衣柜。她打开这个只有两扇门的柜子,随手扯了件宽大无边的衬衫套在身上,咧开了嘴。

    柜子里清一色黑白灰蓝的衣服,挂满一排衣架,样式也很单调,春秋是衬衫,夏天是T恤,冬天是棉麻毛衣,像大学生的衣橱。

    六条藏蓝西裤整齐叠着,码得老高。她用手指捻了捻,还是不同厚度的。

    突然想起,她中秋那天忘了还他黑夹克。夹克衫已经染上她的味道。

    不过,他们用一样的洗发水,一样的肥皂,头发上,身上迟早会散发一样的味道。

    他们的味道和他们一样,其实早就不分你我了。

    衣柜底部有个公安局的纸袋子,徐楚拆开来看,里面坐着一只戴黑墨镜、穿警服的小棕熊玩偶。

    她抱出小熊,看见小熊还挂了个胸牌。牌上印着林琅的名字与警号。

    他把卡通版的自己作为礼物,送给她。

    徐楚把小熊搂在怀里,继续参观。

    床头柜上有个相框,是林琅母亲年轻时拍的艺术照。她举起来细看了一会儿。

    他母亲是个眉眼清秀的女人,穿九十年代流行的吊带裙,纤瘦窈窕,很像老一代的港星周慧敏。她扎着低低的马尾,两缕头发垂在耳边,与徐楚最长留的发型一样。

    她会心一笑,忽然明白了林琅为何会喜欢自己。

    大概人都会循着自己父亲母亲的模样去寻找另一半吧。

    即使她不愿承认,但林琅某些时候也很像她的父亲,清瘦,高挑,爱抽烟,爱穿挺括的衬衫,有着白白的皮肤与高高的鼻梁。

    都是清俊文雅的男孩形象,却也男人得十十足足。

    父母提供了我们对另一种性别的最初想象,那之后爱上的人,也多多少少有他们的影子。

    这是刻在基因里,无法被篡改的钟情。

    徐楚漫步到了厨房。

    她用步数估量着厨房的大小,走三步路就到了头。里面最多只能容纳两人,同时站着,都转不开身。

    灶台上没什么油烟。不是被清理的很干净,而是一看就没怎么使用过。冰箱也很空,只有面条,鸡蛋和速冻饺子。

    一个从不好好吃饭的人。

    徐楚叹了口气,关上冰箱,开始思考要给自己新租的房添置哪些厨具,以后做饭给他吃。

    想着想着,徐楚突然被自己的念头唬一跳——

    怎么同这个人就“以后”起来了呢?

    不是答应宋勉文,只是玩玩而已么。

    一直以来,她也是这样劝服自己的。

    他们之间巨大的年龄差,两人默契地避而不谈。想他长到三十岁,跨入男人最富魅力的年龄段,她却年近四十,徐娘半老,徐楚就心灰意冷。

    她同他是没有以后、未来的。

    能抓住的只有当下、现在。

    那就玩吧。

    等他这次任务结束回来那天,她要尽情享用这副年轻力壮的肉.体。在那天到来之前,她愿意蛰伏熬过漫长的黑夜。

    参观完毕,徐楚抱着小熊躺上床。

    这是张一米三五的床,比单人床宽一点,又比双人床窄一点。她钻进被子,掖到下巴,闻到被子浆洗过的味道,有点硬,但又在日晒中变得很蓬松,像干草。

    林琅的床就在窗边,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她拉开窗帘,让柔和的月光透进来,又把怀中小熊抱紧了些。

    他的床其实很舒服,只是枕头下总像有什么硬盒子硌着她。

    徐楚摸索着,取出来一看:一盒还没拆封的安全套,杜蕾斯焕金超薄款。

    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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