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日午间,日上三竿,沈琅悠悠转醒。

    沈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床打水净面,刚走近窗边便听见有人隔着窗户唤她:

    “阿琅,阿琅,你醒了吗?”

    萧牧白?这个时候来找她做什么?

    说实话,昨晚被萧牧白半诱半哄之下说出那个“好”字,反应过来以后,沈琅几乎落荒而逃。

    所幸萧牧白也没有逼她,站在她房外看了一会儿也就离开了。

    只是昨夜躺在床上的时候,沈琅还在想是不是不应该给萧牧白期望,可直到现在她的脑子还是很乱。

    雾剑要他死,她怎么舍得?

    萧牧白对她那样好,她又已经亏欠他那么多,现在怎么可能狠得下心来亲手杀了他。

    沈琅方才本已打算好今日先暂且静一静,至少不能再同萧牧白见面。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沈琅不打算见面,萧牧白却无法接受。

    彼时沈琅还在犹豫,结果不一会儿便听见萧牧白叩响了她的房门:

    “阿琅,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快出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看来是逃不过了,沈琅最终还是任命地推开房门。

    “什么东西?”

    沈琅倚在门口,神色偃偃。

    “呐,快尝尝。”

    只见萧牧白变法宝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碟造型精致的糕点。

    “芙蓉酥?”

    “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

    沈琅伸手抵住房门,死活不给萧牧白进去的可乘之机。

    “那就在这儿吧。”

    萧牧白放弃了偷偷溜进沈琅房间的打算,转而既欣喜又焦急道:“阿琅,你快试试好不好吃。”

    “芙蓉酥不都是一个味道吗?值得你……等等!这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嗯,我失败了好几次,你手上这碟是唯一成功的。不过你别担心,我尝了一点,感觉还成,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大傻子,我哪是担心这个。”

    说罢,沈琅突然觉得不对:“你何时起的,昨夜回房已至天明,今日午间又来给我送糕点,你哪有时间休息?”

    “没时间,那就不休息。”

    萧牧白答得理直气壮,话刚说完就又悄悄凑近,然后一把将沈琅抱进怀里。

    沈琅气得打他:“萧牧白,你能不能爱惜点自己的身体。”

    “阿琅,我不碍事的,比起休息,我更想为你做点什么。”

    沈琅推他:“可我不需要你做这些,我只要你好好休息,可以的话,再好好活着。”

    沈琅的语气太过真诚,一时间气氛莫名有些沉闷,萧牧白用指尖一点点抚平沈琅紧皱的眉间,如玩笑般开口:

    “怎么突然提到要我好好活着了?难不成,阿琅怕我早死啊。你放心,我的身体好得很,至少再活个几十年也不成问题。说不定,一不小心就长命百岁了也不是不可能。”

    “长命百岁?”

    沈琅喃喃道:“我竟真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什么?”

    萧牧白这下真没听清。

    “我说,芙蓉酥很好吃。”

    沈琅咬了一口芙蓉酥,面皮不够酥脆,芯子也不够香甜,不论从哪个方面讲都比不上从前吃过的任何一家。

    可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沈琅觉得如果有人给她一次机会,在吃过的所有芙蓉酥里挑一个她最喜欢的,她应该不会有任何犹豫地选择眼前这个。

    原因无他,比起所谓的味道,她更想要心意。

    一个值得让她抛弃其他所有选择的心意。

    “萧牧白……”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不好吃了?”

    见沈琅语气不对,萧牧白面上满是担忧。

    不对啊,刚刚还满脸高兴,怎么突然难过起来了?

    莫非其实这碟芙蓉酥也失败了?

    结果沈琅摇头:

    “没什么,就是,我突然很想看花灯了。”

    “看花灯?这不简单,我想想……五日后便是定陵的花灯节,你若想看,我便陪你一起去。”

    五日后,那便是第六日,加上今日,正好七日。

    七日后,花灯节,弑骁骑,天下乱,异军起,帝位登。

    雾剑,你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沈琅看着萧牧白清俊带笑的眉眼,轻轻说了一声:“好。”

    ————

    这几日萧牧白变着法儿的给沈琅做了许多糕点,梨花糕杏仁酥桂花饼,时下定陵糕点铺流行什么他便做什么。

    不过尝了这么多,沈琅觉得最好吃的仍然是芙蓉酥,萧牧白也越来越能掌控火候,到如今沈琅已经吃不出他做的和平日里尝过的那些有什么区别。

    白天萧牧白学着做糕点,沈琅坐在院子里的藤树下看书。吃食摆在桌上,全是萧牧白做好的,最近他学会了煲汤,各种滋补的都给沈琅来上一盅。

    夜晚萧牧白抚琴,沈琅舞剑,偶尔萧牧白会带来几坛桃花酿,但不准她多喝。酒足饭饱之后,两人仰躺在树下望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一聊就是一夜。

    无论如何,第七日终究还是如期而至。

    沈琅挽起长发,以一根没有花纹的玉簪简单固定,扎了一个干练的马尾。发丝垂在腰间,沈琅换上一件便于行动的常服,外观是艳丽的红色。她拿上佩剑,推门而出,门外站着早已等候多时的萧牧白。

    今日萧牧白穿着极为讲究,一身月白蓝金鱼纹底锦服,大片的翠竹纹样如水波般缀在袖口,雪青色绦带束腰,绦带下悬着一块靛蓝鹤纹佩,就连右手拇指指腹都戴上了一枚玉扳指。

    这枚扳指的玉质极佳,看起来并非凡品,只是上面繁密的裂纹和缺口让人实在觉得可惜。

    沈琅指着萧牧白的右手好奇地问道:“这不是我当年送你的那个吗?”

    萧牧白将手掌摊开伸到沈琅面前,说:“嗯,不小心磨损了一部分,怕它易碎,平日里便没有戴。”

    “这有什么,如果真碎了,大不了,我再送你一个就是。”沈琅表情十分无所谓。

    “不一样的,这是你第一次给我送的礼物,还是生辰礼。”

    生辰礼?沈琅记起来了,这的确是她第一次给萧牧白送的礼物。

    当年初到军营不久,她跟萧牧白一直不对付,恰巧那天又遇上他的生辰。出于无论如何表面功夫得做到位的想法,沈琅本打算随便送点什么东西混过去。

    结果送礼当天她拿错了礼物,不小心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玉扳指送了出去。那个玉扳指本来是打算送给修远的,奈何逃婚太过慌忙,没来得及送给他就一直带在了身上。

    阴差阳错之下,玉扳指到了萧牧白手上。

    沈琅永远忘不掉萧牧白那天晚上见她拿出玉扳指的眼神,从来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几分温情,甚至接过玉扳指以后还柔和地对她说了一句:“谢谢。”

    要不是知道萧牧白是安国公的长子,其母还是大祈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沈琅差点以为他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个玉扳指就被收买了。

    后来沈琅才后知后觉,萧牧白当时那么温柔很可能并不是因为她送了什么东西,而是因为送东西的人是她。

    他第一次收到她送的礼物,所以高兴,仅此而已。

    沈琅和萧牧白一起来到定陵最繁华的那条长街,准确来说,沈琅是被萧牧白牵到了长街上。

    萧牧白这一路想尽办法要沈琅牵住他手,一会儿扬言不牵就把她抱到街上,一会儿又说手疼要沈琅牵着才好。

    周围零零散散的路人甚至停下来想看他俩笑话,沈琅脸热,于是一只手捂住他嘴,一只手匆忙牵上萧牧白。

    至此,萧牧白才短暂地安分了一会儿。

    “阿琅,你看,糖葫芦。”

    萧牧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路边正在卖糖葫芦的老妇。

    “想吃?”

    沈琅突然觉得此刻的他很像一个喜欢到处看稀奇的小孩儿,可这些东西都是路边常有的,算不上有多特别。

    “想。”萧牧白很快点头。

    “大娘,来一串糖葫芦。”沈琅对卖糖葫芦的老妇说道。

    “好嘞。”

    说罢,老妇递给沈琅一串糖葫芦,沈琅付钱接过,然后顺手递给了萧牧白。

    “这糖葫芦好甜。”

    萧牧白咬下一颗糖葫芦放在嘴里咀嚼,他指了指手里一串的糖葫芦,意思很明显,他想沈琅也尝尝。

    “不用了,我不爱吃糖葫芦,不过你也别多吃,这东西甜腻,吃多了会有点犯恶心。”

    说罢,沈琅便牵着萧牧白往前继续闲逛。

    “阿琅,你看这个,还有这个……”萧牧白的视线到处乱转。

    “萧牧白,你难道小时候没见过这些东西吗?”

    沈琅转头看他,却只见萧牧白突然埋下头闷闷道:

    “长公主不让我玩儿这些,她只让我读书,读很多很多书。”

    萧牧白强调了“很多”这两个字,沈琅莫名感受到了萧牧白身上浓得快要溢出来的悲伤。

    明明是娘亲,却同旁人一样称呼长公主。

    沈琅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萧牧白从没主动提起过他的家人。

    战功显赫的安国公,尊贵华美的长公主,人人艳羡的家世,皇室之下的第一人。不说是随意炫耀的程度,但也不可能绝口不提,似乎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甚至,隐隐藏着几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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