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长剑的攻势被郝连聿的折扇生生拦下,内力之强劲,震的乔芰荷右手掌心发麻。

    乔芰荷忍不住想,那把折扇绝对不简单,竟然能够抵挡住自己的长剑。又想郝连聿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爱烧包的,趁手的兵刃都如此与众不同。

    她右手握剑死死抵住,另一只胳膊却被郝连聿牢牢攥着,没有丝毫松懈。

    两人靠的很近,对方的手掌强而有力,像铁钳一样,掌心滚烫的温度更是叫她暗叹糟糕。

    乔芰荷在朦胧的光影里,微微仰起头看清了他的面容。郝连聿五官精致,说是与玉扶光有十分相似也不为过,他的长发一丝不苟的用玉冠束住,颇有大家世族少公子的气度。

    眼尾微微上挑,黑瞳沉得望不到底,看人的时候显得尤其冷漠,仿佛目光是从飞扬的眼角斜睨而出,满是不屑。少了一点玉扶光那样的柔情,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淡漠。

    郝连聿完全没有料到乔芰荷下了死手,一个踉跄,拖着她,脚步也凌乱了几分,他饶有兴致的扯了一下嘴角,觉得此时此刻分外有趣。

    两人在昏暗中对视一眼,心中皆有思量——他们二人实力不相上下,如果彼此都毫不保留,那谁都讨不到巧!

    乔芰荷自觉理直气壮。

    是郝连聿跟踪在先,又来挑衅,于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扭头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

    顶着乔芰荷的怒气,郝连聿居然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幸灾乐祸道“看来碧城山庄庄主也不是多么在意你 ,距离不过百丈远,林中如此动静,竟然都没有人来瞧瞧。”

    玉扶光纵有千错万错,乔芰荷也容不得别人当着她的面诋毁。

    用力挣动,一下子就脱离了郝连聿的桎梏,收剑入鞘,扬唇讥讽道,“那还轮不到你来嚼舌根!看着人模狗样、清风霁月,倒是有几分他的影子,却和长于山野的长舌村妇没有区别,也不怕嘴上长疮!”

    郝连聿吃了憋,可不得不承认,藏于夜色的乔芰荷依旧明丽动人,美得不可方物。

    她武艺超绝,身姿窈窕,矫若游龙,近身时似乎还能嗅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一颦一笑惹人注目,只是泼辣的性格着实叫他另眼相看!

    对峙半晌,郝连聿率先打破了沉默,轻缓的语调听起来饱含无奈,却又分明是故意离间,“在下说不过乔姑娘,不过看在胞弟的面子上,我这个大伯哥也不该跟弟妹计较。”

    胞弟——?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令乔芰荷登时变了脸色,虽然她从两人几乎完全相同的面容中已然隐隐猜到了一些,但从郝连聿的嘴里真真切切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吃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恨恨想——这个玉扶光,杀了他的心都有!

    树影在月色下斑驳,秋风徐徐。

    郝连聿在纷乱中从容不迫的轻笑一声,“在下欠考虑了,弟妹既已能在酒肆消遣,想来胞弟的病症已无大碍。小弟顽疾弱症还是不要在深夜惊动他休息才好,不该在这时候登门叨扰的。只是多年未见,又听闻小弟病重,在下实在忧心,便忘了时辰,真是不该。”

    他又开口唤一旁候着的玄衣车夫道,“仝七,我们回吧,明日再来。”

    继而淡淡的笑意荡在眼角,似乎心情实在是好,对着乔芰荷温声又揶揄道“弟妹,多有叨扰了。”

    他规规矩矩的弯腰行礼,扮做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可这场深夜的闹剧根本就是他故意为之。

    郝连聿直起身来,迎着漫天星辰的浅浅光华转身就走。

    华服衣角随着他走动的步伐而翻飞,每走一步就卷起暗夜里的无数尘埃。悠悠然,只留给乔芰荷一个几乎完全相同的背影,他打开折扇,轻摇几下,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池杉林间。

    马车很快调转方向,铜铃又再次响起,合着马蹄和车轮碾过的声响断续地湮没在了浓厚的月光中,直至再也听不见。

    池杉林间再无他人,虫鸣声回荡在耳畔,树影婆娑,秋风卷起树叶,似是落羽一般纷纷扬扬停在了乔芰荷的肩头。

    一切恍若浅眠时破碎的梦,她站在这里很久很久,疲惫的心似乎只有在这轻灵的秋风中才能得以片刻喘息。

    回眸看到不足百丈远的碧城山庄,高耸的楼宇如同蛰伏的猛兽,静卧在山脚下。即便是深夜,璀璨的灯火亦点亮了飞檐石壁上繁复的雕花,一派昌盛奢靡的景象。

    都说碧城山庄富可敌国,这全然不假。

    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她这一辈,已无从知晓摩萝夫人和玉清川到底因何发家,但玉扶光接手这些年来,金银珠宝、奇珍异兽、数不清的钱财流水般涌入碧城山庄,成为那个荏弱青年手里最后的筹码。

    他们相识于少时,一路相伴扶持,她自是知晓玉扶光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以身入局如此决绝的方式,她想不明白。

    或者说是她不敢去想……

    惊觉自己站的太久,后背生出了薄薄冷汗,乔芰荷深吸一口气,企图将诸事抛之脑后,可就连迈开的步子都变得愈发沉重了。

    她缓了缓心神,还是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踏云驹认得路,早早驮着食盒先一步到达了山庄。

    栗留托着腮,独自坐在门外的台阶上,见到乔芰荷大步流星的走来,他欣喜若狂的跳了起来,几步迎了上去。“主子!你可算回来!”

    乔芰荷边走边说,“坐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延维大哥说池杉林里有打斗,不过对方人少,也不是你的对手。”

    “哦?”

    她心里发笑,这哪里是延维说的,分明就是玉扶光的授意。

    ——不是我的对手,那看来他们兄弟二人至少在这之前就有过联系,他如今就不担心千辛万苦遮掩的秘密被自己窥得吗?还是说,郝连聿跟他是一伙的?

    “但我还是担心你,便出来等着,”栗留亦步亦趋的跟着,“公子也在!”

    听到这话,乔芰荷顿住了脚步,栗留仰着头,挠了挠脑袋。

    小小少年这才想起他们两位主子刚刚争执过,自家主子若是还在气头上,此时提到公子会不会挨她的揍,又一次觉得自己嘴没把门,什么都憋不住往外冒。

    “是么?”

    乔芰荷语气不详,不过也没有因此发作,栗留难得听懂了话,继续道“更深露重,外面风太大了,公子在里面等你呢。主子,你中午走了,公子他又呕了血,找了百里医师来瞧过了,说是不大好。”

    他叹了口气,唯唯诺诺硬着头皮继续说,“主子,你俩能别吵架了么,为了个旁人搞得紫蒲姐姐都不理我了。公子待我也很好,他不是不讲是非的人!”

    乔芰荷一边上台阶,一边卷了他一脚,“不过呆了个把月,倒是被碧城山庄给养熟了啊?你的意思是我不讲道理?”

    栗留一个趔趄跪趴在了台阶上,狼狈不堪却也还在振振有词,“不是的!那公子总不会害咱们吧,他那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嘛!”

    “踏云驹呢?”乔芰荷继续往前走,栗留却难得听出了别的意思,哪里是在问马,分明是在问那食盒嘛!

    他爬起来追了上去,笑嘻嘻道,“马牵到马厩了,食盒已经给公子送去了。”

    几十级长阶很快到了顶,还未推门,朱红色的大门便从里面缓缓开启。

    背着山庄内灯火通明的烛光,正对乔芰荷孤零零站着一个人,背脊却挺得尤为笔直。绵绵的秋风撩动他长衫的衣角,更是显得胸膛单薄,他太瘦了,瘦的衣服都撑不起来,挂在身上空荡荡的。

    逆着光,前庭廊下的烛火跳动,使得他面色忽明忽暗,像是有点点星辰在双眸中闪烁。

    目光灼灼,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坚定,玉扶光站在这里一直望,一直望,好像要望到天荒地老才肯罢休。

    栗留识趣的快步窜了进去,不知躲到了哪里。

    乔芰荷叹了口气,和郝连聿的一番争斗,令她一整个下午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要计较的心又碎成了八瓣,她嘴上说的大度,可被蒙在鼓里的感受着实不太好受。

    此刻,见他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前庭,月色娇然,夜风习习。自小饱受病痛的折磨,身量纤细,瞧着一如既往的孱弱,面色苍白如纸,唇瓣却染上不正常的绀紫。

    完全相同的面容,郝连聿神采奕奕,体魄强健,一招一式翩若惊鸿,与玉扶光对比之下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叫她的心,针扎般疼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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