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这是祁宇今天的第23次打开“什么芝士蛋糕”的生涯界面，她还是没上线。9天了，他手里这个“纯晴女大学生”的号都单排上大师，结单了，她还在忙。
祁宇朋友不多，也在打单子无聊的时候带过妹，只有她，最让他在意。他们交换过联系方式，但祁宇担心问太多不礼貌，只克制的问过一次，她说最近有事忙，他就没再打扰。
是……和男朋友在一起？朋友圈也没秀恩爱的痕迹，难道屏蔽他了？
也是，一开始她就没说自己的真名，加了微信□□分个陌生人的组，不知道她的日常也是理所当然。他并没有什么坏心，为什么她防备心那么强呢？祁宇不理解，好像常遇到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他白天在快递站打零工，遇到沉重或是大件物品，客户电话是女生接的，他都会好心问一句要不要送上门，对方大都立即礼貌拒绝，仿佛他意图上门抢劫。
社会治安这么差了吗？祁宇丝毫没感受到。他看了看账户里结单的账目，还差点钱，时间还充裕，再接个单子吧，既然打算出远门，手头上还是要宽裕些才好。
祁宇用软件登上账号，“梦里存她”，又是个网恋伤心情种，祁宇有点无语，但也总比之前那个号的名字好多了，怎么看都像个尾随女大学生的变态。
这是个长单，要从白银打到钻石，价格不算高，祁宇不想承认自己接单的原因是如果她突然上线，这个号的段位能带她打排位。女人就是善变，他都想好了要问她哪些刁钻的英雄技能问题了，她居然不上线了。祁宇感觉自己像被主人出差了被丢在家里的狗狗，委屈的守着门，等着主人回来一起玩，太无聊了，才在家里勉强自娱自乐。
“小宇，之前那个单子打完啦？”这个点网咖的人不多，菲姐走到他旁边，“什么时候也带带我呗，请你喝奶茶。”
“奶茶不用了，姐，陪玩价给你打个五折吧，如何？”祁宇笑眯眯。
“哦哟，还学会管我要钱了，臭小子！”菲姐抬手就打，祁宇没躲。
“菲姐你别害我了，要是杨哥知道你不看着收银台在这和我打游戏，我又要挨揍了。”
“啧，老坐在那儿是真无聊，脸上还要堆笑，一个月还没以前一个星期挣得多……”
“菲姐！”祁宇打断她的话，“别这么说，杨哥知道该伤心了。”
“……哎呀，你别跟老杨说，”菲姐有些内疚，“也怪我，不该提这些，要不是……唉，茜茜也不会没了妈妈。我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只是真的无聊。”
“无聊你就去耍个朋友嘛，”祁宇笑，“我看每天下机找你要微信的人那么多。”
“啧，就你小子眼尖，聊不到一起去，你小孩子不懂，谈恋爱哪这么容易。”
“是是是。”祁宇没反驳，开了一把游戏，菲姐也识趣走开没再多说。
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呢？祁宇从来没试过，准确的来说，他并没有喜欢过谁。他努力活着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没有勇气再去参与另一个人的人生。
沉浸游戏输赢里的祁宇，很快把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只是游戏间隙还是会打开微信，看看她有没有邀请自己打游戏，那个号已经结单了，他不能再登，准备她问了再主动说。
晚饭后，新接的单子就打到黄金晋铂金的晋级赛了，小蛋糕还是杳无音信。
祁宇有些失落，晚上网咖里忙，他下机跟着杨哥忙前忙后，手机都来不及看，凌晨2点才收拾完，拿起手机。她发来一条礼貌的询问：“你今晚能通宵吗？”
可以是可以，祁宇看了一眼手机，可是明天是工作日，她不上班了吗？他想问，想到她的防备心，又默默删掉了这几个字，回了“可以”。
祁宇把结单换号的事跟她说了，要她加自己的新接的单子号。
“小蛋糕，怎么想着要通宵？”祁宇戴上耳机，进入小队，问道。
“睡不着。”一个带鼻音的温柔女声回道。
“……耳机到货了？”祁宇顿了一下，这声音挺好听的，他想。
“嗯，到几天了，今天才拆开。”
“工作这么忙啊，我还以为你谈恋爱去了。”祁宇玩笑道。
“……不说工作的事，好不好。”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对劲。
“……好。”听起来好像是在工作上受了委屈？祁宇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工作上也受过委屈，但对他来说能有个工作就是万幸了，委屈什么的，不值一提。但他知道这样的观点安慰不了任何人，就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的选位置，更努力的打赢游戏，也许赢会让她快乐一点吧……？但她注意力飘散，不断失误，不断说对不起。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一直在怪自己呢？”
祁宇取消了排队，柔声问道。
“我是不是连累你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我说的不是游戏，是出什么事了吗？谁害你受委屈了？”
“我……”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祁宇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
“要不，你开一把匹配吧，我……我没法完全集中注意力去回忆，我做错了事，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这样……”
“好，”祁宇把游戏模式换成匹配，“你别着急，没事的，都会过去。”
她选了只猫咪，即使是匹配，祁宇也不想输，选了凯隐。玩了一会，她的情绪平静下来了，祁宇没有催促，陪着她安静的沉默着。
“该怎么说呢？嗯，我给你讲一个女孩的故事吧。”
“好。”
“怎么称呼这个女孩呢？就叫她小夜吧。”她吸了吸鼻子，应该止住了泪水。
“好。”祁宇一边答道，一边带着猫咪穿墙秒掉了对面的狐狸。
“小夜出生之前的故事，是她在妈妈和继父的吵架中陆续推断出来的。她妈妈是个柔弱贤惠的女人，有一颗喜欢浪子的心。年轻时爱上了一个糟糕的男人，怀上了孩子，男人不愿负责，甚至连人流的钱都不愿给，人间蒸发。小夜妈妈还幻想男人能回心转意，也舍不得下手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只能忍着孕反工作。”
祁宇带着猫咪穿墙冲进人群，小蛋糕紧张得没往下说，赶紧放大，给对面AD套了虚弱。祁宇一通操作，五杀拿到手，感觉心里舒服些了。
“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嗯，刚才说道哪儿了，噢，小夜妈妈怀着孕还在努力工作。小夜妈妈工作的那家火锅店的股东之一是个公务员，下班常来店里坐，他是个温柔的人，见小夜妈妈怀孕了还在辛勤工作，便关心她是不是有困难。小夜妈妈是从农村来的，家里什么都是弟弟的，怀着孕回去家人脸上也没光，只能在城里无依无靠，第一次有人这样关心她，她便哭着将经历和盘托出。”
祁宇追着对面璐璐打了半天，人家都放弃抵抗了，他就剩一丝血不杀。
“你这是做什么？”猫咪疑惑。
“给你让个人头。”祁宇的声音闷闷的。
“没必要。 ”祁宇杀进杀出，对面的也不敢来救，璐璐但求一死，已经原地跳起了舞，猫咪只能下来，A了璐璐一下，拿了人头，才接着往下说。
“男人很同情她，也说起了自己的故事。他小时候运动受过伤，不能让女人怀孕，但他前妻说想丁克，所以相爱的两人结婚了。没两年，他前妻怀孕了，说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要跟他离婚。男人挽留无果，只能离婚，十分受伤，一直单身到现在。两个受过伤的人抚慰彼此的伤口，渐渐产生了情愫，直到有一天男人对小夜妈妈说，不如，我们结婚，给你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分？我会待她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好的。”
21分钟，对面终于不想受折磨了，点了投降。回到小队界面，祁宇又开了一把。
“小夜妈妈很感动，两个人在一起了，顺利生下了女儿。男人说到做到，把这个孩子当作亲生女儿那样对待。小夜认的每个字，读的每本书，都是爸爸亲自教导。男人是个读书人，书法写得尤其好，他手把手教小夜写字，督促小夜写日记，培养她学习的兴趣。小夜很喜欢爸爸，是个省心的女儿，成绩十分优秀。以前认识小夜妈妈的人，都说她转了运，遇到这样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或许是好人注定不长命吧，小夜中考后的暑假，她爸爸出差回来的路上，被一个酒驾司机高速追尾，当场死亡。”
祁宇依然选了凯隐，她选了猫咪。他听着这个故事，突然想来根烟，虽然他从来没抽过。
“我有没说过，小夜妈妈很漂亮？”
“没有。”
“好吧，那我现在补充一点，小夜妈妈很漂亮。现在家里的经济来源没了，再深的悲伤都会被迫在眉睫的经济危机冲淡，小夜妈妈为了生计，又去上班。小夜考上了重点高中，她不想女儿因为钱放弃学业，便选择了……嗯，多数是女人做的灰色产业。”
祁宇握紧鼠标，追着对面岩雀到对面下路二塔，顺利拿下一血，跟岩雀换了。
“小夜还沉浸在失去爸爸的悲伤里，对此并不知情，甚至觉得妈妈太快从悲伤里走出来了，怪她冷血绝情，母女俩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嗯，在小夜妈妈那样的工作环境里，会遇到各种糟糕的男人，她性格柔弱又常轻信他人，很容易被男人拿捏。小夜的继父就是这样拿捏她妈妈的，他说会照顾小夜母女，把小夜当亲生女儿看待，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你听这些话，似曾相识对不对，小夜爸爸当初也是这么承诺的，他也做到了。有先夫的珠玉在前，小夜妈妈以为自己在风月场所也遇到了真心人，便草率和他结了婚。”
说到这里，猫咪轻轻地叹了口气，祁宇心里的怒火愈燃愈盛，从中路一路杀到上路，仿佛对面的玩家跟自己有深仇大恨似的，一个都不想放过。
“悲剧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小夜的继父在结婚后露出了真面目，不仅家暴小夜的母亲，还会趁小夜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对小夜动手动脚。小夜害怕极了，她跟妈妈说，妈妈跟继父理论，被打进了医院。她妈妈想离婚，可家里的钱都在继父手里，他还威胁小夜妈妈，说如果知道她敢联系律师，就带着汽油去烧死她们母女……你知道的，这样的恶性案件常常发生，就算是不关注社会新闻的小夜妈妈，也担心女儿因此葬送了大好的人生，便只能忍气吞声，让女儿非必要别回家，以住校来躲避继父的侵犯。”
祁宇带着猫咪来到上路，对面刚交了大招闪现还没冷却好的石头人也不挣扎了，原地等死。祁宇把这个人头让给了猫咪。
游戏真好，他想，在游戏里他能支配所有，杀掉不顺眼的，保护想保护的。他无所不能，不再像生活里的那个失败者，为了活着，用尽全力。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福无双至乡祸不单行。小夜想方设法的留在学校这件事引起了班主任郑老师的注意，他关切小夜的家庭情况。受过伤害的小夜对人的防备心很强，尤其是男人。但郑老师文质彬彬的模样，像极了小夜早逝的父亲。老师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她就渐渐放松了警惕，将家里的不幸说了一些给郑老师听。郑老师更加怜惜她，给她买衣服，买文具，她过生日还买了蛋糕，让全班跟她一起庆祝。小夜很感动，如果，如果，她忍不住这样想，如果爸爸还在世的话，也会给她这样的惊喜吧。”
祁宇听出来了，猫咪说到这里时，已开始落泪，她的声音再次哽咽了。
“她全心相信着郑老师，甚至，郑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单独讲题，手伸进她的校服里时，她都要问自己，是不是她误会了，老师是不是只是单纯的想帮她调整不小心露出来的肩带。她感觉到这样是不对的，但前车之鉴让她不敢告诉妈妈，她只能小心翼翼的避开和郑老师独处的机会，但总有避无可避的时候，她愈退让，男人就愈得寸进尺。她不敢上学，不敢回家，无助的她找到了一直对她很和蔼的语文老师，向她求助。”
猫咪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祁宇本来想去把对面下路杀个片甲不留，但，还是算了，他带着猫咪，在河道欺负完河蟹，又去欺负刚刷新的小龙。
“……小宇，如果是你，如果她找你求助，你会怎么做呢？”
“摸清楚那个畜生下班的路线，在没监控的地方套麻袋揍他一顿，告诉他，再敢碰小夜一下，我就让他下半辈子当不了男人。我不怕坐牢，有本事他就试试。”
祁宇努力想让语气平静，但按技能的键盘声已经出卖了他此刻愤怒的心情。
“你不会带着她去报警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没有证据，”祁宇带着猫咪穿墙到下路中塔，秒掉对面的索拉卡后又回到对方的野区开始刷野，“他没有留下证据，警察就只会和稀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是啊，是啊……”她的声音有些恍惚，“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的事情，那个禽兽怎么会承认呢？闹大这个事情只会把她逼得退无可退，那禽兽是她的老师，要煽动学生对她□□羞辱，简直轻而易举……你都能想到的后果，为什么，当时我就想不到呢？”
因为你被保护得太好了。
听着她自责的啜泣声，祁宇忍下了这句话。
从小一直被善意围绕，被真诚的爱着，没有见过腌臜的世界，自然就无法想象人心的险恶。教育只告诉她遇到不公就找警察，看见被欺压者就要伸张正义。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没人提醒她，伸张正义需要代价，真理常常被舆论扭曲。
“没事，之后呢？小夜，之后怎样了？”祁宇没再带着猫咪抓人，而是在对面野区刷野。
“之后啊。”祁宇似乎能听见泪水低落在键盘上的声音。
“之后，我就害死她了。”
“……喂，”祁宇的声音闷闷的，“你别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哭得更厉害了。
“你哭得这么有感染力，我都要哭出来了，”祁宇吸了吸鼻子，听见她笑了，才松口气。
“好，我继续说。”
“我带着小夜去报警，我无条件的相信她。警察事无巨细的询问了在她身上发生的事，她在叙述过程中又受到了一次伤害。然后，就像你说的，我们没有证据。但报警这件事还是惊动了学校，校领导很重视，暂时让郑老师休假几天。郑老师很受学生的喜爱，他对小夜的偏爱有目共睹。十几岁的男孩女孩，不知道□□羞辱会产生什么后果，但却会用最脏的话去戳别人的心窝……”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
“我控制不了他们说什么话，我只能把小夜带到我家。尽力宽慰她，告诉她我相信她，做错事的人一定会得到惩罚。她的沉默没让我警觉，我以为，那只是暂时的，她会好起来。我没想过，有些孩子，是认死理的，如果她说的话没人相信，她会用命来证明自己。”
听到这里，祁宇手下动作一顿，对面小炮赶忙交了闪现逃了。
“我忘不了，忘不了她坐在实验楼窗户外的腰线上，绝望的神情。”
“她说，陆老师，他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呢？郑老师摸我了，每一个细节我都说了很多遍，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她说，我不漂亮，我很普通，可是我漂不漂亮和老师摸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漂亮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受害者吗？难道不漂亮就活该被侮辱吗？”
“她说，我不是□□，我妈妈也不是，她只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我也是。我也很怕，我本来不敢告发郑老师的，但是如果我不说，以后他是不是还会去害其他女生？”
“她说，爸爸跟我说，永远要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陆老师，我觉得我没有做错，错的不是我，为什么大家都骂我？都不相信我？是他，比我更值得信任吗？”
听着这些话，祁宇的心像手里被捏紧的纸团，缓缓收紧，一点点钝痛。
“即使这样，即使她坐在了这样危险的地方，楼下居然都还有学生起哄，说她是在装，说她不会跳，说她只是做样子，要真的想死早就跳下来了……”
她再一次泣不成声，可怜，被泪水浸没的生命却没有办法再回来。
“最后她看着我，她说，陆老师，我不怕死，我爸爸已经死了。他在下面等我了，我死了就会与他团聚了。陆老师，我的名字不是随便取的，是取自爸爸最喜欢的一句诗，你带我们读过的，‘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她说，陆老师，你不要难过，我死了，他们就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了。”
故事说完了，女孩花一样的青春永远终止在16岁。她在语音那边哭得说不出话，游戏里的猫猫趴在凯隐肩上左右张望。
“小蛋糕，”祁宇的声音毛绒绒的，温柔得像在哄孩子，“我带你去看小鹿好不好？”
“什……什么小鹿？”她抽抽噎噎的。
“你玩这么久游戏，没人带你去看过小鹿吗？”
“地图上，没有小鹿啊。”
“有的，我带你去。”
凯隐带着猫猫，来到己方高地塔旁边的墙，穿墙隐身来到地图边缘。
对面的悬崖上，长着漂亮鹿角的雄鹿，跺了跺它小巧的蹄子，扬起头。
“你看，这只小鹿一直在。只是你没发现，也没人带你发现。”祁宇轻轻说道，“现在你知道了，小鹿很脆弱，需要保护，下次，你会有更好的办法对待受伤的小鹿，对不对？”
“……嗯，嗯！”又哭了，真是，脆弱的女孩子啊。
“那只你没保护好的小鹿，愿意舍命到悬崖那边去，也是想让其他小鹿不再受伤害。不是你让小鹿受伤，你没有错，你只是，一个，新手医生，没来得及治好她。”
祁宇想起他从前还在上学的日子，如果，他那时能遇到能对他细心关怀的老师，他会不会更怀念能上学的时光呢？
“她没有怪你，你也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运气不好，从未遇到过。
祁宇朋友不多，也在打单子无聊的时候带过妹，只有她，最让他在意。他们交换过联系方式，但祁宇担心问太多不礼貌，只克制的问过一次，她说最近有事忙，他就没再打扰。
是……和男朋友在一起？朋友圈也没秀恩爱的痕迹，难道屏蔽他了？
也是，一开始她就没说自己的真名，加了微信□□分个陌生人的组，不知道她的日常也是理所当然。他并没有什么坏心，为什么她防备心那么强呢？祁宇不理解，好像常遇到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他白天在快递站打零工，遇到沉重或是大件物品，客户电话是女生接的，他都会好心问一句要不要送上门，对方大都立即礼貌拒绝，仿佛他意图上门抢劫。
社会治安这么差了吗？祁宇丝毫没感受到。他看了看账户里结单的账目，还差点钱，时间还充裕，再接个单子吧，既然打算出远门，手头上还是要宽裕些才好。
祁宇用软件登上账号，“梦里存她”，又是个网恋伤心情种，祁宇有点无语，但也总比之前那个号的名字好多了，怎么看都像个尾随女大学生的变态。
这是个长单，要从白银打到钻石，价格不算高，祁宇不想承认自己接单的原因是如果她突然上线，这个号的段位能带她打排位。女人就是善变，他都想好了要问她哪些刁钻的英雄技能问题了，她居然不上线了。祁宇感觉自己像被主人出差了被丢在家里的狗狗，委屈的守着门，等着主人回来一起玩，太无聊了，才在家里勉强自娱自乐。
“小宇，之前那个单子打完啦？”这个点网咖的人不多，菲姐走到他旁边，“什么时候也带带我呗，请你喝奶茶。”
“奶茶不用了，姐，陪玩价给你打个五折吧，如何？”祁宇笑眯眯。
“哦哟，还学会管我要钱了，臭小子！”菲姐抬手就打，祁宇没躲。
“菲姐你别害我了，要是杨哥知道你不看着收银台在这和我打游戏，我又要挨揍了。”
“啧，老坐在那儿是真无聊，脸上还要堆笑，一个月还没以前一个星期挣得多……”
“菲姐！”祁宇打断她的话，“别这么说，杨哥知道该伤心了。”
“……哎呀，你别跟老杨说，”菲姐有些内疚，“也怪我，不该提这些，要不是……唉，茜茜也不会没了妈妈。我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只是真的无聊。”
“无聊你就去耍个朋友嘛，”祁宇笑，“我看每天下机找你要微信的人那么多。”
“啧，就你小子眼尖，聊不到一起去，你小孩子不懂，谈恋爱哪这么容易。”
“是是是。”祁宇没反驳，开了一把游戏，菲姐也识趣走开没再多说。
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呢？祁宇从来没试过，准确的来说，他并没有喜欢过谁。他努力活着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没有勇气再去参与另一个人的人生。
沉浸游戏输赢里的祁宇，很快把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只是游戏间隙还是会打开微信，看看她有没有邀请自己打游戏，那个号已经结单了，他不能再登，准备她问了再主动说。
晚饭后，新接的单子就打到黄金晋铂金的晋级赛了，小蛋糕还是杳无音信。
祁宇有些失落，晚上网咖里忙，他下机跟着杨哥忙前忙后，手机都来不及看，凌晨2点才收拾完，拿起手机。她发来一条礼貌的询问：“你今晚能通宵吗？”
可以是可以，祁宇看了一眼手机，可是明天是工作日，她不上班了吗？他想问，想到她的防备心，又默默删掉了这几个字，回了“可以”。
祁宇把结单换号的事跟她说了，要她加自己的新接的单子号。
“小蛋糕，怎么想着要通宵？”祁宇戴上耳机，进入小队，问道。
“睡不着。”一个带鼻音的温柔女声回道。
“……耳机到货了？”祁宇顿了一下，这声音挺好听的，他想。
“嗯，到几天了，今天才拆开。”
“工作这么忙啊，我还以为你谈恋爱去了。”祁宇玩笑道。
“……不说工作的事，好不好。”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对劲。
“……好。”听起来好像是在工作上受了委屈？祁宇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工作上也受过委屈，但对他来说能有个工作就是万幸了，委屈什么的，不值一提。但他知道这样的观点安慰不了任何人，就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的选位置，更努力的打赢游戏，也许赢会让她快乐一点吧……？但她注意力飘散，不断失误，不断说对不起。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一直在怪自己呢？”
祁宇取消了排队，柔声问道。
“我是不是连累你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我说的不是游戏，是出什么事了吗？谁害你受委屈了？”
“我……”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祁宇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
“要不，你开一把匹配吧，我……我没法完全集中注意力去回忆，我做错了事，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这样……”
“好，”祁宇把游戏模式换成匹配，“你别着急，没事的，都会过去。”
她选了只猫咪，即使是匹配，祁宇也不想输，选了凯隐。玩了一会，她的情绪平静下来了，祁宇没有催促，陪着她安静的沉默着。
“该怎么说呢？嗯，我给你讲一个女孩的故事吧。”
“好。”
“怎么称呼这个女孩呢？就叫她小夜吧。”她吸了吸鼻子，应该止住了泪水。
“好。”祁宇一边答道，一边带着猫咪穿墙秒掉了对面的狐狸。
“小夜出生之前的故事，是她在妈妈和继父的吵架中陆续推断出来的。她妈妈是个柔弱贤惠的女人，有一颗喜欢浪子的心。年轻时爱上了一个糟糕的男人，怀上了孩子，男人不愿负责，甚至连人流的钱都不愿给，人间蒸发。小夜妈妈还幻想男人能回心转意，也舍不得下手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只能忍着孕反工作。”
祁宇带着猫咪穿墙冲进人群，小蛋糕紧张得没往下说，赶紧放大，给对面AD套了虚弱。祁宇一通操作，五杀拿到手，感觉心里舒服些了。
“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嗯，刚才说道哪儿了，噢，小夜妈妈怀着孕还在努力工作。小夜妈妈工作的那家火锅店的股东之一是个公务员，下班常来店里坐，他是个温柔的人，见小夜妈妈怀孕了还在辛勤工作，便关心她是不是有困难。小夜妈妈是从农村来的，家里什么都是弟弟的，怀着孕回去家人脸上也没光，只能在城里无依无靠，第一次有人这样关心她，她便哭着将经历和盘托出。”
祁宇追着对面璐璐打了半天，人家都放弃抵抗了，他就剩一丝血不杀。
“你这是做什么？”猫咪疑惑。
“给你让个人头。”祁宇的声音闷闷的。
“没必要。 ”祁宇杀进杀出，对面的也不敢来救，璐璐但求一死，已经原地跳起了舞，猫咪只能下来，A了璐璐一下，拿了人头，才接着往下说。
“男人很同情她，也说起了自己的故事。他小时候运动受过伤，不能让女人怀孕，但他前妻说想丁克，所以相爱的两人结婚了。没两年，他前妻怀孕了，说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要跟他离婚。男人挽留无果，只能离婚，十分受伤，一直单身到现在。两个受过伤的人抚慰彼此的伤口，渐渐产生了情愫，直到有一天男人对小夜妈妈说，不如，我们结婚，给你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分？我会待她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好的。”
21分钟，对面终于不想受折磨了，点了投降。回到小队界面，祁宇又开了一把。
“小夜妈妈很感动，两个人在一起了，顺利生下了女儿。男人说到做到，把这个孩子当作亲生女儿那样对待。小夜认的每个字，读的每本书，都是爸爸亲自教导。男人是个读书人，书法写得尤其好，他手把手教小夜写字，督促小夜写日记，培养她学习的兴趣。小夜很喜欢爸爸，是个省心的女儿，成绩十分优秀。以前认识小夜妈妈的人，都说她转了运，遇到这样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或许是好人注定不长命吧，小夜中考后的暑假，她爸爸出差回来的路上，被一个酒驾司机高速追尾，当场死亡。”
祁宇依然选了凯隐，她选了猫咪。他听着这个故事，突然想来根烟，虽然他从来没抽过。
“我有没说过，小夜妈妈很漂亮？”
“没有。”
“好吧，那我现在补充一点，小夜妈妈很漂亮。现在家里的经济来源没了，再深的悲伤都会被迫在眉睫的经济危机冲淡，小夜妈妈为了生计，又去上班。小夜考上了重点高中，她不想女儿因为钱放弃学业，便选择了……嗯，多数是女人做的灰色产业。”
祁宇握紧鼠标，追着对面岩雀到对面下路二塔，顺利拿下一血，跟岩雀换了。
“小夜还沉浸在失去爸爸的悲伤里，对此并不知情，甚至觉得妈妈太快从悲伤里走出来了，怪她冷血绝情，母女俩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嗯，在小夜妈妈那样的工作环境里，会遇到各种糟糕的男人，她性格柔弱又常轻信他人，很容易被男人拿捏。小夜的继父就是这样拿捏她妈妈的，他说会照顾小夜母女，把小夜当亲生女儿看待，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你听这些话，似曾相识对不对，小夜爸爸当初也是这么承诺的，他也做到了。有先夫的珠玉在前，小夜妈妈以为自己在风月场所也遇到了真心人，便草率和他结了婚。”
说到这里，猫咪轻轻地叹了口气，祁宇心里的怒火愈燃愈盛，从中路一路杀到上路，仿佛对面的玩家跟自己有深仇大恨似的，一个都不想放过。
“悲剧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小夜的继父在结婚后露出了真面目，不仅家暴小夜的母亲，还会趁小夜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对小夜动手动脚。小夜害怕极了，她跟妈妈说，妈妈跟继父理论，被打进了医院。她妈妈想离婚，可家里的钱都在继父手里，他还威胁小夜妈妈，说如果知道她敢联系律师，就带着汽油去烧死她们母女……你知道的，这样的恶性案件常常发生，就算是不关注社会新闻的小夜妈妈，也担心女儿因此葬送了大好的人生，便只能忍气吞声，让女儿非必要别回家，以住校来躲避继父的侵犯。”
祁宇带着猫咪来到上路，对面刚交了大招闪现还没冷却好的石头人也不挣扎了，原地等死。祁宇把这个人头让给了猫咪。
游戏真好，他想，在游戏里他能支配所有，杀掉不顺眼的，保护想保护的。他无所不能，不再像生活里的那个失败者，为了活着，用尽全力。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福无双至乡祸不单行。小夜想方设法的留在学校这件事引起了班主任郑老师的注意，他关切小夜的家庭情况。受过伤害的小夜对人的防备心很强，尤其是男人。但郑老师文质彬彬的模样，像极了小夜早逝的父亲。老师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她就渐渐放松了警惕，将家里的不幸说了一些给郑老师听。郑老师更加怜惜她，给她买衣服，买文具，她过生日还买了蛋糕，让全班跟她一起庆祝。小夜很感动，如果，如果，她忍不住这样想，如果爸爸还在世的话，也会给她这样的惊喜吧。”
祁宇听出来了，猫咪说到这里时，已开始落泪，她的声音再次哽咽了。
“她全心相信着郑老师，甚至，郑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单独讲题，手伸进她的校服里时，她都要问自己，是不是她误会了，老师是不是只是单纯的想帮她调整不小心露出来的肩带。她感觉到这样是不对的，但前车之鉴让她不敢告诉妈妈，她只能小心翼翼的避开和郑老师独处的机会，但总有避无可避的时候，她愈退让，男人就愈得寸进尺。她不敢上学，不敢回家，无助的她找到了一直对她很和蔼的语文老师，向她求助。”
猫咪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祁宇本来想去把对面下路杀个片甲不留，但，还是算了，他带着猫咪，在河道欺负完河蟹，又去欺负刚刷新的小龙。
“……小宇，如果是你，如果她找你求助，你会怎么做呢？”
“摸清楚那个畜生下班的路线，在没监控的地方套麻袋揍他一顿，告诉他，再敢碰小夜一下，我就让他下半辈子当不了男人。我不怕坐牢，有本事他就试试。”
祁宇努力想让语气平静，但按技能的键盘声已经出卖了他此刻愤怒的心情。
“你不会带着她去报警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没有证据，”祁宇带着猫咪穿墙到下路中塔，秒掉对面的索拉卡后又回到对方的野区开始刷野，“他没有留下证据，警察就只会和稀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是啊，是啊……”她的声音有些恍惚，“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的事情，那个禽兽怎么会承认呢？闹大这个事情只会把她逼得退无可退，那禽兽是她的老师，要煽动学生对她□□羞辱，简直轻而易举……你都能想到的后果，为什么，当时我就想不到呢？”
因为你被保护得太好了。
听着她自责的啜泣声，祁宇忍下了这句话。
从小一直被善意围绕，被真诚的爱着，没有见过腌臜的世界，自然就无法想象人心的险恶。教育只告诉她遇到不公就找警察，看见被欺压者就要伸张正义。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没人提醒她，伸张正义需要代价，真理常常被舆论扭曲。
“没事，之后呢？小夜，之后怎样了？”祁宇没再带着猫咪抓人，而是在对面野区刷野。
“之后啊。”祁宇似乎能听见泪水低落在键盘上的声音。
“之后，我就害死她了。”
“……喂，”祁宇的声音闷闷的，“你别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哭得更厉害了。
“你哭得这么有感染力，我都要哭出来了，”祁宇吸了吸鼻子，听见她笑了，才松口气。
“好，我继续说。”
“我带着小夜去报警，我无条件的相信她。警察事无巨细的询问了在她身上发生的事，她在叙述过程中又受到了一次伤害。然后，就像你说的，我们没有证据。但报警这件事还是惊动了学校，校领导很重视，暂时让郑老师休假几天。郑老师很受学生的喜爱，他对小夜的偏爱有目共睹。十几岁的男孩女孩，不知道□□羞辱会产生什么后果，但却会用最脏的话去戳别人的心窝……”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
“我控制不了他们说什么话，我只能把小夜带到我家。尽力宽慰她，告诉她我相信她，做错事的人一定会得到惩罚。她的沉默没让我警觉，我以为，那只是暂时的，她会好起来。我没想过，有些孩子，是认死理的，如果她说的话没人相信，她会用命来证明自己。”
听到这里，祁宇手下动作一顿，对面小炮赶忙交了闪现逃了。
“我忘不了，忘不了她坐在实验楼窗户外的腰线上，绝望的神情。”
“她说，陆老师，他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呢？郑老师摸我了，每一个细节我都说了很多遍，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她说，我不漂亮，我很普通，可是我漂不漂亮和老师摸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漂亮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受害者吗？难道不漂亮就活该被侮辱吗？”
“她说，我不是□□，我妈妈也不是，她只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我也是。我也很怕，我本来不敢告发郑老师的，但是如果我不说，以后他是不是还会去害其他女生？”
“她说，爸爸跟我说，永远要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陆老师，我觉得我没有做错，错的不是我，为什么大家都骂我？都不相信我？是他，比我更值得信任吗？”
听着这些话，祁宇的心像手里被捏紧的纸团，缓缓收紧，一点点钝痛。
“即使这样，即使她坐在了这样危险的地方，楼下居然都还有学生起哄，说她是在装，说她不会跳，说她只是做样子，要真的想死早就跳下来了……”
她再一次泣不成声，可怜，被泪水浸没的生命却没有办法再回来。
“最后她看着我，她说，陆老师，我不怕死，我爸爸已经死了。他在下面等我了，我死了就会与他团聚了。陆老师，我的名字不是随便取的，是取自爸爸最喜欢的一句诗，你带我们读过的，‘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她说，陆老师，你不要难过，我死了，他们就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了。”
故事说完了，女孩花一样的青春永远终止在16岁。她在语音那边哭得说不出话，游戏里的猫猫趴在凯隐肩上左右张望。
“小蛋糕，”祁宇的声音毛绒绒的，温柔得像在哄孩子，“我带你去看小鹿好不好？”
“什……什么小鹿？”她抽抽噎噎的。
“你玩这么久游戏，没人带你去看过小鹿吗？”
“地图上，没有小鹿啊。”
“有的，我带你去。”
凯隐带着猫猫，来到己方高地塔旁边的墙，穿墙隐身来到地图边缘。
对面的悬崖上，长着漂亮鹿角的雄鹿，跺了跺它小巧的蹄子，扬起头。
“你看，这只小鹿一直在。只是你没发现，也没人带你发现。”祁宇轻轻说道，“现在你知道了，小鹿很脆弱，需要保护，下次，你会有更好的办法对待受伤的小鹿，对不对？”
“……嗯，嗯！”又哭了，真是，脆弱的女孩子啊。
“那只你没保护好的小鹿，愿意舍命到悬崖那边去，也是想让其他小鹿不再受伤害。不是你让小鹿受伤，你没有错，你只是，一个，新手医生，没来得及治好她。”
祁宇想起他从前还在上学的日子，如果，他那时能遇到能对他细心关怀的老师，他会不会更怀念能上学的时光呢？
“她没有怪你，你也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运气不好，从未遇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