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命在旦夕,这府中总有人比他们急。

    天色已晚,秦微澜与齐家姐弟用过晚膳又稍作商讨后,便各自回房就寝了。

    夜间入眠,恍惚中察觉有什么试图侵入神识,秦微澜随意地挥了挥手,随即翻了个身。耳畔却听闻一墙之隔,传来梦呓声。

    想强撑心神细听,无奈接连几日赶路,疲惫至极下终是沉沉睡去。

    翌日,秦微澜方醒便听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停在她的房门前,随即是震天响的敲门声。

    “道长!道长……我、是雪梅啊!道长若有办法,还请救救我家公子!”短短数句,已带了哭腔。

    秦微澜整整寝衣,披上外衫前去开门。

    旁侧的两间厢房亦一前一后地开启,走出穿戴整齐的齐家姐弟。

    一行人匆匆往李公子的住处赶,却在即将踏入庭院之际被拦了下来。

    雪梅冲上前,推搡着两名仆从拦路的手:“让开!公子他……”

    话音未落,便被仆从顺势推得一趔趄:“夫人已经遣人去寻大夫了,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城中哪还有大夫没请过?”雪梅心中焦急,刚站稳便又扑上前,“公子如今……”

    在雪梅再次被挥开时,秦微澜伸手扶住了她后道:“李管家曾许我们可以看望李公子,还请……”

    话至一半又被打断,仆从不耐道:“之前是之前,夫人有令,不许无关人员靠近。”

    ——果然。

    李管家既然先前与院中的仆从打过招呼,现今他们阻拦,定是下令之人的身份高于李管家。

    秦微澜心中惋惜他们未曾事先找李老爷要个信物。虽说纵使要了也不一定会给。李夫人钱莹假意托人去若水苑请人,却又敢在昨日当面训斥,今日便百般阻拦,不过也就是吃定李老爷对他们亦不尽信。说到底,李家主事之人,无一人真心信任他们。

    秦微澜思忖着,见仆从眼神游移,想来李天恩每况愈下,不管执行谁的命令,他们心中都有犹疑。

    正考虑着是否硬闯,又闻身后有道女声传来:“放他们进去吧。”

    秦微澜回身,见是一名身旁跟着随侍丫鬟的少女。

    少女见一行人皆朝她看来,便屈膝行了一礼。

    秦微澜顷刻间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大姑娘!”仆从面上一喜,似是这道命令让他们从两难的境地里脱身而出,却仍迟疑道,“可是夫人……”

    “母亲那边我自会去说,只要兄长的病还有一丝希望,便该尽力一试。”李天灵行礼后直起身,不疾不徐地对仆从吩咐道。

    事态紧急,眼见仆从退开,秦微澜简单还了一礼,继续快步前往李天恩的房间。

    “师姐,”齐先凑上前来,压低声音覆在她耳畔道,“这位姑娘如此善解人意,其间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秦微澜略略侧头闪避后,睨了他一眼,很是意外大大咧咧的师弟会有这个心眼,却只是摇了摇头,和另一侧的人搭起了话:“雪梅姑娘,为何相信我们呢?”

    “我……我不信。”雪梅踌躇片刻,老实答道,“只是公子命在旦夕,我着实……无法可想了。”

    “你这是让我们死马当活马医啊。”齐先感叹着道,见师姐不善的目光扫来,便闭上嘴,落了一步在后面。

    秦微澜又问道:“你觉得你家姑娘如何?”

    “……大姑娘和公子非一母同胞。先夫人故去得早,老爷后纳了现在的夫人。夫人出身微寒,膝下亦只有姑娘一个孩子……自幼请了先生教导姑娘琴棋书画,管教甚严。大姑娘鲜有玩伴,只与于姑娘年纪相仿……初时我曾在大姑娘身旁随侍过一段时间,道长若想问……我觉得与大姑娘无关。”

    雪梅忌讳颇多般说得断续,秦微澜倒也听明白了。

    李家虽然富庶,但也不过是在这一小城里数得上号,算不得深宅大院,钱莹咋咋呼呼的性子亦不似有深谋远虑的城府与手段。

    秦微澜颔首,雪梅便垂下头,不再言语,只身一人走在前面。

    少顷,一行人进了李天恩的房间。

    卧于床上的李公子面如死灰,的确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秦微澜未及动作,却见齐幽抽出一把匕首,利落地在齐先指尖一割,然后握着尚在滴血的手指一把塞入掰开李天恩的口中。

    “……痛。”齐先皱着眉大声抱怨,却没有挣脱,仿若这般情状已出现过很多次。

    秦微澜有点不忍直视,扭头对雪梅道:“你昨日喂的方子还有吗?”

    “没、没有了……”雪梅不知何时又抹起泪来,抽噎着回,“公子昏迷半月,能想……想出的办法,我们都想了,能、能去请的大夫……大夫也都请了,甚至也……也请过道士,那是道士留下的续命之法,昨日洒了大半……我没敢继续喂,本、本也是最后一副……”

    秦微澜看着形容枯槁的李天恩一眼,叹息道:“你家公子……恐怕撑不过明天了。”

    “怎么、怎么会……”纵使心知这是迟早的事,事到临头,雪梅仍是惊慌起来,“只、只要你们能救公子,老爷定有重谢……我、我身无长物……但……”

    秦微澜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们无需你酬谢,也不强迫你什么,只想知道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被止住了话头的雪梅骤然一怔,看了秦微澜许久才道:“你……是个女子?”

    “啊……”秦微澜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她起得匆忙,尚未绾发,散落的长发下是极柔美的长相,不可能被错认……意外的是,昨日无心插柳的装扮倒还真骗过了人。

    雪梅用空闲的手擦干了泪,倒不再此事上多做纠缠,沉吟片刻,下定决心般地将她所知娓娓道来。

    “我唤作雪梅,曾在家中排行最末,自幼被卖入李家,与家中断了联系……这名字是公子院中的于姑娘取的。我入李家,起初是跟在大姑娘身边的,笨手笨脚,总被其他丫鬟嫌弃……后来先夫人病故前,请求老爷善待跟了她一辈子、陪嫁过来的下人们,公子孝顺,亦恳求老爷放照看他长大的下人们自由,以至于身侧突然没了伺候的人。姑娘见我与院中其他人不和,觉得公子身边也是个好去处,就指了我过来。公子与于姑娘皆待人和气,平时不太需要人伺候,因此之后一直只有我一个丫鬟。”

    李家的关系细说起来并不复杂。

    李家公子李天恩曾有一位青梅竹马,唤做于念。幼时两人曾有婚约,只是姑娘家里出了意外,父母早亡。家道中落后她虽得李家念旧情收留抚养,然而立下婚约的先辈既已作古,这桩婚事便也做不得数了。

    李家主母早逝,现今的夫人钱莹是李问后纳的。多年来,钱莹只生了一个女儿,便是李天灵。这位妹妹与自己的兄长平日里无甚接触,关系不好也不坏。膝下无子的钱莹明面上对李天恩关怀备至,虽有颇多微词,但也同意定期以补药温养着体弱多病的于念。

    李天恩心系于念,一心一意试图履行婚约迎娶她,多次拒绝家中为他定下所谓门当户对的亲事。毕竟李问膝下仅此一子,不能说不宠,日子久了,口风终有所松动。谁料事情刚有转机之时,一直体弱多病的于念骤然离世,李天恩伤心欲绝。

    许是为了让其尽快走出于念过世的痛苦,操之过急的李问全不过问李天恩的想法,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岂料自于念离世后就甚少言语的李天恩不发一言地突然陷入昏迷,至今未醒。

    说是突发急症也未尝不可,然而镇中数得上号的大夫悉数就诊过后,皆束手无策,最后才有李立一行人走投无路般地前往若水苑千金求卦一事。

    秦微澜轻点了下头表示了然,而后问道:“我们来李家两日,这庭院里,的确只有你一个丫鬟,可曾听闻,原先是有两位的?”

    “另一个叫红桃,是夫人指来的。”雪梅回着,声调渐高,“夫人派来的人不怀好意!正因为有夫人在,于姑娘才会死!”

    “哦?”秦微澜轻巧地应了一声,继续问道,“我们听闻,于姑娘是病死的?”

    “才不是!”雪梅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公子,再抬眸时,眼中已泛着泪光,“于姑娘虽然体弱,但加以调养后渐有起色,若不是……”

    秦微澜接下去道:“若不是红桃没有好好照料,也不至于如此?”

    雪梅讶然:“道长果然什么都知道。正是红桃负责照顾于姑娘。于姑娘死后,夫人说红桃卖身期满,放她离开了。”

    此间一来二去,虽多问出了些消息,却看似与李天恩昏睡一事无甚相关。

    齐先阳气重,入若水苑修行亦有数年,但食其生血仅能驱逐最低端的邪祟,非是长久的维系之法,当务之急仍应先查出引发此间事端的缘由。

    秦微澜边思索边与齐家姐弟一同往厢房的方向走,却因突兀的一声“咕噜”而断了思绪。

    抬眸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齐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姐,我饿了。”

    秦微澜无声地叹了口气,正待回西院进食后再做打算,却见齐幽未曾跟上来。

    齐幽落在他们身后几步,视线凝于院中的槐树上,露出带有些许惊异的神色。

    秦微澜与齐先等候许久,她都不曾回过神来。

    踏出小院,原先守在此处的两名仆从已经不在了,不远处,几名丫鬟簇拥着李天灵,像是正在此处等他们。

    秦微澜立在原地,李天灵快步上前,急问道:“兄长如何?”

    秦微澜摇了摇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李家公子……院中为何有一棵老槐树?”

    李天灵当下一怔:“……幼时听老管家说,家宅原先不大。后因父亲经商有道,扩建府邸,先夫人见此槐树枝繁叶茂,不忍砍伐,便劝说父亲在扩建之时避开它,便将其圈在了院中。”

    秦微澜颔首:“如此……倒是一场因果。天色尚早,不知李姑娘用过早饭了吗?”

    李天灵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我已让下人备好各项吃食送入诸位房中。”

    秦微澜淡笑着点头,心下觉得和善解人意的闺秀交谈就是舒心,便也耐心回道:“李姑娘心系兄长,我们定然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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