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回房用完备好的早膳,秦微澜再次将齐家姐弟唤到一处。

    “我们先去找那个叫红桃的姑娘吗?”齐先像是没吃饱,伸手又去够案上的茶点。

    “不必。”秦微澜摇头否决,“红桃被遣过来照顾,是在李公子明确提出要娶于姑娘之后,左右也不过半年,更在于姑娘死后,她便离开,那时李公子尚且如常。我曾向李管家打听过,红桃亦是自幼被卖入李家,多年来未有什么异常。她既是普通人,最多不过是听人之命,动些不入流的手脚。无论于姑娘是否因她而亡,李公子之事都应当与她无关……倒是雪梅之前所用的香符纸应是定魂符,是基础的固魂之术。”

    说完倒是后知后觉地发现齐家姐弟面上的恹恹之色,便又补了句,“怎么了……这一脸倦意?”

    “没睡好啊……”齐先刚吞下一块糕点就又捻了一块往嘴里送,无甚精神地道,“做了一夜梦……古古怪怪的……”

    秦微澜挑眉,回想昨夜入睡的情形,心下了然这是有人试图入梦,口中却道:“春梦?”

    齐先一口呛道,连连摆手:“不是啊没有……师姐你别乱说。”

    秦微澜看着憋得满脸通红的小师弟,正待继续打趣,齐幽适时地递上一杯茶,开口道:“……梦境十分清晰,前后几个场景几乎可化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人影虽隐隐绰绰看不真切,但观其中所见,与今日雪梅所述情形相符,应是李公子与于姑娘两人的过往。”

    秦微澜闻言,疑惑道:“你为何会被侵入神识?”

    齐幽不答,她却已经明白了。

    纵使齐先阳气再重,能被区区生血驱退的,亦只是最普通的阴邪。这般低等的邪祟,恐怕连入梦都不易,齐先醒后仍未有所觉,是胸无城府,心无大防,而齐幽,却是刻意放任神识被侵。

    当初师叔问她带何人下山,她只是随口一提,然而她的这位师妹啊……不似齐先有着天生的直觉,倒似很早之前,就是一位经验老到的修道之人。如此看来,考虑得太少的那人反倒是随手把看戏的机会挥走的她。

    于是秦微澜不耻下问:“你们在梦中见到了什么?”

    “……很是纷乱。初时是两个在树下玩的孩童,后来是一对相携的恋人,要说有什么特殊……梦的最后一幕是缠绵病榻的女子打翻丫鬟送来的汤药……也许这便是于姑娘生前……”

    “咦,有这一幕吗?”齐幽还未说完便被齐先打断,“我记不清了……全是卿卿我我的场景,很是无聊,还没有皮影戏好看……等等,师姐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秦微澜叹了口气:“梦醒后只记得卿卿我我的情景……你这还不是春梦?”

    “不不不……真没有啊。”齐先放下糕点,连连否认,“只是普通的相处,没有什么闺中秘事……”

    秦微澜这下倒是真的震惊了:“你还想看闺中秘事?”

    “不,我不是……哎,我……”齐先越说越乱,急出一头汗。

    旁侧的齐幽沉吟许久,开口道:“师姐觉得……这梦境有异?”

    秦微澜则反问:“你是否在庭院中发现了什么?”

    “那棵槐树……”齐幽迟疑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秦微澜并不追问。李天恩如今的情况变化比预想的更快,她当下拍板做出决定:“齐先最初便言槐树周遭阴气最重……既然梦境不知所以然,你们却都觉得那棵槐树异常……今夜,我们便夜探槐树。”

    “好!”齐先举起手,满口答应。秦微澜看着掉落一地的糕点屑,默默闭上了眼。

    入夜后,一行人趁着夜色来到李天恩所在的庭院。

    院子里静谧非常,秦微澜以灵识一探,发现屋内只睡着李天恩与守夜的雪梅,心下稍定,当下施了个昏睡诀。

    与之同时,齐先亦打了个哈欠。

    秦微澜瞥了他一眼。

    这个师弟当真生活十分规律,爱吃又爱睡的,禁不起丝毫打乱。

    她还未发表看法,蓦地听闻一声惊叫。

    “有不同寻常的气息!从那——”齐先往身后一指,维持着伸手的动作画了个小圈,“——到这……近了近了……好冷!”齐先一缩脖子,朝齐幽所在的方向后撤一步,复又看向秦微澜,“师姐你呢?没感觉到吗?”

    秦微澜看着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感觉到了……但看不见。”

    “咦,师姐你也看不见吗?”齐先很是惊奇,仿若看不见才是一件稀罕事。“不过幽幽可以。”

    “可以什么……看见常人所看不见的事物?”秦微澜仿佛在对齐先发问,目光却投向了齐幽。

    齐幽依旧笑着,惯常弯起的眉眼却舒展开来,缓缓睁大的眼眸在暗夜里泛着诡异的红光。

    秦微澜沉默地与之对视,而后点了点头,平静地下了结论:“鬼瞳。”

    世间传说的「阴阳眼」,能视逝去之人,可与阴魂交流。

    她并非事先料到,而是了然了之前的困惑。

    她察觉到齐幽的不同寻常,却因她一贯眯起的双眼而一时未曾发现端倪。

    “既能看见,那应当也能与之交谈。槐树下的幽魂,想必是于姑娘吧。”秦微澜说完,与齐先的目光都凝于齐幽一人身上,等待她诉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齐幽抬眸望向空中。

    悬于半空的女子魂魄,恰是数月前故去的于念。

    “并非我不愿投胎转世……”于念垂眸,目光之中深藏眷恋,“而是……我无法离开。”

    “无法离开?”齐幽重复道。

    “啊?走不了的鬼魂?师叔好像说过这种情况,我们遇见了……地缚灵?”

    秦微澜有些讶异地朝齐先的方向看了一眼。恍然才发现,不管事的师叔原来是会教导弟子的。随后,她摇了摇头:“地缚灵多因有未竟之事而游离在身故之地,下人们皆说于姑娘生性宽厚,想必不曾心怀怨怼。”

    “那是为何……”齐先挠了挠头,陷入苦思。

    秦微澜缓缓道:“约莫是「言出法随」,虽不全对,亦与现状接近……于姑娘无法离去,也许是源于此。”

    “言出法随?”齐幽接口道,“师姐是指,是有人以强大的意念将她留在此处?”随即又讶异道,“你的魂魄被灼伤了?”

    齐先惊奇道:“师姐说那道士只会基础的固魂术,不想还有些道行?”

    阴阳两隔,非是厉鬼不能伤人,常人亦伤不了鬼。

    秦微澜却只道:“是谁留住了于姑娘,想必姑娘本人比谁都清楚。”

    于念不答,却缓缓看向一旁紧闭的房门。

    齐幽见状,将自己的猜测诉出:“于姑娘无法离开此地之事,必与李公子昏睡不醒息息相关。可是,李公子并无修行的潜质,不具灵力,为何……”她止住话音,不动神色地环顾一周。

    少顷,齐幽道:“我未看见其他。”说着,合上眼后再次睁开,泛着红光的瞳仁缓缓缩小拉长,化为诡异的竖瞳。

    然而她再次环视后,仍是摇了摇头。

    秦微澜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道:“无妨,若是生魂,非鬼瞳可见,我们问于姑娘即可。”她略微侧了侧身,仿若知晓于念的魂魄身在何处般道,“敢问于姑娘……李公子昏睡以来,是否一直与你一起?”话落,她却看向齐幽,似乎是在等她回答。

    齐幽缓缓点头道:“是。”

    “村里的老人说,这世间,既有生离也有死别……说到底,不过是缘分尽了,强续并非正途……”齐先亦看向齐幽,劝道,“于姑娘,你放了李公子吧。”

    齐幽许久没有答话。

    秦微澜道:“不,事情不一定如此。于姑娘应当是被你的生血灼伤……魂力微弱,想必入梦都很困难,无法对李公子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此番情况,反倒应是李公子想强续这段缘。”

    “是李公子把于姑娘变成了地缚灵?”齐先震惊地提高音量,“这更不对啊,师叔曾说,人死后若有未竟之事,执念太强,怨气太深,或可化为厉鬼。然而若是活人魂魄脱体而出,魂魄所倚仗的只有自身躯体的微薄之力,并会随着躯体的衰弱而逐渐魂散。李公子如今形容枯槁之态,不可能拘住死魂。”

    秦微澜略微一笑:“这不就与眼下的情状相合吗?世间的对抗并非全靠力量大小。纵使齐幽不敌你,你会对齐幽动手吗?”

    “啊?”齐先闻言愣住,“……师姐,不好这么比吧……”

    “靠李公子的魂魄之力或许做不到,但……”秦微澜抬首,视线落于院中那连月光都几近能够遮住的浓密树冠,“这棵槐树可以。”

    “槐树?”齐幽讶然,“槐树有灵,应是祥瑞之树。”

    “若能实现心之所思,岂非就是祥瑞?”

    ——屹立不倒的槐树啊,这么多年,又听过多少真真假假的誓言?

    “我料想……”秦微澜步出长廊,走至槐树下。“李公子,应当曾经在此立下过血誓。”

    说的什么呢?也无非是一时热切许下的「永不分离」之类的诺言。

    自古以来,立誓之人何其多……又有几人真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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