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歌和越昭成为同桌的第一周,可以用相安无事来形容。

    字面上的相安无事。

    沉默寡言的简歌很少找越昭说话,而越昭,意外的,他时常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

    至于两个人谁在谁的心里留意过对方的举动多少次,没人说得清。

    她和他就像是两座相邻的孤岛,中间始终缺了一座桥梁。

    又或者是一只小船。

    佟涯和周浮城无意间就成了造船摆渡的人。

    下午第二节课下课,佟涯没事做,转过头双手撑着下巴感慨:“天气好好哦,好想出去玩啊。”

    简歌从书里抬起头,随她看了眼外面的天空。

    万里无云,虽然空气里还有点夏末遗留的些微燥热,但足以称得上好天气。

    江城九月入秋,下过雨之后,这些燥热就该彻底消失,天气也会转凉了吧。

    只是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会来,想到宿舍衣柜里的薄衬衫,她得赶在天气变冷之前回趟家,拿些厚衣服过来。

    简歌的思绪回到眼前,低下了头,“明天就是周五了。”

    她的言外之意不难听出,过了周五,周末佟涯就可以出门玩。

    可佟涯听过她的话,脸皱得更深了,“再过一天才是周末,谁知道周末还有没有这样的好天气了。”

    简歌也不知道。

    虽然她是重生者,可如果连天气这种不起眼的细节她都记得住的话,她应该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周末还会有的吧,这天应该不会说变就变,这雨——”

    简歌凭借生活经验安慰泄气的佟涯,话说到这,脑中忽然有什么东西闪过,快到她根本抓不住。

    她因此怔愣了下,嘴里的话倒还是缓缓吐出,“也不会说下就下吧?”

    简歌又重新抬起头,侧脸看着窗外。

    风清气爽,一点儿风雨欲来的前兆也没有。

    可她刚刚提到雨的时候,心中怎么忽地一慌?

    难道这两天会下雨?还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简歌记不起来,也想不清楚,她迟钝的话语没有一点儿信服力,佟涯还是垂下肩转了回去。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越昭走进教室的时候,目光落在简歌的背影上。

    她又在出神地望着外面。

    这一周来,他偶尔看得见她这副模样,虽然看似平静,却藏着没人知晓的警惕。

    只要一有人靠近,她便会立刻垂下眼眸,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有时他的目光抬地慢了,便只会在余光里留下一抹残影。

    她收回视线转身留下的余影。

    她这么做不是为了躲着他或是谁,越昭心里清楚,她这么做,和她的那颗心有关。

    那颗时时透露着小心翼翼的心。

    所以这一周,她才很少问他什么事,甚至连军训时相处的很熟悉的佟涯,她也只是等待着她回头,等她说,再等她走。

    她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再在必要的时候附和三两句,以避免对话给对方造成不舒服的感觉。

    越昭不过是从教室后门径直走到自己座位的时间,已然想到这许多,只是他的眼底依旧平静。

    直到走到座位前,等简歌主动起身,让他进去。

    他和简歌坐在倒数第二排,教室不算狭小,只是宽敞的座位空间,那是最后一排的独属。

    纵使是倒数第二排,也别想从倒数第一那里得到便宜,偶然得到的足够一人侧身走过的地方也会很快就被挤压。

    只是这次出于意料的,简歌没有在他出声提醒前,就反应过来。

    她还在走神,不知在望着什么。

    越昭站在她身旁,没急着让她让开,而是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什么都没有。

    还是往日里的树,往日里的云,和往日里的风。

    只是这风,比起上午的燥意,似乎有点轻爽过头了。

    越昭就这么静静等着,等到老师都进门,站在讲台上看了下来。

    教室忽然就肃静,简歌这才回神,回头的时候就看见不知道在她手边等了有多久的越昭,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起得太慌乱,椅子还没被她拉开,桌子因此被碰到,她放下的笔眼看着就要滚落。

    简歌没时间去关心笔,她只想赶紧让越昭进去坐下,这样老师的视线才不会继续停留在这里。

    笔的话,掉了她可以坐下再捡。

    可她忽视的那只笔,只来得及掉到半空,恍然就被一只手给接住。

    动作干脆利落,甚至没有一丝犹豫,越昭只是浅浅弯下了腰。

    他还站在她的位置前,她的身前,鼻尖传来未曾嗅到过的味道,简歌整个人忽然就愣住。

    像是木质香,又带了点冬日落雪的味道,这是……她的视线向下移了些许,眼中就此落入越昭的发尾。

    他的脖子,此时离她就只有一拳的距离,而这味道,她说不清是他洗发水的味道,还是他身上携带的味道。

    简歌忽闪着敛下眼睫,身后历史老师的目光若有似无,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好在越昭很快就站好,将她的笔重归原位后,他也终于在座位上坐下。

    简歌不敢有迟疑,只能装作镇定地回到座位上,连头也不敢再抬起来,就怕对上历史老师的眼睛。

    还好老师没将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整理了下后开始讲起了课。

    教室里时不时响起沙沙声,虽然这个班级里的大多学生最后会选择理科,但至少现在,大家对历史的求知欲还没被成堆的作业磨灭,许多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谁也没有时间去注意,脚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卷起的灰尘,正在渐渐形成一股小漩涡。

    而远处的天,乌云正在悄然压过来。

    下午五点四十五分,下课铃准时打响,老师似乎着急走,连下课都没说就离开了教室。

    前两节课还闹着要出去玩的佟涯没忙着收拾书包,站起来就是转身对上简歌。

    “简歌。”佟涯眼神幽幽地看着她。

    简歌应声抬头,佟涯的这表情她不能再熟悉,这是周浮城每次惹到她时她才会露出的想打人的表情。

    简歌心虚地朝教室外瞟了眼,虽然已经起了风,天空也灰暗下来了,但雨还没落下来。

    “佟涯,这雨……你看它酝酿了这么久,连个雷声都没有,说不定就下不下来了呢。”

    简歌弯起眉眼,笑着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可她话音没落,轰隆隆的雷声就已经传来。

    她这乌鸦嘴应验的速度,连背起书包要走的周浮城都停下脚步来围观上一眼,“我去,言出法随啊简歌。”

    说着周浮城就弯下腰来对着简歌双手合十地拜了拜,“简歌保佑,祝昨天游戏坑我七连跪那家伙今天一定要八连跪,简哥保佑。”

    简歌受不起他这拜,放下手上的书就是连退几步,躲开了周浮城的正前方。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乌鸦嘴这么灵了。

    可别真给周浮城拜上,害得别人……几连跪来着?反正就是比周浮城多跪就是了。

    佟涯看不得周浮城这傻样,她也知道下雨这事怪不到简歌,毕竟是天气嘛,和她的心情一样,怎么变都不奇怪。

    只是想到最后两节课她顶着老师催眠的压力,计划好的出游泡汤,她就瞬间失去了放学的信念感。

    “不如简歌你也祝福一下我,就祝我半路淋雨,淋到感冒发烧明天直接请假得了。”

    佟涯说着,感觉这方法还真有可行性,“这样的话,我就有三天的假期,好像也不错诶。”

    周浮城拜完简歌就着急忙慌飞一样地跑了,简歌这才敢重新收拾起东西来,听到佟涯的话,她下意识接到:“感冒发烧的话,好像不止得请一天的假吧,至少要一周。”

    一周?

    她有感冒发烧请过一周的假吗?

    没有啊,以前她上小学的时候身体不好总爱生病,经常发烧咳嗽,可连一天的假她都没有请过。

    她甚至还记得自己发烧晚上忘记写作业,第二天一早起床顶着还烫的脑袋补作业的情景。

    那又是谁生病请过一周的假,让她就将这话脱口而出。

    不是佳佳,不是林褚时,也不是这时候的绪青露和佟涯……

    简歌手上的动作变得极慢,脑海里却在疾速搜寻着过往的记忆。明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心里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让她执着地一定要记起来。

    “不过今天越昭怎么走这么早啊?之前他不是比我们还要慢的吗?”

    佟涯将书包拎在手上,随口提了句越昭。

    简歌听见越昭的名字,视线无心从他的课桌瞥过,又放回到自己的书包上,书包的侧面,还放着一把折叠好的雨伞。

    这是她前世的时候上高中之后才养成的习惯。

    以前住在小镇上,学校虽然离家远了些,但走路最多也就十几分钟的事。

    那会儿赵如意经常看天气预报,有雨的时候就叫她带上伞再出门,有一两次雨来得急了,赵如意就会自己来接她,又或者锅里炖着菜手上有忙不开的事时,也会让其他的同学父母一起送伞来。

    直到后来上了高中,没有了赵如意在身边,她忘记带伞变成常有的事后,淋了有好多次雨。

    有一次淋得严重了,就这一小段回宿舍的路给她淋感冒,她还要吃着感冒药自己挺着上课后,她就养成了书包里随时放着伞的习惯。

    现在想想,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成长。

    离家越远,离父母越远,你就不得不在一次次淋雨后学会照顾自己,就像她一样。

    简歌深吸了口气,回忆的感觉并不好受,也足以让她忽略刚才的执念,她从书包中抽出了伞。

    “走吧。”

    佟涯已经等她有一会儿了。

    两人才走出教室,瓢泼的雨水当着她们的面转瞬就将整个世界都吞没。

    简歌瞧了眼走道的栏杆外,那雨跟断线的珍珠似的,像是能砸死人,她问佟涯:“你等下怎么回去?带伞了?”

    佟涯语气轻松:“有人来接我,伞的话,接我的人会带的吧?”

    ——来接我的人没带伞。

    简歌心里蓦然出现这句话,她喃喃地念了出来,“来接我的人没带伞……”

    她记起来了,因为淋雨发烧请假一周,说这话的人,是越昭。

    “越昭走多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跳地飞快。

    “也就几分钟吧,怎么了?”

    几分钟,那应该还没走出校门,她现在跑过去的话,或许还来得及。

    这样想着,简歌立刻就要飞奔下楼。

    “佟涯,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下雨你注意路滑,不要摔倒了!”

    前半句简歌人还是在佟涯眼前和她说,这后半句,佟涯听着从楼梯口传来,久久回荡在楼道里的声音,嫌丢人地把脸遮了一半。

    她这么大一个人了,走个路还能摔倒吗?简歌也真是,太小瞧她了。

    不对,简歌的嘴,刚刚周浮城还拜她来着!

    “简歌,收回你的话,赶快!”

    佟涯连忙跑到楼梯里,她趴在扶手上,从楼梯间的缝隙对着下面喊出了这句话。

    可惜,楼梯上早就不见简歌的人影,她此时正撑着一柄嫩绿色的碎花伞,在雨中狂奔。

    雨滴在地面溅起水花,还来不及汇聚着流向某一处,就被简歌用力踩上,又一次飞舞到空中。

    她手里的伞在风的摧残下,没起到多少挡雨的作用,雨水全都从侧面打了进来,淋湿了她的衣服。

    她一边跑着,一边四处寻找着越昭的身影。

    撑伞的人不用看,两两结群的人不用看……

    眼看着自己离校门越来越近,简歌的心也随之凉了些。

    说不定越昭已经离开了。

    她没再抱什么希望,在离校门几步远的地方慢了下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她身边路过、跑过,带起一阵风。

    沾了水的裤子贴在小腿上,被风灌起后,又冷又冰。

    简歌将伞高高举起,目光在周围绕过几圈后,不肯放弃地又朝前走了两步。

    高个子的学生不知道怎么的,偏偏就这种时候都走到了她的前面,让她什么都看不见。

    可越是这样充满阻碍,就越是让她觉得越昭会在下一秒出现在她眼前。

    凭着这股不服输的劲,她又往前挤了挤,准确来说,是被挤了挤。

    等比她宽大一倍的背从她视野里彻底消失,她人已经站在校门外。

    出了校门的学生渐渐向四周散开,简歌的身边空旷下来,雨还在下个不停。

    出了校门的学生渐渐向四周散开,她的身边变得空旷下来,只是雨还在下个不停。

    举着伞的右手经过刚刚那一遭,此时酸累到有些吃力,眼看着手柄在她的手里毫无征兆地就向着一边歪倒,简歌赶忙伸出了左手去扶。

    可她的左右脑似乎在这一瞬陷入宕机,左手是伸出去了,右手却也松开了。

    两只手突然都落空,简歌亲眼看着她的碎花伞掉落出去。

    雨水顷刻间就攀附上伞骨,敲打上她的头顶。

    滂沱的雨势逼得她不得不眯起眼睛,在她想起伸出手去捡伞前,有另一只手替她捡了起来。

    简歌几乎在一瞬间就记起来,那是上课时她才见过的、替她接住过笔的那只手。

    阴影再次从头上落下,遮去了这漫天的雨,她的睫毛上沾上细碎的雨珠,在她不经意的眨眼间,连成一片潮湿。

    入目的灰色太过眼熟,甚至不需要去仔细分辨,简歌怔怔仰起了头。

    对着她寻找已久的脸颊,轻声呢喃到:“越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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