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瑙
秋风过，疾风劲吹，荡走枝桠上的残叶。
秋意浓，云蔽日，雨欲来，人莫停。
砰一声，茶盏碎裂声倏然惊走窗外燕雀，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杯盏落地声。
许如秋一副颐气指使的模样，“方才不是很嚣张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许如意将视线从一片狼藉的地上移到许如秋脸上，眼神冰冷，一言不发。
许如秋蓦地退后两步，腿脚半软作势欲跌，许如玉在背后扶了一把，让她安稳落于座中。
许如玉手指绞帕，柔声：“想来如意是被吓傻了，如秋勿要这般咄咄逼人。”
“如玉堂姐不在乎就是了。”许如秋见无茶盏可用，猛地拍桌，“没见茶盏碎了？还不拿套新的。”
良久，许如意只问，“因何而死？”
许如秋倒是真的厌她，见她神色不对，颇有种上位者的姿态，神色倨傲，“绿瑙勾结匪徒意欲行凶，与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前几日明为请辞归家，实则是怕诡计被识破，逃离出城时被经城门郎识破，捉会衙内，这一审真是不得了！”
许如意：“怎么个不得了法？”
“那绿瑙也是个硬骨头，抗了一天也不承认。”许如秋轻嗤，不屑道：“好在金大人出手，不过一个时辰便招了她勾结匪徒的罪证。”
银秋惊呼一声，见人全部看自己，她立马捂嘴，神情严肃。
谁人不知，江城金九。
此人心狠手辣、不讲情法，为谋上位曾将其子献于以龙阳之好、私圈娈童而臭名远扬的知州。
又为升官娶千金，以不顺父母、罹患恶疾为名休弃糟糠妻。
金九盘亘江城，近年来多以莫须有罪名捕人，一为除宿敌，二为敛财。
被捕入狱之人，若无银两来赎，无论冤枉与否，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此人为父不仁、为夫不义、为官不正、为人不端，城内多道其畜牲不如。
许如意问：“招了？招什么了？”
“勾结匪徒。”
“前些日她请病归家，今日你同我说她死了。”许如意看着明着幸灾乐祸的许如秋，以及暗中饱含恶意的许如玉，喃喃道：“她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你们怎么笑得出来？”
“一个丫鬟，生来贱命，死便死了。”许如秋瞧她面色苍白。笑出声，“如意堂妹这是在可怜谁？绿瑙可是差点将你害死，怎么今日这般心软。”
“贱命？”许如意：“像你这种人，命又比她高贵多少？”
许如意轻嗤，上下打量她，“绿瑙命贱，你命贵，她命薄只活十八年，如秋堂姐可要活的久些，别死在命贱之人前。”
“许如意，你敢咒我！”
许如秋抬手便要打她，手掌落下，到许如意脸庞三分时，被她紧紧攥住。
“如秋堂姐这是要在许家打我吗？”许如意往前逼近，“这是在我府内，如秋堂姐看清了这是谁的地界。”
“我是以堂姐的身份在教训你，你莫要拿长辈压我！”
许如意将她胳膊反拧于后，“教训我？我有何错？”
“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你是要造反吗！”许如秋胳膊发疼，但底气十足，“再不放开我，我一定打烂你这张贱人脸。”
“动不动便是贱人，嘴中皆是污秽之言，夫子教的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许如意发力，“及笄之岁却仍如幼童顽劣，婚嫁之岁却一口一口一个贱人，不知伯父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会不会后悔生了你。”
许如秋瞬间发疯，“滚！许如意你再不放开我，我定要你好看！”
“要我好看？”许如意双手加力，直到手下人忍不住喊痛才稍稍收了力道，“你要我怎样好看。”
许如秋怒喝，“你！”
“如意，快放了如秋，莫要伤了姐妹情分。如秋痛的难受，你先放开她再说话。”许如玉着急踱步，神情担忧，“算堂姐求你，快松开吧。”
“堂姐只道莫伤姐妹情分，可往日我被打被骂时堂姐在何处？”许如意冷笑，“我被许如秋压着打、指着骂，被抢首饰时，堂姐又在哪？”
许如意视线移到许如玉发间，颇有深意道：“如今我不过还之三分，堂姐便急不可耐，若我要拿回一切，堂姐岂不是要当场气绝。”
“说什么糊话，往日是我多有忽略，竟不知如秋做过之事，今日说清后一切恩怨纠葛尽消。如秋年龄小，正值顽皮，如意也大量度些，宽宥了她。”
发间的步摇随着她说话时不停晃动，耳饰更是晶莹剔透，夺人眼光。
“堂姐要我做圣人、要我做仙子、要我当不藏私欲之人。可圣人会犯错，仙子会下凡，而我心中皆是私欲。”许如意见她愣怔，“堂姐，您头上的步摇与发簪皆是当年许如秋从我此处夺走，来路不明之物，想来戴的也不安生，不若还与我？”
许如玉双唇微动，欲说什么，却被一声尖叫打断。
“许如意你真是翅膀硬了，敢威胁我们。”
得来的手段并不光彩，这么多年，许如秋几乎都要忘了发簪的来历。
如今旧事重提，许如秋双臂被束缚于后，脸色铁青，只尖叫让她闭嘴，莫要说些乱七八糟、扰人心神的话。
“威胁？堂姐认为这是威胁？”许如意低头，想看她此刻表情，毫不意外，看见了那双淬了毒的眼，许如意轻笑，“从前如秋堂姐种种，皆是威胁。今日堂姐是改了性子，不穿狼皮改做羊了？”
许如意泪眼婆娑，将发件首饰全拆下，放于一侧，“首饰给你便是，快将如秋放开，时间长了，她会不舒服。”
许如意眉头轻挑，直接将许如秋推给许如玉，“瞧如玉堂姐说的，我又岂是这般不通情达理之人。”
许如秋握拳欲言，却被许如玉拦于身后，“如秋，莫要再闹了。”
许如意跟了句，“对啊，如秋堂姐，可别再闹了。”
“如意堂妹也莫说了。”许如玉嗔怪一眼，“如今天色已望，我们也要回去了。”
随后，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婚帖，“不日我便成婚，虽说帖子本不该我送，但我想缓和一下你同如秋的关系，没成想却弄巧成拙。”
她上前握住许如意的手，真挚道：“前尘往事，今日已说开，日后这便不能算我们之间的隔阂。女子出嫁，多倚靠娘家，可如意是独女，家中无兄弟可倚，而我两房中皆有男丁，以后出嫁，便是如意的倚仗。”
许如意硬挤了个微笑给她，“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我的就是你的，你我三房虽然分了家，但同是一族，心中却不分家。”许如玉紧握她手，“待你出嫁后，有什么难办事皆可问询吾兄。”
许如意心里听了个门清儿，好家伙，原来是在这等着她，什么心中不分家，原是还是想着一品斋。
许如意：“不知那家郎君有这福气娶我如花似玉的如玉堂姐。”
“姜长史次子姜聪。”
许如意虽未听过此人，但观二人得意神态，若嫁贩夫走卒自是不会跑一趟来送喜帖。
士农工商，商为末等，士族为首，江城内除却太守，长史也算城内数得上来的人物。
绿瑙之死，想必也是担了个替罪羊一称，幕后之人将罪全推到绿瑙身上。送官拷打，又专请了金九，绿瑙一死，罪证皆消。
富者，常喜观贫人苦痛。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为官本应清正廉洁、奉公守法，造福百姓。却不想，在这江城，官中竟出了金九这类人。
怨声载道，民苦不堪言。
他们眼内绿瑙不过是个蝼蚁，死了个丫鬟，甚至连名姓都记不得。原来，在这里，一条人命竟是如此容易抹去。
二九年华，绿瑙被诬陷而死。幕后凶手却喜结良缘，欢喜待嫁。
原来，在这个时代，一条人命竟如此容易被夺去。
许如玉、许如秋二人已走，银秋指使了个丫鬟将厅前扫净。
看许如意不动，银秋问：“小姐，您怎么了？”
“我还没见到绿瑙，她却死了。”
银秋抿嘴，声音闷闷，似有哭意，“绿瑙平时虽张扬了些，可到底是做不出勾结匪徒伤害小姐之事。”
“我又怎会不知。”许如意：“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害我。”
银秋强咽心酸，“死了好，死了便不用受苦，人总要一死，只是时间问题。死了便不会被骂，不会难过，两眼一闭，到了下面，就算脱离了苦海。”
“生有生乐，死有死忧。”许如意睫毛轻颤，“可她这样的年岁，不应死于牢狱，不应受刑而死。”
银秋泪水从眼中流出，强压悲伤。
许如意擦去银秋脸上挂着的泪水，“哭什么。”
她又问：“银秋，你知道衙内死后的尸体会被运向何方吗？”
银秋：“城外十里有一乱葬岗，官内多会将尸体堆放在那，第二日会有人来收拾。”
“把绿瑙的尸体找出来，给她立个碑，至少别让她做无名姓的孤魂野鬼。”
秋意浓，云蔽日，雨欲来，人莫停。
砰一声，茶盏碎裂声倏然惊走窗外燕雀，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杯盏落地声。
许如秋一副颐气指使的模样，“方才不是很嚣张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许如意将视线从一片狼藉的地上移到许如秋脸上，眼神冰冷，一言不发。
许如秋蓦地退后两步，腿脚半软作势欲跌，许如玉在背后扶了一把，让她安稳落于座中。
许如玉手指绞帕，柔声：“想来如意是被吓傻了，如秋勿要这般咄咄逼人。”
“如玉堂姐不在乎就是了。”许如秋见无茶盏可用，猛地拍桌，“没见茶盏碎了？还不拿套新的。”
良久，许如意只问，“因何而死？”
许如秋倒是真的厌她，见她神色不对，颇有种上位者的姿态，神色倨傲，“绿瑙勾结匪徒意欲行凶，与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前几日明为请辞归家，实则是怕诡计被识破，逃离出城时被经城门郎识破，捉会衙内，这一审真是不得了！”
许如意：“怎么个不得了法？”
“那绿瑙也是个硬骨头，抗了一天也不承认。”许如秋轻嗤，不屑道：“好在金大人出手，不过一个时辰便招了她勾结匪徒的罪证。”
银秋惊呼一声，见人全部看自己，她立马捂嘴，神情严肃。
谁人不知，江城金九。
此人心狠手辣、不讲情法，为谋上位曾将其子献于以龙阳之好、私圈娈童而臭名远扬的知州。
又为升官娶千金，以不顺父母、罹患恶疾为名休弃糟糠妻。
金九盘亘江城，近年来多以莫须有罪名捕人，一为除宿敌，二为敛财。
被捕入狱之人，若无银两来赎，无论冤枉与否，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此人为父不仁、为夫不义、为官不正、为人不端，城内多道其畜牲不如。
许如意问：“招了？招什么了？”
“勾结匪徒。”
“前些日她请病归家，今日你同我说她死了。”许如意看着明着幸灾乐祸的许如秋，以及暗中饱含恶意的许如玉，喃喃道：“她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你们怎么笑得出来？”
“一个丫鬟，生来贱命，死便死了。”许如秋瞧她面色苍白。笑出声，“如意堂妹这是在可怜谁？绿瑙可是差点将你害死，怎么今日这般心软。”
“贱命？”许如意：“像你这种人，命又比她高贵多少？”
许如意轻嗤，上下打量她，“绿瑙命贱，你命贵，她命薄只活十八年，如秋堂姐可要活的久些，别死在命贱之人前。”
“许如意，你敢咒我！”
许如秋抬手便要打她，手掌落下，到许如意脸庞三分时，被她紧紧攥住。
“如秋堂姐这是要在许家打我吗？”许如意往前逼近，“这是在我府内，如秋堂姐看清了这是谁的地界。”
“我是以堂姐的身份在教训你，你莫要拿长辈压我！”
许如意将她胳膊反拧于后，“教训我？我有何错？”
“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你是要造反吗！”许如秋胳膊发疼，但底气十足，“再不放开我，我一定打烂你这张贱人脸。”
“动不动便是贱人，嘴中皆是污秽之言，夫子教的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许如意发力，“及笄之岁却仍如幼童顽劣，婚嫁之岁却一口一口一个贱人，不知伯父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会不会后悔生了你。”
许如秋瞬间发疯，“滚！许如意你再不放开我，我定要你好看！”
“要我好看？”许如意双手加力，直到手下人忍不住喊痛才稍稍收了力道，“你要我怎样好看。”
许如秋怒喝，“你！”
“如意，快放了如秋，莫要伤了姐妹情分。如秋痛的难受，你先放开她再说话。”许如玉着急踱步，神情担忧，“算堂姐求你，快松开吧。”
“堂姐只道莫伤姐妹情分，可往日我被打被骂时堂姐在何处？”许如意冷笑，“我被许如秋压着打、指着骂，被抢首饰时，堂姐又在哪？”
许如意视线移到许如玉发间，颇有深意道：“如今我不过还之三分，堂姐便急不可耐，若我要拿回一切，堂姐岂不是要当场气绝。”
“说什么糊话，往日是我多有忽略，竟不知如秋做过之事，今日说清后一切恩怨纠葛尽消。如秋年龄小，正值顽皮，如意也大量度些，宽宥了她。”
发间的步摇随着她说话时不停晃动，耳饰更是晶莹剔透，夺人眼光。
“堂姐要我做圣人、要我做仙子、要我当不藏私欲之人。可圣人会犯错，仙子会下凡，而我心中皆是私欲。”许如意见她愣怔，“堂姐，您头上的步摇与发簪皆是当年许如秋从我此处夺走，来路不明之物，想来戴的也不安生，不若还与我？”
许如玉双唇微动，欲说什么，却被一声尖叫打断。
“许如意你真是翅膀硬了，敢威胁我们。”
得来的手段并不光彩，这么多年，许如秋几乎都要忘了发簪的来历。
如今旧事重提，许如秋双臂被束缚于后，脸色铁青，只尖叫让她闭嘴，莫要说些乱七八糟、扰人心神的话。
“威胁？堂姐认为这是威胁？”许如意低头，想看她此刻表情，毫不意外，看见了那双淬了毒的眼，许如意轻笑，“从前如秋堂姐种种，皆是威胁。今日堂姐是改了性子，不穿狼皮改做羊了？”
许如意泪眼婆娑，将发件首饰全拆下，放于一侧，“首饰给你便是，快将如秋放开，时间长了，她会不舒服。”
许如意眉头轻挑，直接将许如秋推给许如玉，“瞧如玉堂姐说的，我又岂是这般不通情达理之人。”
许如秋握拳欲言，却被许如玉拦于身后，“如秋，莫要再闹了。”
许如意跟了句，“对啊，如秋堂姐，可别再闹了。”
“如意堂妹也莫说了。”许如玉嗔怪一眼，“如今天色已望，我们也要回去了。”
随后，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婚帖，“不日我便成婚，虽说帖子本不该我送，但我想缓和一下你同如秋的关系，没成想却弄巧成拙。”
她上前握住许如意的手，真挚道：“前尘往事，今日已说开，日后这便不能算我们之间的隔阂。女子出嫁，多倚靠娘家，可如意是独女，家中无兄弟可倚，而我两房中皆有男丁，以后出嫁，便是如意的倚仗。”
许如意硬挤了个微笑给她，“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我的就是你的，你我三房虽然分了家，但同是一族，心中却不分家。”许如玉紧握她手，“待你出嫁后，有什么难办事皆可问询吾兄。”
许如意心里听了个门清儿，好家伙，原来是在这等着她，什么心中不分家，原是还是想着一品斋。
许如意：“不知那家郎君有这福气娶我如花似玉的如玉堂姐。”
“姜长史次子姜聪。”
许如意虽未听过此人，但观二人得意神态，若嫁贩夫走卒自是不会跑一趟来送喜帖。
士农工商，商为末等，士族为首，江城内除却太守，长史也算城内数得上来的人物。
绿瑙之死，想必也是担了个替罪羊一称，幕后之人将罪全推到绿瑙身上。送官拷打，又专请了金九，绿瑙一死，罪证皆消。
富者，常喜观贫人苦痛。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为官本应清正廉洁、奉公守法，造福百姓。却不想，在这江城，官中竟出了金九这类人。
怨声载道，民苦不堪言。
他们眼内绿瑙不过是个蝼蚁，死了个丫鬟，甚至连名姓都记不得。原来，在这里，一条人命竟是如此容易抹去。
二九年华，绿瑙被诬陷而死。幕后凶手却喜结良缘，欢喜待嫁。
原来，在这个时代，一条人命竟如此容易被夺去。
许如玉、许如秋二人已走，银秋指使了个丫鬟将厅前扫净。
看许如意不动，银秋问：“小姐，您怎么了？”
“我还没见到绿瑙，她却死了。”
银秋抿嘴，声音闷闷，似有哭意，“绿瑙平时虽张扬了些，可到底是做不出勾结匪徒伤害小姐之事。”
“我又怎会不知。”许如意：“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害我。”
银秋强咽心酸，“死了好，死了便不用受苦，人总要一死，只是时间问题。死了便不会被骂，不会难过，两眼一闭，到了下面，就算脱离了苦海。”
“生有生乐，死有死忧。”许如意睫毛轻颤，“可她这样的年岁，不应死于牢狱，不应受刑而死。”
银秋泪水从眼中流出，强压悲伤。
许如意擦去银秋脸上挂着的泪水，“哭什么。”
她又问：“银秋，你知道衙内死后的尸体会被运向何方吗？”
银秋：“城外十里有一乱葬岗，官内多会将尸体堆放在那，第二日会有人来收拾。”
“把绿瑙的尸体找出来，给她立个碑，至少别让她做无名姓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