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却山的动作很迅速,在确定凌云没有其他需要作别的人以后,马上带着她离开了。

    沉昭站在旅馆门口,凌云亦步亦趋跟着宋却山,红着眼睛频频往回看。她有预感,她以后将会很久都见不到她。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几天沉昭一直戴着帷帽,凌云看不清沉昭的神色,失落地抿着嘴。而下一刻,却看见沉昭伸手,掀开了帷帽边的细纱。帷帽下,她涧石蓝的眼睛在灯火辉映下闪着细碎的光,那张极尽艳丽的脸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尽管凌云很早就有了美丑观念,也早就见过姚沉的脸,却还是在这一刻感到恍惚。

    领着她的宋却山突然发出一个疑惑的气音,他回头看向沉昭的方向,却只看到她转身时荡开的裙角。

    那种内心被窥探的感觉只在一瞬,仿佛只是一个错觉。宋却山压低眉头,又扫了一眼凌云,按捺下心中的疑问继续前行。

    沉昭靠在门边,白纱早就已经放下来,她按住狂跳的心脏,宋却山的修为太高,只是刚刚一眼,她的浊气便控制不住。等到浊气稳定下来,沉昭呼出一口气,为刚刚无意间听见的心声感到不安。

    她听见宋却山繁多复杂的心音,他的欲望太多太杂致使她不能仔细分辨其含义,只有最蓬勃的欲望能被她准确识别出来。

    “季不秋不要死。”

    她已经能从人的心声中辨别出他们的情绪。没人会不知道季不秋,她已经是当世第一的剑修,实力深不可测。到底是什么缘由,才让宋却山这样不安地祈求?

    一声疑问打断了沉昭:“姚沉……你怎么站在门口?”陈殊揉着眼睛走出来,打了个哈欠。

    沉昭只道:“凌云走了。”

    陈殊的哈欠打到一半,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急忙开口却不慎被口水呛到:“什么……咳咳咳……她怎么走了?”

    “择璞结束以后,玉人会安排选中的弟子回家作别,凌云家中已经没有长辈,所以她直接离开了。”沉昭解释道。

    “这样啊。”陈殊垂着头叹气,懊恼开口:“我刚刚睡了一觉,早知道就送送她了。”

    沉昭看着她,道:“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她们只不过冰原相见,只是因为目的地一致所以才一路同行,如今已经到了南城,陈殊也没理由再跟着她。

    陈殊一怔,眼神恍惚了一瞬,她小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这里和我知道的有很多不同,我不知道我接下来怎么办。”

    她说得含糊,沉昭问:“回去?或者留在南城?”

    这句是沉昭真心为她建议,如今白意重新掌管南城,沈国皇室也安插人手分走了一部分职权,南城应该会更加稳定。再加上有皇室监管,沈国的修士对普通百姓的压迫并不像其他地方那么重,南城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定居点。

    “我……”陈殊拧起眉头,她求证一般看着沉昭,问:“你知道,沈玄的孩子叫什么吗?”

    虽然不解,但是沉昭还是回答了她:“沈昀。”

    陈殊静默良久,最终道:“我回不去……也不想留在南城。”

    沉昭只是给一个建议,采纳与否都由陈殊自己决定,她没有勉强陈殊,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点点头:“好。”

    见沉昭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陈殊问:“你呢?”

    沉昭没有隐瞒,公主祭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她道:“我去惊蛰城参加公主祭。”

    几个月前,沈国皇室散播出一个消息,邀请所有有志之士前往沈国都城参加一场名为公主祭的试炼,试炼内容与场地一概不知,但是沈国皇室承诺,表现优异者可以带走试炼中得到的一切,还可以从藏宝库中挑选三份宝物。

    沈国的财大气粗人尽皆知,这个消息一出,惊动了无数修士。

    有传言说,试炼地是位于都城北方的山脉中,里面藏着灵石矿脉,也有人说,试炼地是沈玄开辟的秘境,沈玄的道统以及灵器都留在了里面。

    众说纷纭,但是沈国那边什么都没有透露。

    陈殊这几天也从不少来南城的人口中听说过公主祭,她点点头,没有多问。

    两人一时无言,沉昭索性回到房间,盘腿坐在床上以后,她闭眼内视,一枚圆滚滚的金丹出现在她的丹田上。

    心境结束以后,她的修为已经突破至金丹,纵然沉昭对修行一事知道得不多,也清楚这样的速度绝对不正常。但是灵力运转并没有异样,浊气与灵力互不侵扰,各成一个周天。浊气盘踞在灵台附近,呈雾状,灵力则按照问心功法的运行规律不断在经脉之中游走。

    沉昭凝视着浊气,她现在已经能熟练操控它。毕竟从人的负面情绪中剥离出来,浊气更偏向于神魂之力。先前帮助凌云掩盖住那一丝从竹叶吊坠中抽出的剑意便是用的浊气。

    没有灵力波动,意味着沉昭可以在很多情景下不受限制,说不定可以在公主祭时起到大用处。

    眼下不过五月中,公主祭的时间定在六月廿,沉昭盘算了一下时间,左右现在南城上下的吃穿用度都是由城主负责,她打算留在南城一阵时间,毕竟光是修为提升还不够,她没有对敌的经验,只是一个光鲜亮丽的花架子。

    第二日,沉昭穿戴整齐,带着九寸心离开了旅馆

    随着择璞的结束,南城的人明显少了很多,比起生活,城主位置的更迭对于普通人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很快,沉昭在城门口遇到了一个她不想见到的人——沈昀。她下意识想躲在出城的人中,避开沈昀的目光,但是沈昀何等的眼尖,他早就知道沉昭要出城的消息,提前在这里蹲守。

    此刻见到沉昭,他身形灵活如一条游鱼,钻到了沉昭身边。

    沈昀盯着沉昭,弯着眼睛笑:“这么巧啊,姚沉道友。”他穿着一件与沉昭衣服颜色相近的利落衣装,用青金色的发带束住长发,扎成一个马尾,本就是俊秀的相貌,再加上这番不失风流的打扮,吸引到不少人的目光。

    沉昭从帷帽下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见沉昭愿意搭理他,沈昀眼睛一亮,也没隐瞒:“早早就接到姚道友要出城的消息,特意等道友。”

    沉昭点点头,她身份还没公开,派人盯着她也是合情合理。

    似乎意识到沉昭想歪了,沈昀又急忙补充:“是我担心道友安危,才派出雪卫,并不是想监视。”

    说话间两人已经离开南城,此时天色尚且阴沉,雪地上散落着脚印,等到大雪落下便会被重新掩盖。

    “你想跟我说什么?”沉昭不想跟他打机锋,停下脚步,直截了当问。

    沈昀脚步顿了顿,看她:“你想参加公主祭?”

    既然都派人盯着她了,沉昭也不意外他会知道这件事,她应了一声,道:“不可以?”

    沈昀垂眸,片刻之后,他重新看向沉昭,那双原本与旁人无异的黑色眼睛变成了有着菱形瞳孔的翠色,他脸上带着央求,道:“姐姐,你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不愿意与我相认,难道我的眼睛还不够让你确定我是你的弟弟吗?”

    沉昭静默不语,沈昀的眉眼确实与她极为相似,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和沈昀的关系。

    冷风吹过,吹拂起沉昭帷帽的纱。她索性取下帷帽,用相似的眼睛看向沈昀,道:“沈昀,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你对我的过往一概不知,却一直向我示好,难道血脉亲情的力量有这么强大,那为什么我没有同样的反应?”

    这番话明显刺痛了沈昀,他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姐姐,我们一同诞生,当初剑君在为你点灵后,交于雪卫,但是那名雪卫却莫名失踪,最后被发现死在冰原中,你也不知所踪。剑君尚在时,时常离开北地寻找你,也一直跟我说起我还有一个姐姐,她陨落以后,也不能放弃寻找。”

    他字字诚恳,目光殷切地看着沉昭,可见所言非虚,而沉昭却在想其他的事情。

    她发现她也听不到沈昀的心声,目前,只有三个人的心声是她完全听不到的,陈殊,谢空妄,沈昀。这三个人并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如果硬要说出个所以然,沉昭大概能够猜出她为什么听不到沈昀的心声。

    这些年来,她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异样之处。

    她说:“我们不是人族,对吗?”

    沈昀愕然抬头,随后顾不上沉昭的反应,直接按住了她的手腕,一探之下,他愤怒地攥住沉昭的衣袖,眼眶通红:“那个贼人,竟然封印了你的体质。”

    他这个反应多少也能印证沉昭的猜想,她抽回被沈昀按住的手,问:“能说说吗?”

    沈昀却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讳莫如深道:“参加公主祭以后,你会自己想起来。”

    他不愿意说,沉昭也没再追问,想到沈昀先前的说法,道:“剑君真的陨落了吗?”

    身为沈玄的孩子,他应当清楚这件事才对,可是沈昀同样摇摇头,说:“我不清楚,剑君已经失踪十年了,如果她已经陨落,应该会有一些异象……可是我没收到消息。”

    除开语焉不详的部分,沉昭能判断出他没说谎。沈玄目前是失踪状态,沈昀口中的异象,可能是这个种族陨落可能会有一些天地异象,也可能是大能陨落以后的天哭,不过后一种出现的概率不大,大部分人都相信天哭只是传说。

    见沉昭迟迟不说话,沈昀又道:“沈国原先由剑君掌控,她实力顶尖,旁人也不敢染指沈国资源,剑君失踪前诈过几个对沈国有想法的宗门,所以现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这样的方法终究不能治本,如果不能震慑住他们,沈国终究会被几个势力联合吞并。”

    沉昭不想掺和进这些事中,她自己还一脑门官司,但是沈昀想说,她听听也无妨:“看你的表情,似乎并不担心?”其他势力觊觎沈国并不是一天两天,沈昀总不可能赤手空拳面对,她几乎与沈昀同时开口:

    “公主祭。”

    沈昀目露惊喜,道:“姐姐当真与我心灵相通,除开公主祭,我还会在公主祭开始前出手震慑一些实力不够却有贪念的二三流宗门。”

    如何震慑?沉昭挑眉看了一眼沈昀,沈昀领会到她的意思,说:“剑君虽说以剑闻名于天下,但是她还修阵法,于阵法一道,也堪称世间顶尖。”

    他眼前又浮现出剑君离开前的模样,她斜靠在树上,将她手中那根暗紫印金的笔丢给他,道:“阵道你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辅以这根六道清净笔,已经能够护住沈国了。我需要离开沈国一趟,如果我一直没有回来,那便在你们十八岁那年打开后山,把那些老不死的都请来,杀一杀他们的狗胆。还有你姐姐,不要忘记她。”

    沈昀将沈玄留下来的话说与沉昭听,那狂妄的语气与人们口中的沈玄并无二致。

    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沉昭的神色以后,沈昀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你愿意告诉我你在哪里长大吗?”

    这段对话太怪异了,沉昭挑眉看着他:“你没查出来?”

    沈昀羞愧道:“只能查到那个商队和姐姐栖身的武馆,再查下去便断了。”

    诈了这个老实巴交的便宜弟弟一番后,沉昭放松了些许,既然沈国都查不出来她的过去,无药城那些人应当也无法找到现在的她——只要她不主动跑到他们眼皮底下蹦跶。

    她对无药城的那些人有数,只是在她师父的庇护下苟且偷生的人,本事不大野心不小,仗着有几分修为妄图执掌无药城。所以他们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沉昭这个药宗弟子,谋害师父的罪名扣下来,便可以将沉昭这个最大的敌人排除出去。

    不知道她逃出来以后,无药城又成怎么样了。

    沉昭心中所想纷乱复杂,一时间难以回神,还是沈昀叫了她几声她才抽出心绪,就着沈昀的问题回答:“在赵国一个小村子里长大,战乱之下流浪几年才逃到武馆,馆主见我可怜,给了我一份活,让我谋生。”

    只隐去了在无药城的经历,其他说法并没有作假。

    也不知道沈昀信没信,他皱着眉很小声地叹了一口气,又问:“那姐姐叫什么呢?”

    沉昭与沈昀对视,这个便宜弟弟目光殷切,眸中的关怀不似作假。

    他们有相似的面庞,一样特殊的眼睛,他自从发现她起便对她关怀备至。

    他是她的血亲弟弟。

    沉昭笑起来,露出一点难得的温情,她温和地摸了摸沈昀的脸,看到沈昀受宠若惊地瞪大眼睛,说:“姚沉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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