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沈昀的认知正经历着什么样的冲击,沉昭这边却是已经收刀入鞘。

    为了练刀,帷帽被她摘下放在一块凸起的黑色岩石上,落下的雪留在她的发间,又因着她的动作簌簌落下。

    无垠的冰原上只有她一个人,天地寂寥。

    指导她练刀的刀灵在刀身没入刀鞘以后出声:“你既然已经金丹,便可以将九寸心收入丹田中。”

    沉昭依照刀灵所说,将一丝灵力打入九寸心中,又用灵力刺破手指,将血点在刀柄上。

    九寸心变作一道幽光,没入沉昭手心。丹田中九寸心的外形却与在沉昭手中时略有出入,刀柄上隐现着几道若有若无的灵光,如拂去了掩盖其华光的尘埃。

    沉昭盯了片刻,抽出了心神。围着她的谜团太多了,且不说究竟能不能得到答案,一个一个追根究底也不知道要研究到什么时候去,白白浪费时间。

    弯腰拿起帷帽,沉昭将雪拍了拍,戴回头上。

    带着一身寒意回到旅馆时,陈殊与易灵宝相谈正欢,易灵宝端着酒盅,对好奇望着她的陈殊道:“其实修行很无聊的啦,我倒宁愿和我兄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呢。”她仰头喝下杯中清酒,余光看到走进来的沉昭,眼珠一动,先前那一丁点落寞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易灵宝微微偏过头,耳边的坠子一晃一晃,灵动得如同夏夜落在荷塘的第一滴雨。她开怀道:“姚沉道友。”

    沉昭礼貌应了一声,却又听到易灵宝道:“我听陈殊说,姚沉道友也要参加公主祭?”

    沉昭的目光这才落到易灵宝微红的脸上,前往北地的修士大多带着这个目的,她没有隐瞒,直接应下:“是。”

    易灵宝笑起来,指了指自己,表情带着一点精怪似的狡黠:“要不要合作?我参加公主祭只是为了求沈国皇室才有的灵药,和你应当没有冲突。”

    沉昭略一思索,道:“可以。”

    参加公主祭的人太多,虽说限制了参加者的修为,只允许金丹以下参加,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加之沉昭也并不清楚所谓的摆脱那个疯子的契机到底是什么,她如今实力不够,确实应该找个可靠的盟友。

    尽管易灵宝为人暂不知道如何,但她能有和天一宗叫板的底气,实力应当是没问题的。

    她这边心思千回百转,易灵宝得了盟友,双手环胸,挑着眉洋洋得意道:“真有眼光,我可是能跟明翎打得三七开的人。”

    明翎,天一宗少宗主,如今已经是元婴中期,已经隐隐成为年轻一辈修士的领头人。

    听到她这么说,沉昭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易灵宝掩饰性地咳嗽两声,补充道:“她三招,我头七。”

    这句话一出,就连旁边安静坐着的陈殊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弯着眼睛说:“那我和剑君一九开,剑君一剑,我含笑九泉。”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作一团。沉昭看着她们,嘴角也带了点笑。

    易灵宝拉着沉昭坐下,又招呼了小二上了肉和酒,吆喝沉昭一起吃。沉昭对她还有些戒备,自然是不愿应下,连声推拒说自己并不能喝酒。

    可是易灵宝哪里肯听,正当她按着沉昭的手要掀开她的帷帽时,动作却忽然一顿。易灵宝收回手,歉然道:“不好意思,忽然收到了急讯,我先离开一会。”

    她起身走出了旅馆。沉昭将帷帽戴正,问陈殊:“还有别人来过吗?”

    陈殊瞪圆了眼睛,含糊不清道:“你怎么知道?秦疏影……来过。”陈殊并不清楚凌云与秦疏影的关系,她咽下嘴里包着的肉,说:“她就问我铁……呃,凌云在不在,我告诉她凌云已经走了,她对我说了谢谢就走了。”

    沉昭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想到易灵宝刚刚的动作,这样一直带着帷帽遮掩不是长久之计。

    听到沉昭登门拜访的时候,沈昀还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很快他就收拾好自己身上的血迹,匆匆出了内室。

    厅堂中,伏雨为沉昭端上一盏茶,沉昭一眼便认出那是沈昀强行让她喝下的寒山雪,现在的她已经可以感知到这茶水中蕴含着何等浓郁的灵气,她接过茶杯,并不喝,只是端在手中。伏雨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动作,轻轻叹了一口气。

    沈昀步履匆忙地从侧门走进来,一见果然是沉昭,叫道:“姐姐。”

    沉昭取下帷帽,也没有绕弯,直接说明来意:“你是怎样变换眼睛颜色的?”

    沈昀听到她的语气,有些失落,但他没有如沉昭猜想的那般,借着沉昭有求于他而提出一些沉昭无法接受的要求。他没藏私,道:“这是剑君的一个小术法,根据寻常障眼法改过来的,降低了灵力运转的波动,不容易被发现。我将口诀给你。”

    沈昀看着端着茶杯的沉昭,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最便捷的途径:他伸手点在沉昭眉心,将口诀和灵力运行规则一同传递给了她。

    陌生的灵力入体,沉昭瞪大了眼睛,杯中茶水荡漾起一圈圈波纹,揉碎了水面上倒映出来的两张相似的脸。

    沈昀自然看出沉昭眼睛中隐隐的抗拒,收回手道:“……抱歉,这是最快的方式。”

    沉昭放下那杯茶水,皱着眉按照沈昀教的方法运行灵力。

    术法牵引着灵力以周天的正常流转速度渡到眼珠,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沉昭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寻常的黑色。

    “多谢。”沉昭起身欲走,沈昀“诶”了一声,叫住了她的脚步,她微微偏头,并没有说话,但是神情很明显是在询问沈昀还有什么事。

    “你……”沈昀想问她知不知道药宗对她身份的隐瞒,但是看沉昭的态度,只怕她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的过去。担心她会因为他私下调查她的过去而对他心生嫌隙,沈昀最终还是没问出口。只道:“姐姐,公主祭时,你要避免跟言国的人碰上。”

    沉昭还没有给出答复,刀灵已经开口:“听他的,这个势力,能避就避。”沉昭还是第一次听到刀灵这样强硬的语气,不由得微微挑起眉头。

    她应下沈昀的话,已经开始仔细回忆起言国的种种。

    与沈国一样,言国也是一个修士掌权的国家,现在的皇帝名叫言夜,沉昭在她师父早些年的诊籍中看到过很多次她的名字,似乎身体不大好。

    近些年没有就诊记录,似乎是已经痊愈了,不过也一直深居简出,不常出现在人前。

    在言国的诸多话本中,有不少暗示这位女帝弑君夺位的戏词。毕竟她的弟弟才是数十年前被上一任皇帝选中的继承人,但是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最后得到皇帝印玺的是言夜,而不是当时的太子,言午。

    但是最终,洗不脱弑父猜疑的女帝并没有对弟弟下手,甚至保留了他太子的身份。

    只是她是言午的长姐,这个称呼难免会带来尴尬,常人说起他时,也多用言午公子替代。

    言午也是当今修真年轻一代中的卓越之辈,只是言国比起资源丰富财力雄厚的天一宗,到底少了些底牌,致使言午被那位惊才绝艳的明翎少主比了下去。

    沉昭了解的只有这么多,且多是些三道九流口中的谈资,真实性还有待商榷。

    身后,沈昀的话还没停,他语气诚恳:“我知道,姐姐你还有很多疑问。但是等你回到惊蛰城,参加公主祭以后,你的很多问题都能得到解答。”

    沉昭微微眯起眼睛,扭头看他,等着他开口。

    沈昀抽了一口气,他能听到自己说话时胸腔震动的声音:“包括断鸿和孙常宁。”他大概清楚沉昭在那片早已经禁止进入的区域经历了什么。

    尽管沉昭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她的手却控制不住似的抽动了一下。

    回到旅馆以后,沈昀的最后一句话还在沉昭耳边响起:“姐姐,剑君失踪以后,有很多眼睛盯着沈国,尽管有天然的灵气屏障,但是北地并不是绝对安全的,有很多事,我并不能在这里告诉你。”

    沉昭摩挲着木质桌子的纹理,陷入沉思。沈昀的意思是有人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可是他的言行并没有被监视的紧绷感,只有在提到一些事情时,才会语焉不详地糊弄过去。

    手下突然按到一块凹凸不平的地方,沉昭动作一顿,想到自己曾经无意中提到“观命”引来的不知谁人的一瞥。

    当初,沉昭问起沈昀他们的种族时,他到底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但是又有谁会窥伺着沈国呢?除开令人眼热的财富,并没有人了解行事低调,不在修真界活跃的沈国。

    当然,上任剑君除外。

    思来想去得不到答案,沉昭问刀灵:“你了解沈国吗?”

    “不。”刀灵惜字如金。

    沉昭没有再问,她对于刀灵的来历有一定的猜测。当初,她在强制刀灵化形时,曾看到过刀灵身上衣物的纹样。那是言国近些年才兴起的一种织物,造价昂贵,沉昭几乎只有皇室与贵族才有财力将其制成衣物。

    沉昭听她师父说起过。灵器虽然有一个灵字,却只是为了与凡人的武器区分开来,并不是真有灵智。灵器诞生灵智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主人以灵力与心魂温养自己的本命灵器,从而催生灵器的灵智。第二,便是在炼器时,用人祭器,以人的魂魄滋养灵器,外力催生灵器的灵智。

    只是这种方法成功率极低,就算成功了,炼出的灵器也多为废品。人被活活炼成灵器的怨气何等大?就算被烧去了过往的所有记忆,这份怨恨也被保留了下来。所以这种灵器在使用时极容易影响使用者的心神。

    九寸心,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沉昭轻轻抽了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与此同时,坐在某个酒楼屋顶上的易灵宝面无表情地拽下悬于耳边的弓形耳坠,耳坠入手,幻化成一把古朴的长弓。她抓着弓,手指捻住灵力化作的弓弦,一根灵气逼人的箭被她拉出,然后对准阴沉的天空。

    “咻”的一声,箭尖划破天空的声音尖锐刺耳,易灵宝看着灵箭炸开以后四散的幽光,那光芒四散,隔绝了主人的气息与声音。易灵宝面色发青:“让我杀沈国太子?”

    传讯玉另一边的人用不辨男女的粗哑声音道:“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易灵宝气若游丝:“我觉得您对我太过于信任了一点。”

    何止是信任?那可是沈国太子!曾经的修士第一人沈玄的孩子。对他出手,谁知道狡诈得像只狐狸的沈玄留了什么后手?易灵宝痛苦地揪着头发,这跟“你,去打沈玄一巴掌”有什么区别吗?

    “担心沈玄吗?放心。她就算没死,也已经差不多了。”传讯玉那头的人笑起来,似乎在为这个事实感到愉悦。还不等易灵宝给出反应,她又变了口风:“不过也说不准沈玄给他留下了什么,这件事不必强求,你的安危最重要。”

    传讯玉上的光芒闪了闪:“我听说,折剑山在北地新收了一名天才弟子?”易灵宝呼吸一窒,听见对方漫不经心道:“灵宝,你应当见过那个孩子吧。”

    易灵宝低声应是。

    与往常简单的询问不同,这次对方对折剑山选中的那个弟子表现出了极为异常的关注:“多大年纪了?”

    “十五六岁。”易灵宝道:“名字叫凌云,无父无母。”

    “十五六岁参加的择璞啊。”发出了一句不知缘由的感慨后,光芒一闪,传讯玉的通讯被切断了。

    通讯结束,易灵宝松开那把无弦的弓,古朴的武器重新化作耳坠。她摸着传讯玉,轻轻叫了一声哥哥。然而传讯玉并没有被她注入灵力,她只是用那生怕惊扰了谁的音量,又叫了一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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