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小孩子?哪来的小孩子?陈殊打着哈哈笑道:“姐姐你可真会开玩笑,这里最小的……”她本想说最小的她都已经二十三岁了,但是话还不曾说出口,她便已经看到了那个哪怕披头散发也看得出来粉雕玉琢,穿着一身破旧灰衣的小女孩。于是陈殊没能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一行人谨慎——当然,只有陈殊谨慎地坐在旅馆老板为他们开好的房间中,围着那个尾随他们被发现的小女孩。

    陈殊回忆了一下自己亲戚哄小孩的场景,放柔了语气道:“小妹妹,你是谁家的小孩啊?”

    此前,旅馆老板已经告知他们,惊蛰城之内没有新生儿,所以这个小孩只可能是外来修士带进来的。

    但上哪里找这小孩爹娘呢?所以几人围在这个小孩身边,可以问出一些线索,看着七八岁了,应该记得住事了。

    以上均是陈殊的提议。

    小女孩皮肤细腻,眼睫又长又软,陈殊从没接触过这个年龄段的小孩,一时间有些蠢蠢欲动,想要戳一下她的脸。

    忽然,小女孩声音清清脆脆地开口:“我是雪参。”

    陈殊一脸疑惑,反问了一遍:“什么?”

    自成人参的小孩听到她这个问题,居然又认真思考了一遍,慎重道:“不是吗……那我是天山雪莲。”

    陈殊无助地看向自己身边的人,只见易灵宝取了自己的耳坠,抓在手上把玩,谢空妄还是常态放空发呆,阿许接收到她的目光,露出一个温和但疑惑的眼神。

    好不靠谱的大人们,陈殊泪汪汪地看向看着小女孩的沉昭:“姚沉……”

    沉昭见她这幅模样,道:“她先由我带着吧。”

    她给了个理由:“找不到她爹娘,总不能就让她这样偷偷跟着我们。”

    陈殊迟疑地看着表情冷清的沉昭,小声问道:“你会照顾小孩吗?”

    “可以。”沉昭没有多说,只道:“这个房间就我和她住下,你们去别的房间吧。”

    见她这样笃定,陈殊也没多说,这小孩给剩下几个带着她更不放心。

    姚沉,队伍里最靠谱的人!

    等到人都走了,沉昭关上门,才看向房间中坐在小马扎上的小女孩。

    她走到小女孩面前,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这段期间小女孩一动不动,乖乖地盯着沉昭的脸。

    沉昭抬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到她的面前,问:“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她,说:“寒山草?”

    又是药材?沉昭道:“介意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吗?”

    小女孩不说话了,黝黑的眼睛闪着光,只盯着沉昭看。

    沉昭笑了笑,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你叫小笙,怎么样?”

    小女孩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的神色,露出洁白的牙齿,也跟着沉昭笑:“我是小笙。”

    沉昭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去给你买一身衣服,你在这里等我。”

    在沉昭从房间中走出去的期间,新得了一个名字的小女孩一直盯着沉昭的身影,沉昭自然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她走到陈殊门前,敲开门叫她去买一身小笙能穿的衣服。陈殊对于小女孩突然有了姓名这事表现出极大的震惊,沉昭简单解释了几句,又去打了水才回到房间。

    小女孩坐在床上,看着她走进来,脸上第一次出现惊恐。

    沉昭只是将水盆端进了一些,小笙便尖叫出声,眼睛迅速蓄出泪水,人也不动,就那样瑟瑟发抖地看着沉昭。

    沉昭放下水盆,小笙脸上的泪水已经落了下来,她畏惧地看着那盆水,但是哪怕害怕成这样,她也没有动,只是不停地流着泪。

    “别怕,我只是给你清理一下。”沉昭轻声安慰她,伸出手想要抱住她。

    可是随着她的靠近,小笙目光突然凶狠起来,狠狠地拍开了沉昭的手。

    陈殊跑了挺远才买到合适的衣服,老板也不知道是掉钱眼里了还是怎么的,居然指着那件粉色的纱裙狮子大开口要两千灵石,陈殊努力与他砍价,最后也只砍到一千二。担心姚沉急用,陈殊只能肉疼地付了灵石,捧着纱裙急匆匆离开了。

    老板捧着陈殊交付的灵石,市侩精明的脸上浮现思索,他随手丢开灵石,拿出一枚传讯玉:“伏雨统领,我需要面见殿下。”

    陈殊推开门,便被面前惨烈的场景震了一瞬。

    被打翻的木盆,泼得到处都是的水,还有飞溅的血,如果不是听到动静警惕地转过身来的沉昭看到陈殊,冲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陈殊真要惊声尖叫出来了。

    见陈殊面色虽然惊惶,但是没有失态的样子,沉昭才继续去擦地面的污迹。

    陈殊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血迹,看到沉昭鲜血淋漓的手臂时,惨白着脸“嘶”了一声。

    半截袖子已经被裁去了,裸露在外的左臂肌肤像是被利器切开,数道伤口还在往外涌出血液,又像是硬生生用烙铁灼烧,手臂上留着一个黑色的巴掌印,那个大小……陈殊的目光转向缩在角落里的小笙,纱裙被她攥得皱起来,可是看着对方泪痕未干的惊恐模样,最后她还是愤恨地将纱裙丢到小笙面前,低声去问沉昭:“你还好吗?”

    沉昭擦干不慎洒落到地上的血迹,道:“没事。”

    她伸手弹出一缕火苗,将布烧干净,才取出一瓶药,倒在伤口处。

    一路上行程匆匆,沉昭没来得及配新药,她身上的伤药已经不多了。

    药粉刺激伤口带来的痛让沉昭脸抽搐了一下,她用当初给谢空妄处理伤口没用完的纱布为自己包扎了手臂。陈殊站在一边不敢打扰她,看她打好绑带站起身,才问:“怎么回事?”

    失血让沉昭唇色有些发白,她看了一眼小笙,道:“吓到她了,我受伤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陈殊看到她的脸色,只想抓着她大吼,她问的是原因吗?金丹不是很厉害吗?她想问的是小笙为什么能把她伤成这样啊!

    难道小笙还是什么大能转世不成?表面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只要一被忤逆就会大能一怒流血漂橹?才包好的纱布,陈殊已经看见血浸出来了,她惊恐地指了指沉昭的手,沉昭不在意地摆摆手,又去看小笙:“你如果怕水的话,就自己把衣服换上吧。”

    小笙身上那件衣服已经不能穿了,破得已经只能称为一块布了,几乎是挂在她身上的。

    小笙盯着陈殊重金买回来的衣服不说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陈殊看着她这幅不领情的模样,一时间怒从心起,也顾不上猜测小笙是什么身份了,冲着她不忿道:“你把她伤成这样,还要摆出这脸色给谁看?”

    沉昭浑身发冷,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左臂的伤口一阵阵地疼痛,但她听见陈殊的话,还是第一时间睁开眼,惊怒道:“陈殊!”

    小笙嘻嘻笑了一下,她指着沉昭,说:“可是她身上有味道哦。”

    她眼仁很黑,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直让人不寒而栗。

    陈殊被她看着,那股“砰”得一下炸开的怒火忽然就萎靡下来,她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在害怕一个孩子的目光。

    小笙复垂眸看向沉昭,长长的眼睫盖住她眼中的光,道:“不只是她,你,还有你的……朋友?他们身上都有味道,只是很多人没察觉到,她能察觉到而已。”

    说出这段话时,她压根不像那个连自己名字都说不出来只知道背出几个药名的小孩。她昂着下巴,问沉昭:“很痛吧。”

    冷汗从沉昭额角滑落,她死死咬着嘴唇,视线已经模糊到她看不清小笙问她话时的表情。

    但是陈殊能看见。

    她看见小笙露出那种看见什么可怜人一样的怜悯表情,对沉昭道:“好好记住此刻的疼痛吧。”

    陈殊已经不想去思考为什么这小孩能露出这种诡异的表情了,她冲到沉昭面前扶起她,急声道:“你怎么样!”

    灼热与寒冷交替着在沉昭身体中翻滚,在这两种极端的感觉之下,又有蚊虫啃噬的钻心痛痒,相比这些,刀锋切开皮肤的痛感已经可以被忽略。一滴掺杂着血色的汗珠从沉昭下巴滑落,她支撑起身体看向陈殊:“瞒过……他们。”

    陈殊满脸大汗地看着已经一脸死相的沉昭,问题一个连一个地冒出来:“谁?易灵宝吗?还是阿许?我怎么瞒得过啊?他们要硬闯怎么办啊?这小孩呢?跟着你吗?”

    扑通一声,沉昭倒在地上,鲜血从她口中涌出,嘴巴里还呢喃着:“都瞒住……不可信……”

    来不及思索为什么伤在手臂她却在吐血,陈殊急忙托住沉昭身体将她往床上搬,好在沉昭虽然身形高挑,人却很轻,陈殊顾忌着她的伤,畏手畏脚半天,才勉强将人搬到床上。

    忙活下来以后,陈殊看着没再发言的小笙,做出自己此生最凶恶的表情,恶狠狠问:“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小笙扭过头去,一副不愿意搭理陈殊的模样:“又不会死。”

    “可是会痛啊!她都成什么样了!”陈殊大为光火:“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笙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问:“谁都会痛啊,你父母在否定轻视你的时候,你不也会痛吗?”

    陈殊面上的怒火忽然一滞,那样忽然凝结的怒火像是火上忽然盖了一层冰,让她表情有一种扭曲的滑稽。

    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小笙端详着她的表情,说:“你现在,不也还在为他们给你带来的伤痕而痛吗?就连你赖以生存的,用以汲取支撑下去的力量的,都只是来自于空渺的对于旁人的仰慕啊。”

    像是遮羞布被突然扯下来,陈殊涨红了一张脸,对着小笙叫道。

    “够了!”

    陈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的房间的,她总是不愿意回忆自己的过去,好像只要不回忆,阴暗而潮湿的过去就不会追上她。可是她拼命逃避的情感,却总是被轻而易举地点出来。

    人永远也无法走出自己的童年,有的人被永远困住,有的人逃开了,身上却还是无法避免地留下烙印。

    第二日,陈殊茫然地醒过来,走出房间时,易灵宝与阿许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正相对坐在厅堂中,看见陈殊,易灵宝挑眉问陈殊:“你都醒了,姚沉没醒呢?”

    陈殊反应有些迟钝,走到易灵宝面前坐下,才意识到她在问自己话:“唔……可能在修炼吧。”她没精打采地为自己取了一个茶杯,也不斟茶,只是拿在手心把玩。

    易灵宝看了一眼她,又去支着脑袋看隔壁桌,几个天一宗弟子坐在那边,正埋头说些什么。

    “罗兴的修为确实已经到了筑基后期了,我们不如也去试试?”

    “一片花瓣提升一个小境界,真有如此的灵药?莫不是罗兴那厮怕被抹了面子,特意服用了什么灵药来骗我们吧。”

    “我看过了,境界扎实,实在不像是服用了灵药。”

    易灵宝听得兴味盎然,她甚至有些想要火上浇油的想法,若是这几个弟子真的闯出弥天大祸,秦疏影这条天一宗忠实的狗,还能不能顶住沈国与天一宗双方的压力,为这群废物一样的东西善后。

    可惜她对惊蛰城了解得也不算多,又忌惮沈玄与她那位名不见经传的继承人,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她也只能这样想想。

    唉,可惜那位少宗主没来,不然更热闹。

    易灵宝分心回忆了一下明翎的动向,她此刻,应当已经被季不秋从折剑山上打下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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