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程远艺找曾诗婷借了把扇子,扇了半节课,总算降了点温,能坐起来了。只是心脏依旧是碰来撞去的,很不舒服。程远艺按住心口,心情中喜悦的底色突然就有点不爽,想把文恒青给整一整。把他揉搓一顿,让他那张白净到不行的脸也上点好笑的颜色。

    但她心里是这么想的,盯着他的背影却连碰一下都不敢。

    像冰晶搅了无数次,成了肉眼可捕捉的无形的清凉。

    好想碰啊。

    看书去。

    铃声响起的时候,程远艺合上书本,站起来准备去关窗。一抬眼看见了文恒青背着书包即将回家的背影,心下一动,什么想法都没过脑。

    文恒青的肩膀被轻轻碰了碰,他回过身,看见程远艺那张微微发粉的脸,像个桃子。她的笑容和眼睛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又亮了许多。文恒青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噙着个月光般的清冷却柔和的笑容等她开口。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伸手给他白皙透嫩的脸颊蜷了一下。文恒青的脸颊十分Q弹紧致,像颗果冻一样绷了绷,又恢复了原样。文恒青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只见她挑了半边眉,带着个“怎样”的得逞笑容去关窗了。

    转身之后文恒青的手一直放在那半张脸上,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流氓。

    被调戏后的他,眼睛红了,脸也红了。手却一直不敢放下来,竟像是怕留存的触感消失。却不知为何要守着。

    今晚在门口接他的是银阿姨,坐在一辆白色轿车上。看到他表情不对劲,很关切地问了句青仔怎么了。文恒青说他想喝凉茶,银阿姨告诉他晚上喝茶睡不着,于是给他改成了罗汉果水。

    文恒青想起了什么,说自己想喝黑乎乎长得像可乐的那种罗汉果水。银阿姨一边开车一边说好,内心却在偷笑青仔说这话怎么这么可爱。

    第二天程远艺在路上碰到了程心怡,跟她说起了陈禧棠的事。程远艺问她昨晚借到手机玩了没有,程心怡说借到了。程远艺又说了他昨晚被打的事。

    “难怪昨晚看见他的时候整个头都是红的。”

    “……”

    被打了还能记得这种小事是不是说明他确实很喜欢姐姐?

    程远艺想起这边的男的打架很可怕,拳打脚踢不说,抓着头发扇脸,重重地拍头。被打的人不敢反抗,旁边还会有人一边拱火一边把现场拍下来。伤害性很强,侮辱性十足。

    周三的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但乖乖坐在位置上学习的无非就是那些平时听课或者懒得动的人。其他顽皮的人要么在教室里胡闹,要么出去发疯,倒也互不相干。

    只是今天下午不同。

    程远艺昨晚从庞慧淋口中听到了风声,班里有个女生要被隔壁班的两个女的打。那个女生瘦瘦的一只,平日里都是很开朗的样子,就坐在程远艺那组,名叫陈美绣。

    陈美绣坐在程远艺的前两个座位,文恒青的前面。但两人没说过几句话,也从没聊过天。

    自习课没有老师看,原本很热的天,在坏事来临前出奇地阴了下来,连带着光线和温度都降了不少。

    空气不燥了,教室暗了。

    虽然即将被打的不是程远艺自己,但她看到陈美绣还和平时一样笑嘻嘻地跟人讲话时,她还是暗暗捏了把冷汗。不是陈美绣的错,但是那些不讲理的人会因为她姐姐的行为给她连坐。

    上课几分钟后,陈美绣和周围的人慢慢停下了交谈,她去干自己的事了。

    人在做迎接恐怖的心理准备的时候通常会预想过情景和疼痛,可是恐怖真的到眼前时,人依旧是十分害怕的。

    很快,1班的教室门口来了两个满脸嚣张目中无人的女生。两个人长得都挺不错,一个马尾齐刘海一个披散着头发。但表情十分不善,手里还拿着一个教科书卷成的纸筒,用几层胶带缠得紧紧的。很坚硬的样子,打起人来必然见青不见血。

    陈美绣坐在那组的第二个位置,她前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走的。来的两人有一个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陈美绣前桌的椅子上,胳膊肘撑着陈美绣的桌子,和她面对面。

    原本可爱的脸上爬着得意挑衅看不起不屑和玩弄等各样情绪,笑容邪恶。在了解的人来看,没动手已经恐怖如斯。闪烈的巴掌会不会在下一秒就重重掴在陈美绣的小脸上,让人想得胆战心惊的。

    文恒青并不知道这些事,原本只是如往常一般安静写作业或者看书。听到一些奇怪的话之后,他抬头看向前方,入目就是一张等着制造好戏的脸。那个表情,和“风平浪静”的日常实在格格不入。他预感不会有好事,想了想,没转身,直接把两根手往后,卸下了书包带。

    他刚起身——

    终于,那两个女的前戏做足了,坐着的那个半站起来,手掌急速一挥——

    啪!

    陈美绣趴到桌子上,忍不住哭了。

    文恒青被那声音带得转了下头,表情依旧是波澜不惊,脑子却讶然不已。他第一次看见这么直观的校园欺凌,光天化日,明晃晃。在几乎齐人的教室,全然没有忌讳,女的打女的。

    披散着头发的女生狠狠按了陈美绣的头几秒,那种巨大的摩擦和侮辱活生生地在眼前上演。

    看起来痛死了。

    她初一的时候不小心说错话。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错话,只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就觉得是有人惹她,很不爽,就想打人。无意却得罪到的是现在披散着头发的这个女的,要替人出口气打她的是长着可爱脸的那个。那天晚上她在宿舍,以为要被扇巴掌,提前哭了。但是没有,是程文静帮她解决的,因为她和那两个人玩得不错。那时候还有人给她递纸巾,还有人叫她不要怕。

    后来她没事,那个叫洛晓燕的女生坐下来,说说清楚。程远艺跟别人说她不是故意的,意思只是她们要关门了,让陈椿玉出去。明明是陈椿玉在那不讲理的,就算她说的话不好听,那也是两个人的错。凭什么她们想打人就打。

    凭她们在外面有人,也就是学校里说的“有势力”。

    “势力”到底什么样的,程远艺没见过。远离就是了。后面她还和陈椿玉正常讲过话,只是她看似轻松实则小心翼翼罢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只是心血来潮在逗她,或者又会因为一句平常话觉得被冒犯到。

    文恒青一眼不想多看,拿起书包还没背上就走了。洛晓燕和陈椿玉看了眼他的背影,笑眯着眼睛对陈美绣说:“哎哟,把帅哥都吓跑了哦。你怎么不叫你哥哥来帮你啊?”

    文恒青从程远艺旁边走过,程远艺抬头看他。书包带随意地搭在一边肩,他的侧脸从来没有冷成这样。走得毫无温度,什么都不想靠近。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陈美绣一直趴在桌子上哭,但洛晓燕和陈椿玉一点也没放过她。扯头发,扇拍敲,一点力气也没省。程远艺看了不少,不禁想起从前的痛,但那是小学同学和家里人给的。不比她现在看到的少,可是却不像她们现在这样,交集并不多的关系,在开始懂事的年纪。

    陈美绣平时也不是什么软弱的人,不知第几下的时候,她坐起来反击,用力打到了陈椿玉的手和手腕。陈椿玉立马转过身来更用力地拍到她脸上,洛晓燕还在她头上重重补了一纸筒。

    陈美绣分明一直在趴着,她们却装模做样地潜伏偷袭,把打人当作刺激游戏来玩。

    两个人再次从程远艺身旁经过,猫着身,蹲到陈美绣附近。

    “怎么办,我不敢打她了,我怕打不过。”这语气真好像是这么担心的。

    洛晓燕听完后很快又给陈美绣的后脑勺来了一下,给陈椿玉撑腰似的。

    程远艺恶心得想吐。她看向门口边的垃圾筐,真希望那些搞校园暴力的人都死了变成垃圾被抬走。

    几分钟后教室外又来了人,也是2班的,是陈美绣的小学同学,叫陈乐。

    陈乐在外面也有人帮,程远艺初一那事她也来算是安慰她,没有落进下石地看戏,反而让她放松说不是大事。程远艺才知道她对自己并无恶意,也以为她可能是个好人。

    但是好与坏向来是难以评估的。一个人可以既干好事又做“坏人”,有时可爱有时可恨。人就是如此矛盾,矛盾的才是常人常态。

    程远艺一开始居然以为陈乐是来帮陈美绣的,毕竟她和那两个人玩的应该不错。她是笑着过来的,举着手机,对趴着的陈美绣说着什么,陈美绣不理她。

    程远艺听不清前方的话语,可她逐渐就看出来的。陈乐居然是想拍陈美绣的哭脸,还不停叫她对着镜头笑一个。

    明明之前程远艺见过她们说话的,虽然不多。程远艺以为她是来劝架的,没想到是来捧场看笑话。

    人好复杂。

    幸好她身边的人不是这样的。

    晚自习的时候陈美绣的位置上没人,程远艺以为她是在家养伤。

    文恒青来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下程远艺。

    “今天下午……陈美绣被打得严重吗?”

    “嗯……看起来很痛而且能痛挺久的。”

    “你们平时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怎么完整度过这三年。”

    程远艺无奈摇摇头,看了看四周,对他说:“不知道啊,今天那两个之前我也不小心惹到了呢,我以为必死无疑了。一晚上都在哭,第二天眼睛直接肿了。”还成了三眼皮。

    最惊悚的一次,她某天中午忽然发现自己来了姨妈。匆匆忙忙跑回宿舍又急急慌慌去了厕所自己刚才进的那个位置。谁曾想洛晓燕的姐姐洛晓静就在那个位置,没拉帘子,站着,裤子也没穿上。那时她低着头,发现身前有人,一下就把帘子拉上挡住了。

    程远艺连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说,闪到了另一个位置。她觉得并没有说这个的必要,因为是洛晓静自己不拉帘。那时她初一,羞耻心还很重,连在公厕换卫生巾都要遮得严严实实的,生怕露出点缝。

    她正发愁自己闪进的的地方破袋子遮不严呢,却听隔壁悠悠传出声。

    “他/妈/的,下次等我看清楚一点先~”

    程远艺没想到这种小事也能被记上,想到她刚才并没看清,所以不会知道是她。趁洛晓静暂时没出来,程远艺“哗”地一声掀开帘子冲了出去,脚踏声很小。出了厕所门之后程远艺快速且几乎无声地飙上了二楼的厕所,换好卫生巾之后还待了好几分钟才一边观察一边下楼。

    “好猖狂。老师不管?”

    “谁会想引火上身去告诉老师啊,而且老师其实什么也防不住。”

    “这些事从前也很多吗?”

    程远艺皱起眉头发愁:“emm……反正不少,我有好几次都很危险。不过曾曾肯定没事的,她二姨夫是政教处主任,专门处罚那些打架的人的。据说啊,可厉害了。一物降一物,直接抓住那些男的头发,左右连连扇。然后我爸是他二姨夫的老同学,很巧,但跟我关系不大,没人罩着我。”

    文恒青看着她的眸光逐渐变深。

    这么好的人,一定要平安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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