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艺和文恒青两个人嬉闹了一个课间,所有的阴霾被换欢乐取而代之。正式上课铃响后,程远艺才笑嘻嘻地把文恒青给转了回去。桌上的棒棒糖被搂到了抽屉里,有一根被随意推到了黑乎乎的角落,剩下的程远艺打算到时候拿回去和家里的姐妹还有程秋雨一起分享。

    曾诗婷回来的时候又看了她一眼,她目不斜视,跟没注意到一样。

    程远艺第一节课心情不好,因为担心自己写不下作业,所以写得格外快,已经快写完了。现在心情已经好了,但是怕自己得意,所以还是写得飞快,写完作业之后背单词。等她把今晚的任务都解决之后,离下课还有将近十分钟。

    程远艺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百无聊赖地到处乱瞟。讲台上的老师在玩手机,陈安也把手机放抽屉里亮着光。他和文恒青在说小话,两人不知提到了什么事,都笑了起来。左边的小男生,那笑容和面对她时不一样,似乎多了层很薄很薄的疏隔,是在笑,却不尽然。

    不知道是不是她解读错了。

    程远艺在心里默念道:我果然不是个男的。

    小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程远艺身上穿的衣服裤子鞋子都是男孩子穿的,头发也是短发。去外婆家的时候,表姐叫了她一声表妹,旁边一个男孩子还问:“这个是你表妹还是表弟?”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把她认错。小时候去超市,她还不会认厕所,兜了好几回脑袋后只能随便挑了个方向走过去。然后在离厕所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有一个很高的大哥哥,穿得很干净,就像全身都是新衣服一样,她似乎只到他的膝盖。那人应该挺温柔的,把一脸傻乎乎慢悠悠往前走的她快且轻地转了个方向,然后她就知道另一边才是女生厕所了。

    程远艺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那个大哥哥人很好,不仅给足了她尊重,动作还那么轻,还没鄙视她,真是太感谢了。

    她的长头发是三年级才开始留的,既是女生细胞的觉醒,也是害怕生长状况的一成不变。她总感觉能听到别人叫她男人婆,就算那些不认识的大人夸她长得再帅,她也决定当个有具体性别的人。爸爸说是因为她经常跑出去晒,所以黑。可是学校的其他女生也不白啊,她就是个女孩子,只是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孩。

    家里的微波炉可以当镜子,每次她在微波炉动的时候在它面前照都会被家里那位大声吼叫,说有辐射。她被吓得很可怕,心里很不舒服。明明可以用正常语气说到话偏偏要跟个母老虎一样叫出来,并且从不说明理由。她讨厌这样子的方式,也讨厌那个母狮子,她宁愿被辐射照出问题也不想这样子被吼跑。

    她决定要留长发的那个晚上,洗完澡之后把毛巾放头上,假装是自己的长发,在碗柜顶的微波炉前照。那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丑,而且也是个女孩子的长相。留长发的话,就更是了。

    长头发并不好打理,因为据说她头发多。她不知道自己的算不算多,但她知道姐姐的肯定不算。姐姐的头发垂顺,很漂亮很漂亮,别人都以为她是拉过的。但是程远艺记得,在姐姐小时候,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错误,或者她并不记得是什么事到底算不算错误。总之还很小的姐姐被家里那位直接抓着头发责备,她细皮嫩肉的,不敢想打下去有多痛。她一直在惨叫,程远艺听着都想哭了。后来姐姐说,她的头发被扯下来好多,头皮痛得要死。

    程远艺不确定记忆有没有被时间篡改,但她知道真相肯定相差无几。体罚通常不是因为调皮,而是看那位什么时候看见她们。只要看见了,就有百分之五十及以上的可能性让她们痛哭。

    脑袋飘过一个念头:我们居然还活着,我们真的好厉害。这么想,程远艺觉得好笑,闭上眼睛漏出了点笑声,从外面看还以为她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原本放在眉骨的指尖,随着手臂的一个放松伸展,掉到了前面的肩上。

    程远艺吓得逃也似的撤回了一节手臂,心虚地坐起来,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待下课后周围人走得差不多了,文恒青左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放到左肩上,饶有兴趣地看屏幕,单手打字。很快,他的朋友们给他弹了个视频。

    文恒青接通之后解放双手找耳机,戴上了只听他们说,打字交流,自己几乎不出声。出声了也像耳语,只有在对面等他的几人捕捉到。

    刘许灿,一个嘻嘻哈哈阳光灿烂的少年,左边小腿裹着好几层雪白的纱布。除了一动不动之外,跟穿了个长袜似的,看不出任何异常。旁边还有几人跟他凑一块,都往文恒青这边看。病房里氛围喜悦,竟不像是来看望病人的,只是换了个地方聚会。

    文恒青的视频是跟刘许灿打的,消息都发到跟边久弦的聊天框,省得头顶的通知栏一直冒泡影响画面。

    对面几人第一次看到文恒青待的教室的模样,啧啧称奇,表示看着比刘许灿摔伤的腿还疼。

    “恒青,你头顶那风扇也太大了吧,掉下来都能砸死人了。”

    “原来室内的蜘蛛网长这样,不会掉一只下来吧。”

    【经常掉,小小的,颜色还挺多种】

    “……”

    对面几人吓得瑟瑟发抖:“那你怎样?”

    【在它旁边扇风把它扇跑】

    几个少年哈哈大笑,文恒青也沉浸在愉悦中没出来。正乐得忘我之际,忽然有人声问:“你怎么这么明目张胆啊。”

    文恒青以为自己很警惕的,没想到有人来了也没发觉,闻声一惊,只是表面依旧云淡风轻。他抬起头,程远艺兀自无聊歪头嘟嘴看桌子,闲得可怜。

    她这样子好好笑,文恒青笑着伸手拨了拨她颊边的碎毛毛。程远艺看了眼他,然后直接趴下了,像只找不到事情干的慵懒猫。

    文恒青跟她解释:“我有个朋友骑自行车把腿摔了,我在看他那根可怜的腿。”

    程远艺的眼睛恢复了点清澈,心想那人骑单车会不会没她厉害,这都能摔倒:“噢,不小心,是路上有石头吗?”

    “不是,是有只猫。他放开手骑的,转弯太急,然后就摔了。”

    敬畏感让程远艺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子坐直了,两眼放出难以置信的强烈光芒:“放开手骑!?”

    “对呀。”

    “好厉害!”

    那边的刘许灿仿佛能看见对面女孩纸眼睛一亮的样子,即使摔惨了腿也难免有点骄傲,捂嘴一笑,几分娇羞一分忧愁,旁边几人都快笑死了。

    文恒青:“可是他摔了呀。”

    程远艺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甜美可爱,问:“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呀,为什么摔了呀?”

    “因为,本来一路顺畅,谁知道路边突然出现了一只猫,它太害怕了,从路的这边要往那边走,刚好就出现在了轮子底下,然后我朋友只能一个侧翻,摔到地上那轮子才会停下来。”

    程远艺眨了下眼睛,自动脑补的画面播放结束,她分析完后问:“那个猫是不是不动的话就没有事情发生了?”

    “是的。”

    “……然后呢?”

    “然后我朋友艰难地坐起来,那只猫过来担忧地看着他,陪着他等救护车。最后我朋友于心不忍,就叫家人把它给收养了。”

    程远艺一脸动容,恨不得亲眼所见,感叹道:“你朋友也太好了叭!”

    她小时候骑自行车,下坡路那里突然飞出一只母鸡过马路。大概是怕所以才过的,但就是这样就恰恰被程远艺自行车的轮子给压着脊骨过去了。那只鸡没有扁,被压了之后跑了,但程远艺不知道它痛不痛有多痛之后会不会有后遗症,担心愧疚了好久。虽然是那只鸡自己要突然跑到路对面去的。

    但是他朋友,不用手就能骑车,非凡没把猫给压到,反而自己受伤也不伤到猫,最后没把怨气发泄到那只猫身上,还养了它。

    苍天呐!这是什么善良又厉害的男孩子啊!!

    刘许灿在那边捂住心口,闭眼享受来自远方真诚的夸赞,突然荒谬地觉得自己今天真没白摔。

    程远艺看文恒青一直低头打字,不知道他在视频,因此还像平时一样跟他讲话。

    “哇噻!你的朋友好厉害呀!他才摔伤腿而已诶。”

    “ ?”

    “要是我肯定直接摔死了。”

    耳边传来大笑,还学她讲话,但怎么都学不到精髓。

    “天啊,这声音确实……脑子一下子就快乐了,难怪恒青到现在还不回来!”

    文恒青被笑声震得暂时摘下了耳机,缓冲的时候看着她笑,摸了摸她的额前发,只是没再说话。然后又戴上耳机低头打字去了。

    程远艺眨了几下眼睛,继续趴下发呆。

    文恒青食指拇指两根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敲敲,试图让对面的起哄声降下来。他正孤军奋战,漫无目的的程远艺伸了只手玩他头发,轻轻撩拨,露出点雪白光洁的额头。

    文恒青嘴角一弯,没漏出任何异样,仿佛只是跟朋友聊天特别有意思。其实他的朋友已经快把他炸了,一个两个纷纷声讨,说他重色不重义,说他表里不如一,说让他离开之前一定要记得留有那女生的联系方式。

    “恒青,上次在你怀中的人可是我啊~”

    “恒青,你说话的语气让人感觉都不认识你了,回来你也要对我们这么说!”

    “恒青恒青,你吱个声啊!”

    【……】

    ……

    程远艺不知道世界上另一边的狂风骤雨,她玩得专注,觉得文恒青的头发跟细细的黑水晶似的,碰碰还有声音,被光照到还有点亮晶晶的,不知道用的什么洗发水。

    我的天,我怎么不长出这样的头发,这样子我头晃晃晃,就能听到跟风铃差不多的声音了。

    程远艺玩够了头发,把手收回来垫在下面继续趴着,像一只可爱的小狗。文恒青伸手去把她额前的头发挑起来,跟玩狗耳朵一样。程远艺打眼一瞟,瞄到了他书包里棒球帽的帽檐。浅蓝色书包内里是米白色的,看着对眼睛很友好。帽子是星蓝色的,被程远艺的手碰到了,她看向文恒青,想知道能不能拿来玩玩。文恒青没看她,直接给她让开了,待她把东西拿出来了才看了眼。

    程远艺抓着帽檐转了转,看着那张干净无瑕的脸,心想文恒青好淡淡的温柔啊,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自由又舒服。

    程远艺没戴过棒球帽,不知道怎么个套法。但直觉应该不是直接扣头上,那样子头发扎眼睛又奇怪又难受。

    “这个怎么戴呀?”

    文恒青没说话,动了动脑袋,让前面的头发往后掉。

    程远艺人有点呆,等他不动了就把帽子盖他头发上,然后就好了。

    程远艺笑容晕开,目光闪烁。

    原来这么简单啊。原来好看也不需要多用力啊。就像别人只让五指中的小指折起来会很难一样,她原本就可以,所以随随便便随时随地都可以。文恒青本来长的就好看,所以毫不费力就可以很帅。有强大的实力就是爽,做什么都轻松多了。

    神奇的是,她从侧面去看他的脸庞,眼前的天空就变成了满天金光。她抱着弟弟刚转过身,视界进入了一个被天神眷顾的少年,在纷扬的夕色里,在金风的问候中,温柔低首,嘴角噙笑。

    远方的云彩划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她睁大眼睛想着,觉得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与此同时……

    “含含,你们的同款帽子!”

    李含日和文恒青隔着屏幕对视,文恒青扑闪了下眼睛,用两根手指给他比心,还往上面亲了一下。

    “哈哈哈,文恒青,你好搞笑,原来男生也这么玩。可是对面又看不见,你是不是白亲啦?”

    文恒青抬起不明白的脸:“看得见啊?为什么看不见。”

    程远艺愣了愣,反应过来:“你在视频?”

    文恒青:“对啊,你不知道吗?”

    程远艺:“我不知道啊。”

    她说话的时候人已经站起来了,随便挑了一边阳台就打算出去,谁知刚好看到三狗一脸凶相地甩着步子走过来,又给她吓得坐了回去。幸好脑子动的快,坐下来没有声音,没让那机敏的目光被引过来,还顺便把文恒青耳朵边的耳机给拔了丢进书包里。

    文恒青反应也快得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识相地把手机丢下了,拉起两边书包链,抬头看前方。

    他们靠的比平时近,做贼一样露出眼睛和脸颊,程远艺闻到自己的手香香的。

    “他没发现吧?”

    “不知道,不敢看那边。”

    相视而笑,双目盈盈。

    “他会不会已经发现啦,等一下就来抓人了。”

    “你别吓人,他跟个凶神一样。”

    程远艺的余光瞥到三狗已经进来了,手上拿着一台刚到手的手机,在讲台电脑主机那边检查。

    程远艺目光一动,假装是才看到上面来了这么个人,把身子坐直了,文恒青也学着她一起装样子,心想她真是天生演员。

    三狗在主机那里没发现偷电的手机或者充电宝,不过走之前对着程远艺的方向说了几个字,不凶不大声的,不好听清。

    看来是没发现了。演戏过关。

    程远艺松了口气:“你怎么不回去再打呀,这样你就可以说话了。”

    “回去太晚了,他们就不在一块了。”

    “等下等他下楼了你再拿出来吧,他可精了,见得多了很多小把戏都骗不了他。”

    待三狗从二班教室出来,手里拿着好几台手机走到黑暗处后,文恒青才拉开书包把视频挂了。程远艺随手摘下了他的帽子,文恒青甩了甩一头黑发,忽然想到什么,问:“你要戴戴看吗?”

    “ye?我戴的下吗?”

    “当然可以。靠近点。”

    程远艺听话地把身体往前凑,文恒青想了一下自己妈妈的动作,把程远艺的马尾从帽子后面的洞里掏了出来,然后稍微调整了下角度。

    “还不错。”配上现在的样子是机灵可爱风格的。

    程远艺灵光一闪,抱臂卖关子:“我会王之藐视。”

    “哦?”

    她后靠到椅子上,眼神逐渐戏谑,唇角勾起,表情微动。很快身上就换成了阴冷强势的气质。

    这时文恒青却十分意外,她那张一直甜美可爱神采飞扬的脸,竟然也是高贵冷艳类型的。

    文恒青虽然不说,但内心着实是被那样的眼神给看怕了,同时也明白为什么她小时候会被人叫帅哥了。

    他扭头避开,程远艺哈哈笑,摘下帽子还给了他。

    “哈哈哈文恒青,你要感谢一下走廊上那些混子,刚刚他上来就是先看他们才没注意到你的。哦对了……”

    “什么?”

    程远艺起身去找坐在讲台前面玩的阿李李和燕子。那两人看见程远艺过来就一脸蜜汁微笑。程远艺凑上去问她们三狗刚刚说的什么,她俩让她把耳朵凑过去,悄咪咪地异口同声:“早恋啊?”

    程远艺一把撤回身,摊手:“?”

    那两人指着她笑,做表情做口型,逗猫一样逗她。程远艺斗不过,铩羽而归。

    回到座位上,程远艺怕被看出不对劲,于是转移话题:“你朋友遇到的那只猫是不是本来就可以当宠物猫啊?”

    “对啊。”

    “哇哦~它叫什么品种啊?”

    “他没有什么品种,是只串串猫来的。”

    程远艺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她一直以为猫只有家猫流浪猫和宠物猫几种分类。流浪猫是最惨的,宠物猫是最享受还爱发脾气的。虽然她没见过宠物猫,但是她想象中就是这样子。

    “串串猫是什么猫啊?”程远艺想到了童年长得跟鸡腿差不多的熟猫腿,惊得瞪大了眼睛:“不会是拿来烧烤的吧!?”

    “不不不不不不不,怎么可能,就是混血猫的意思,没有很具体的品种。”

    “呼,吓死人了。那它有什么用处吗?它又不需要干活。”

    “它可以治愈心情。”

    ……

    下课了,她在文恒青走之前问了一句:“你暑假的时候,是不是某天下午来这个学校看过啊?”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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