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文恒青收到好友的消息,临在出门时又往沙发上坐了一段时间,等他到学校,已经快是上课时间了。

    他把书包放到座位上时,莫名地感到不对劲。好像比平时安静,沉寂得很诡异。

    文恒青抬起头,果然发现了很反常的地方。

    程远艺坐得比平时板直,表情,像又冷又痛,脸上冷,心里痛。垂下的眼睫染着平时不见的淡漠,很不高兴的样子。她的笔还正常地写字画线,只是动作少了许多,也没有跟平时一样去找曾诗婷说话。反倒是曾诗婷偶尔瞄了她一眼,她也没理。

    文恒青直觉不只是朋友之间吵架那么简单,吵架不至于让她这么阴郁。文恒青多看了程远艺几秒,程远艺跟没察觉一样继续写作业,笔唰唰唰的越动越快,写出来的字还比平时整齐了许多。

    文恒青深感不可思议,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程远艺生气的样子,冷冷的,看着比平时成熟冷静了许多。阴冷不暴躁的样子,竟然生出来罕见的高深莫测的美感,仿佛换了个人。

    第一节晚自习上得十分反常,程远艺一个字都没说,后方只传来奋笔疾书的声音。忽然,这声音像马蹄上扬一般戛然而止,笔被磕到了桌上。纸张在空中快速翻飞,程远艺的呼吸声稍重了点。然后她继续翻书写字,一声不吭。

    终于等到了下课,曾诗婷合上笔盖就离开了座位。文恒青转过身,打算一问究竟。

    程远艺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左上方的桌角,全然不见往日的活泼。

    “远艺。”

    程远艺循声看去,眸中光彩霎时回温了,仿佛躺在雪地上,看到了春天缓落。

    “嗯?”

    “你怎么了?”

    程远艺藏了一节课的委屈又开始汹涌了,鼻子一阵阵发酸,眼眶慢慢红了。

    她张了张口,刚要说话,门口那边的包友茗却叫她:“啊怡!走不走?”

    这是在叫她一起去上厕所,其他三人都在包友茗身边等着了。

    程远艺很快回答她,语气和平时听不出明显差别,依旧活泼,就是气似乎有点虚。

    “我先不去啦师傅,我刚刚那节课都没喝水,”她狡黠地咪了下眼睛:“你下节课再陪我去好啦。”

    包友茗离得远,看不见她眼底的悲伤,只当自己又被打趣了,不服气道:“是哦。走了啊。”

    文恒青淡淡的视线她们之间来回闪跃,没想到平时没心没肺像个孩子一样的远艺,居然演技一流。

    包友茗一走程远艺就跟气球被针戳了一样耷拉了。她重新坐下,无力地靠着背,和文恒青对看,似乎没打算说话。

    文恒青只得又温声问了句:“怎么啦?”

    程远艺往前做坐了坐,说话之前委屈巴巴地撅了撅嘴,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东西,脸上变换了好几种生气愤恨隐忍的情绪,甚至皱眉握紧了拳头。

    文恒青有点被她这样吓到,想安慰,手却不知道放哪合适,就只能在程远艺桌上徒劳地摸了几下空气。这动作刚好就把程远艺给哄好了,眼底的笑意添了许多温柔。她扶额遮眼的动作含着几分心动的羞赧,终于轻声说起。

    文恒青一直看着她,听她说下午有个人拿书砸她头。那个人原本在跟曾诗婷讲话,曾诗婷被人骂了,想让那人叫骂她的人给她道歉。那两个人说着说着想打闹一番,但是那男的舍不得打曾诗婷,于是就把手上那一叠书敲在了正在写作业的程远艺头上。

    文恒青光是听着都要气死了,一向温柔淡定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了肉眼可见的怒意和戾气。

    但程远艺没看见,她盯着那片桌角继续说,当时她很痛很痛,第一次感到这么强烈的眩晕。她以为她要晕倒了,可是没有。看见的东西慢慢清晰了,那个砸她的东西还装作很怕的样子跑了。那沓像砖头一样从她头上弹起的书,是曾诗婷的。

    程远艺说完用力捂住了眼睛,试图压住头上被回忆勾起的痛感。

    “好痛好痛啊。”她回忆起,又不敢打回去,只能白受那么大的痛。

    文恒青看着她这隐忍又气愤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心脏温凉温凉的,却不像他对朋友那样。

    他试探性地在她书边比划了一下,分出一半的厚度。程远艺把手伸到他的附近,直接拉到最长,含盖了一整叠。

    文恒青惊得一皱眉,竟然脱口而出:“神经病。”

    他伸手抚了抚程远艺的眼边,安慰道:“好了,请你吃糖。”

    文恒青真的从书包里掏出来几个包装很好看的棒棒糖,像少女穿着裙子欢快转圈圈。

    只要不想起那糟心事程远艺就好多了。她等文恒青看过来,笑着逗他:“渴啦。”

    没想到文恒青还有后招,拿出一瓶芬达递给她。程远艺没喝过芬达,但她在广告和书上见过。她也没怎么喝过易拉罐的饮料,只喝过易拉罐的八宝粥。小时候猪猪侠动画片里关于冷冻汽水的画面在脑海中重映,程远艺动作略显笨拙,怕它突然炸开。

    她还在独自小心翼翼地抠抠抠,文恒青拿过罐子,帮她打开了,站起身去丢垃圾。程远艺看着他离去又归来的身影,心里那个小鹿乱撞:妈耶。碰到手两次诶!而且还不是我故意的,这个世界对我还是不错的。

    文恒青迎着程远艺的目光坐下,看了眼曾诗婷的座位,问:“她怎么跟那种人讲话。”

    那个“神经病”正是程远艺和程心怡在家吐槽的那个男的,甩着不是很长的斜刘海,长得像痞子,一开口就是登徒子。

    “她怎样都是个女生啊,就喜欢有男的围着逗她。她心里可高兴了。”

    可笑的是,虽然很少见,但是曾诗婷和那男的私底下互称兄妹。程远艺对此无语也无奈,但凡挑一挑呢。

    这话说的是真实客观的,完全没有添油加醋。否则初一的时候夏佳诚何至于能在程远艺面前猖狂这么久。曾诗婷一定程度上的重男重色轻友,程远艺是知道的,但她并不十分不在意。现在就更没从前在乎这事了,毕竟她还是跟曾诗婷玩得很好,大家都要有自己的空间,互不干涉。

    何况,到目前,程远艺已经逐渐发现自己重色轻友的程度,不比曾诗婷轻多少,甚至可能比她重许多。

    “……看不出来啊,你也这样吗?”

    程远艺喝了一口芬达,好刺激,好好喝,她从第一口就喜欢上了,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非常高兴。

    她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俏皮灵动,傻得很聪明的样子:“是啊,看跟我讲话的那个男生是怎么样的,要很好的人我才会这样。天哪,喜欢芬达,不愧是偶像代言。”

    文恒青忍很久了,终于忍不住了,拿起程远艺桌上一条像绳子一样的白色手链,问:“那这个是什么?偶像同款?”

    “对呀。”

    明知故问:“怎么不戴了?”

    “因为……坏了。”

    文恒青捂住脸无声笑了一会儿,歪了歪头问:“你这不是粘好了吗?”

    确实粘好了,是用502粘的,因为胶水占了槽中的位置,所以原本贴合的地方突出了一部分,外层还残留着胶水溢出的痕迹,是不透明的白色,抠不干净。原本好好的手链被这么一折腾,最初那份精致简洁消失了许多。

    程远艺发狂了,“啊!文恒青,你欠揍!”

    文恒青笑着往后退,掂了掂那白色手链,“我戴一下?”

    “这是女生款的呀。”

    “那你偶像那个是什么颜色?”

    “黑的。”

    “我喜欢白的,白的好看。”

    “那你戴。我也喜欢白的,因为它好看。”

    “嗯……这个地方容易被磨损,花了你多少?”

    “半个星期的零花钱多一点。”

    “六十?”

    “没有六。笨蛋。”程远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话。

    一想到自己穷得可怜程远艺就气,这么穷了还要自己攒钱请人帮她从网上买衣服和小东西。她一说要买衣服她爸爸就不耐烦,搞得她后来也不想提了。现在她身上穿的就十几块钱一件而已,她几乎是两套衣服天天轮着穿,所以她最怕下雨天。姐姐还有几件是大堂姐给的,她自己只能省吃俭用。虽说宿舍里大家衣服都不多,每次周五回家都要带一套回去穿才行,可是她们起码都是父母给的钱买的。

    而且上一次,她们天黑了才上车来学校的时候,家里那位还要骂她们说她们去学校穿的光鲜亮丽,在家穿得像狗一样。程远艺真想给她两脚,怎么会有人故意把孩子往绝境逼迫还要不停辱骂。家里根本不至于拮据到买不起衣服给她们,只是不想而已。她一直忍气吞声也不是不想骂他们,只是时间未到而已。

    她气得放下芬达把文恒青白白嫩嫩的脸颊给揉了好几下,手感又滑又嫩的,感觉心里涌上了莫名的兴奋。这种兴奋像流氓的心情,虽然很喜欢,但她发誓,下次不会再当流氓了。

    文恒青脾气好,被揉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眼睛睁开了也没跟她计较。反正他也不亏。

    “你怎么知道这个是我偶像同款?”

    “因为你一拿起它就犯花痴,嘴巴都要咧到天上去了。”

    这个程远艺并不否认,她也不觉得丢人。偶像是她的生/命/之/光,在文恒青出现之前,是贫瘠生活中唯一进入她心底的灿烂阳光。唯此一人,让她想到与星触碰,满身沐华。这样一个人,就算大雪纷飞,她看了一眼,还是会觉得心里暖暖的,像进入了温泉。

章节目录

修竹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怦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怦俏并收藏修竹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