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的目光顺着灼灼的指间瞭望,果然在乳白色的晨曦中,依稀辨认出一个上翘的燕尾脊。

    两人都振奋了,他们互相搀扶着,深一个脚印浅一个脚印地踩了过去。走到面前,才发现那是一处悬崖。

    长生与季灼灼泄了气,他们头靠着头,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灼灼往嘴里塞了一把干粮,长生痛快地喝了一大口水,两人都有些绝望。

    这是一座建在悬崖峭壁上的寺庙,鲜艳的外墙早已黯淡,朱漆的柱子也斑斑驳驳。

    太阳出来了,温度越来越高,沙子渐渐灼热起来。

    季灼灼躺不住了,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屁股好烫好烫,她坐立难安,正要开口说话。

    长生说道:“外面好热,进庙吧。”

    季灼灼点点头,两人在悬崖边兜了一大圈,发现了一条掩埋在砂土中的石阶小道。

    长生让季灼灼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走到一半的时候,季灼灼往山下看了一眼,目之所及是此起彼伏的连绵山丘,沙海壮阔,苍穹湛蓝,天高路遥,行则将至。

    小道越走越陡,两人匍匐在地上,一点点爬了上去。

    鲜血从季灼灼的指缝流下,一路蜿蜒辗转,落到了长生的额发之间,又顺着他的鼻梁一路下滑,落在他的唇齿边沿。

    两人无暇顾及其他,山路几乎成了垂直的,他们全神贯注,生怕一个疏忽就滚落山崖。

    “灼灼,我看见寺庙的进口了,你踩在我的肩膀上,我把你撑进去。”

    季灼灼小心翼翼地将脚踩在长生的肩头,她的腿肚子发着颤,心口砰砰狂跳。

    长生奋力一顶,将灼灼送进了庙中。

    季灼灼回身第一件事,就是抓住长生的手,将他也拽了进来。

    双脚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土地上,两人相视一笑。

    深蓝的夜空挂着一轮弯弯的明月,借着皎洁的月光,灼灼忽然注意到长生的脸。

    “哇,长生你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没有啊。”长生疑惑地用无名指擦了擦,吓了一大跳,还真是血。

    “奇怪,我没有受伤啊。”长生的目光落在了季灼灼的指间,鲜红的液体正顺着她的指尖,滴滴答答往下淌。

    “灼灼,是你受伤了。”长生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舔了舔唇,他嘴角沾到的那一点点红,被吃进口中。

    季灼灼飞快地避开目光,脸红红地吮了吮流血的手指。

    长生则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寺庙。

    石窟里万神齐聚,神佛与洞窟齐高,往那寺庙的幽深之处缓缓漫延,眼前的景象过于震撼,仿佛一副雄奇诡谲的巨画在面前徐徐铺展。

    地上落满灰尘,神明宝相庄严。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季灼灼说:“众佛仿佛被遗忘了一样。那里有香油,我帮他们点一盏酥油灯吧。”

    季灼灼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地念了个燃火诀。

    一簇小小的火苗自她掌心萌发,季灼灼像呵护一只刚出生的小鸡崽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小火苗捏起,放在酥油灯的灯芯上方。

    灯芯轻轻摇曳,霎时之间,火焰暴涨,一下蹿得有两三丈高。借着这明亮的灯光,季灼灼得以窥见那石像狰狞可怖的面孔。

    “长生,快跑!洞里的全是邪神!”

    长生不肯离开,他将水倒在火苗根部,试图将它熄灭。未果后,又脱下外袍,将剩下的所有水源浸湿衣裳,奋力灭火。

    火焰有生命一般,它们被季灼灼本身的火属性激活,飞溅出的几粒火星,在季灼灼还没反应过来前茁壮生长,迅速围成了一个火圈,将她困在中间。

    长生灭不了火,试图冲进去。

    季灼灼急得大喊:“你快出去,这里危险!”

    长生也大喊:“你不在了那该有多无趣,要死就一起死!”

    季灼灼懊悔得扇了自己几个耳刮子,她念了一个又一个的诀,都没有用。她急得大喊:“火苗子,给我听好!你们是我点燃的!我是你的妈,自家人不打自家人!”

    熊熊大火越烧越旺,它扭动了几下,仿佛一个得意洋洋的小鬼。

    季灼灼躺在火圈中央一边等死,一边大喊:“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说完便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一粒小火星弹到季灼灼的眉毛上,季灼灼被烫得跳了起来。火圈出现了一个豁口,季灼灼连忙跳了出去。

    她跳到长生身边,紧紧抱住长生呜呜大哭。

    长生轻轻拍了拍季灼灼的背,眼睛也湿润了。

    一只小手扯了扯季灼灼的裙角,她低头一看,一个系着围兜的光腚小男孩正抬头冲她笑。

    他看着两三岁大小,额头中间有一簇暗红色的火苗图腾,两只眼睛乌溜溜,看起来肥嘟嘟、软绵绵。

    就连长生都忍不住夸道:“好可爱。”

    季灼灼想起刚才它险些烧死自己,越看这小子越邪恶,又不免在心中感叹和我真像。

    小孩奶奶地笑着,傻乎乎地叫了声:“娘亲。”

    季灼灼抱起这个小萝卜蹲,放到远一些的地面,拒绝三连:“小鬼,我没有孩子,我不是你娘,不要乱认亲戚。”

    小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看着好可怜。

    长生见他哭着那么伤心,忍不住为小孩说话了。

    季灼灼抢答道:“长生你不要说了,我不能养他的。你不懂,这个世道对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很残酷的呜呜呜,养了他,人家会对我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而且他不是普通小孩,又那么顽皮,以后到处放火,卖了我也赔不起啊呜呜呜。”

    长生耳尖红红地说:“我们可以一起养。”

    季灼灼听了很动心,走过去抱起小鬼,羞答答地问:“那要给咱们的儿子想个名儿。长生,你姓什么呀。”

    长生满脸通红地说:“姓洛。”

    季灼灼摁住正把自己当树爬的小孩,沉吟片刻,询问长生的意见:“他的小名叫乖乖,可以嘛。”

    长生看向已经骑在季灼灼肩上的洛乖乖,伸手将他抱过,一边举高高,一边赞同道:“他很顽皮,叫乖乖挺好。”

    季灼灼挠了挠洛乖乖的痒痒肉,说:“长生给儿子取个大名!”

    长生思忖了一会儿,说道:“子明如何。”

    季灼灼当然说好,小孩子也拍着手咯咯笑。他从长生手上挣脱出来,一手牵着季灼灼,一手牵着长生,他抬头看看左边,嘴里甜甜地叫道:“娘亲。”又看向右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乖巧道:“爹爹。”

    他们一家三口手牵着手,恍惚之间,季灼灼产生一种细雨朦胧的惆怅感,心里那个空落落的地方被填满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了。

    现在好幸福啊,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长生抱起洛乖乖,走到窗边,指着天边的那轮明月,循循善诱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洛乖乖牙牙学语:“团钱迷略光,鱼丝地上装。”

    季灼灼站在边上,眼睛里水光潋滟,长生瞥见,亦十分动容。

    就在这甜蜜又幸福的时刻,抬头望月的长生与季灼灼都没有注意到,洛乖乖十个白白短短的小指头灵巧翻动,淡紫色的流火像丝线一般从他指间逸出。

    一只小虫与丝线擦过。

    丝线原本笔直地朝前飞去,见了小虫,特意杀了个回马枪,将小虫五花大绑,并将人家的翅膀锁死,这才扬长而去。

    丝线途径地面,地面现出一个猪头,途经石像,像疯了一般穿梭其中,过了半晌,三面神像被改成了两大一小。尽管形态略有出入,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一小孩,男的书生模样,女的蛾眉婉转,小的那只改得最为精致,白白胖胖、憨态可掬,脸上还浮着笑意。

    季灼灼听见身后有劈啪作响的声音传来,好奇地扭头一看,这一眼几乎要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洛乖乖把庙烧了!

    季灼灼一把将孩子捞起,长生又将季灼灼抱起,要往外跑。

    这时,殿堂里传来一阵狂笑声,有个半面人从地底冒了出来,他欣喜若狂道:封印打破了,我拙月真人终于从七十七境天出来了!”

    此人一半黑发用玉冠整齐束好,一半红发像鸡窝那样乱蓬蓬。黑发下的脸有皮有肉,红发下则是白森森的半边骷髅。

    洛乖乖吓得钻进娘亲怀里,季灼灼也很害怕得抱紧孩子,低声交代:“以后不许再这么淘气了。”

    洛乖乖嚎啕大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母子连心,季灼灼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话。洛乖乖说,娘亲,我们还有以后吗?我认为我们今天就会死。

    长生低语道:“我在古书上看见过关于拙月真人的记载,他是一千年前的道士,成仙心切,被邪祟引诱入了魔道,成了半人半魔。”

    这时,拙月真人阴恻恻地笑了,他的嗓音不男不女,语调十分怪异。

    “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看着真让人舒心。老道我最喜欢这种父慈子孝、儿孙膝下承欢的画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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