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从他对我说出那句等同于告白的话时,我就应该意识到,在他那双总是平静得如一汪静谧的湖泊般的灰色眼眸下,也藏着熊熊燃烧的心火。他其实远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每时每刻都保留着权衡利弊的精明,他也有真正想得到的东西,并且为此不惜一切。

    ——《三个人的回忆录:维斯塔·沙菲克》

    **

    马尔福庄园比格林格拉斯庄园华丽很多,只是维斯塔此时根本无暇欣赏。

    她在晚宴和舞会之间的间隙,趁父亲和老马尔福先生交谈的时候,偷偷溜出了宴会厅。

    维斯塔本就不太能忍受宴会厅里令她喘不过气的熏香和酒气,对之后的舞会也毫无兴趣,只不过促使她离开那里的直接原因,还是雷古勒斯不久前借着手帕的掩护塞给她的那张纸条。

    在那之后她就留心观察了一番,雷古勒斯的父母这次似乎没有到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除名事件,而雷古勒斯本人在门口和她擦肩而过之后也没再露面。

    毕竟把家族里备受器重与关注的长子赶出家门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布莱克们不想成为其他人的谈资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倒是他们家的另一支,西格纳斯·布莱克和他的大女儿——已经成为莱斯特兰奇夫人的贝拉特里克斯,都有到场,并且一出现就成为了人群的焦点。

    这或许一方面是因为,西格纳斯·布莱克是马尔福庄园未来的女主人纳西莎·马尔福的父亲,另一方面则离不开贝拉特里克斯在那位名字都不能说的大人跟前的地位——至少纯血家族内部都知道,她是食死徒里最受黑魔王器重的几个巫师之一。

    但沙菲克家与他们这一支布莱克的关系并不亲近,维斯塔还听说父亲和西格纳斯·布莱克之间有过一些龃龉。

    至于她本人,从小到大她就对傲慢又冷酷的贝拉特里克斯敬而远之。

    维斯塔一边想着,一边拐进花园里一条僻静的小路,最终停在了一座花房门口。

    这座花房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甚至称得上颇有缘分,幼时第一次参加舞会的她曾躲在这里哭泣,而现在,她即将在这里揭晓关于自己恋情的命运。

    只是,花房门口立着一个崭新的告示牌,上面写着“修缮勿入”,维斯塔迟疑了一下,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刚刚收到的那张纸条,上面用熟悉的字迹写着;“如果你还愿意和我聊聊最近发生的事,请在晚宴结束后到庄园西北角的花房来吧。R.A.B”

    地点确认无疑,可走到门口以后,她才生出了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倒不是面对危险的那种惊慌,她身上带足了防御饰品,有信心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她只是不知道他会和她说些什么,也还没有想好和他见面的时候该拿出怎样的态度。

    维斯塔还在犹豫,花房的门就被从内打开了,雷古勒斯手中的提灯照亮了她身前的台阶。

    “你来了。”他的声音有点像那天的晚风,柔和的,带着些白昼残留的温度。

    维斯塔心中的万千思绪纠结在一起,但最终她还是迈上了那道台阶。

    等他们都进了屋,一阵风吹过,那扇门又被关了起来。

    玫瑰的香气盈满鼻息,月光透过窗子倾泻下来,他们都没再说话。

    维斯塔沉默地跟在雷古勒斯身后向里走,一直走到花房尽头的一架藤编秋千旁才停下。

    “我想你大概会喜欢这里。”雷古勒斯轻声说道。

    维斯塔望向那架秋千,轻声笑了笑,没有否认。

    小时候,她躲在这里哭够了,用好心人给的手帕擦干眼泪,也曾坐在那架秋千上思考自己的烦恼,就像现在一样。

    他们坐在了秋千上,两个人之间隔着半个身位。

    维斯塔不再犹豫,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约我到这里来,是想和我说什么呢?雷古勒斯。”

    “我或许应该感到开心,至少你没有刻意称呼我为‘布莱克先生’。”雷古勒斯似乎笑了一声,又接着说道,“我以为你知道答案……关于我哥哥被除名的那件事。”

    维斯塔沉默片刻才回道:“我以为你不会再管他叫哥哥。”

    “没想到你会先在意这一点……其实到了这个地步,怎么称呼还有什么区别吗?”

    维斯塔猜测他大概心里并不好受,或许他还惦念着一些血脉亲情,只是显然,布莱克夫人和西里斯·布莱克已经无法忍受彼此。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蹩脚地安慰道:“但,或许我至少该先祝贺你,祝贺你提前成为了布莱克家的继承人。”

    “所以,你选择祝贺我。”雷古勒斯侧头看向她,语气辨不出悲喜。

    维斯塔知道他这句话里隐含的意思,却也只能说道:“已经不会有别的可能了,不是吗?虽然我也很遗憾,这样一来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件事就注定无望……布莱克家的继承人总不可能入赘到沙菲克家。”

    她不想说些假惺惺的话来给他没有结果的希望,哪怕她之前用过一些小手段,但自始至终,也没有人能指责她不够坦诚——这是她爱人的方式。

    “所以我在你这里,也不会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吗?其实那天回去之后我想了很久,维斯塔……”雷古勒斯顿了顿,最后诚实地说道,“我其实不太能理解你为什么一定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入赘沙菲克的伴侣。”

    他的视线从维斯塔身上移开,或许是因为接下来的话也令他感到羞涩,“如果你嫁给我,成为布莱克夫人的同时并不会影响你对沙菲克的所有权,你同样可以继承家族,甚至如果你信不过我,我完全可以立一个牢不可破的誓言——”

    “不,你不需要向我承诺什么,因为我的选择和这些无关。”维斯塔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哪怕我在这件事情之后不能选择你,也并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不确定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想法,连我自己似乎都还没找到最根本的原因……”

    维斯塔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其中最明确的一个理由,或许你能理解,或许你会觉得幼稚,但在从小就总被念叨‘你是个女孩,没有资格继承沙菲克’这种话的情况下,如果换做是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如果我天生柔弱可欺,温柔恭顺,或许真的会接受这样的观点,可偏偏我不是。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到现在,我一直在心里反问,凭什么呢?凭什么女孩就不能继承家族?这是谁定下来的规矩?这样的规矩真的合理吗?如果我不情愿,难道我就没有办法反抗吗?”

    “说真的,很多时候我甚至想一把火把我们家墙上那些老顽固们的画像烧个精光。”维斯塔笑了起来,但神情却有些落寞,“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其实就连我爸爸,虽然他同意我继承家族,但我知道,他或许也还在怀疑我能不能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他觉得我放弃了一条花团锦簇的坦途,硬是要踏上这条荆棘丛生的小路,他为我自豪,却也为我心疼,我知道他很爱我,但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我是个男孩,他一定不是这种态度……可是,为什么呢?

    “但我并不羡慕你们,我选择这条路,或许的确是想要向那些轻视我们的人证明什么,但或许,我也只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答案,也给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一个答案。”

    雷古勒斯望着她被月光照亮的脸庞,感觉自己胸膛里的心脏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

    他想他是可以理解她的,即便他们所面临的并不是同样的困惑,但他一样想要证明什么,也想为自己寻求一个答案——那种心情,他也无数次被它所鼓动着。

    而正因为他明白,所以此刻也不会忍心因为自己的私欲说出任何泼她冷水的话。

    维斯塔就在这一刻又转头望向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他移不开眼的光芒,她说:“我知道或许在你眼里,拿婚姻做文章的反抗方式很拙劣,但这是我过去能走出的第一步,我靠这一步为自己争取到了更大的选择空间……所以,你可以理解我的坚持吗?”

    雷古勒斯扪心自问,如果她真的愿意嫁给他,他也会给她最大程度的自由,他并不会像一部分男性一样,总想把妻子驯化成精致笼具中的金丝雀。

    但维斯塔不会仅仅满足于不做金丝雀,或许对她来说,接受联姻从一开始就意味着她的屈从,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自然无法忍受。

    一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再度浮上心头:像她这样的女孩,为什么会被分到赫奇帕奇呢?她明明有这样的勇气,也有这样的野心——

    他在不知不觉间问出了心里的问题,维斯塔轻轻蹙起了眉:“原来你竟然在好奇这个……但其实赫奇帕奇从来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平庸无能,只是大多数时候我们总是愿意与人为善,也不愿意去争抢某些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雷古勒斯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以为你既然有这样的野心,分院帽大概会很乐意把你分到斯莱特林。”

    “我曾经也有过疑惑,但分院帽告诉我,虽然我具备一定斯莱特林的特质,但我真正想追求的,只有在赫奇帕奇才会得到,赫奇帕奇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我知道了——”维斯塔豁然开朗,“或许我所有的困惑和努力,所有的选择,都只是对公平的追求!”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无论是女性和男性之间,还是巫师与麻瓜之间……

    环境和历史塑造了某种不公,而她想要走上一条打破它的道路。

    只是,雷古勒斯似乎并没有完全被她的理由说服,不过他没有选择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讲对话拉回了他们这次见面原本要解决的问题上:“所以,我已经完全没有机会了吗?”

    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并不多么沉重,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却偏偏让维斯塔从中咀嚼出了一丝遗憾和落寞,酸涩的心情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暂时压过了刚刚的兴奋。

    她定了定神,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其实我之前骗了你,刚刚你或许已经注意到了,我已经说服了父亲,之前那么和你说,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你有一些紧迫感,好早些给我答复……只是,我们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雷古勒斯笑了笑,他其实多少也猜到了一些,毕竟她的演技还有些生涩。

    维斯塔看见他的笑容,忽然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用脚捻了捻地上的草叶,秋千也随之摇晃起来,“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应该也明白,我不会放弃自己的坚持,除非你愿意放弃布莱克家继承人的身份,我们最后必然无法在一起的……”

    “维斯塔,我想你已经不用再强调了,哪怕我觉得自己的心脏足够强大,情绪足够稳定,也实在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一次又一次往我伤口上撒盐——”

    维斯塔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虽然因为低着头没有让雷古勒斯看到,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所以他这算是承认了他喜欢自己?

    她的语气变得迟疑起来,但还是说完了接下来的话,“虽然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大概不会继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甚至接下来的话或许会让你觉得我不知羞耻,但我总觉得还是要告诉你……”

    “既然不急着为自己找伴侣,那估计是毕业之后才会考虑的事,而我也并不想错过一场和我喜欢的人的校园恋情,哪怕这段感情最后无法圆满,但如果他愿意……”

    “如果他愿意。”雷古勒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分笑意,“他愿意。”

    哪怕有些事情的发展早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哪怕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他们或许不会有个圆满的结局,但在被那样闪闪发光的灵魂照耀过之后,雷古勒斯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抗拒了,或者说,他并不愿意拒绝那种吸引。

    也许他也应该任性妄为一次,只听从自己的心意。

    并且,一颗种子种下去之后,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它开花,在那一天到来前,他们都无法预测那朵花的模样,也无从知晓它会不会结出果实。

    说不定等到那时候,他们的想法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终会得偿所愿呢?

    虽然至少现在看来,眼前的姑娘足够坚定,但对雷古勒斯而言,既然她给了他这样的机会,他就不会放过。

    月光依然如水般明澈,秋千在氤氲的玫瑰花香中轻轻晃动着,在雷古勒斯那句委婉却笃定的回答之后,维斯塔的脸颊和耳朵渐渐灼烧起来。

    她相信自己的理解能力还不至于出问题,只是她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就这样在一起。

    在一起之后应该做什么?

    天呐,她完全想不起来以前看过的浪漫小说里写过什么情节了。

    而且,刚刚这种情况,算不算是她主动的?虽然是雷古勒斯先说了那句“心上人”……

    不过他一向内敛,自己是不是应该更主动一些呢?

    维斯塔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事实上她觉得现在不论做什么都会破坏掉当下的气氛,最后她也只是偷偷把扶在秋千椅上的手往雷古勒斯的方向移动了一小段距离。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声轻笑。

    紧接着,属于身边少年的温热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几乎要把她的手完全包住。

    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她听见了雷古勒斯故作镇定的声音,“所以,开学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霍格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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