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斯·布莱克的离家出走就好像命运给我们开的一个玩笑，无论是我还是雷古勒斯的谋划都被迫更改，直到现在我也说不上来那是幸运还是不幸。那时的我们还太年轻，有着如出一辙的骄傲自负，还以为自己看穿了彼此，但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并不了解对方。
——《三个人的回忆录：维斯塔·沙菲克》
**
关于西里斯·布莱克被除名这件事，受影响最大的似乎并不是他本人。
或者换句话说，离家出走后的西里斯·布莱克，他的生活比没有离开家族时还要惬意。
不会有人再管束着他，逼迫他做厌恶的事，譬如参加那些充斥着纯血至上论调的宴会，又或者被迫听周围的人大肆贬低麻瓜而又对伏地魔推崇备至。
而来自阿尔法德的慷慨馈赠，足够让他在后半生都不需要为自己的生计发愁。
他就像一只离开牢笼的鹰，终于回到了能够自由翱翔的天空。
但对于布莱克家而言，将这个家族中的异类逐出家门并公开除名之后，家中的气氛并没有轻松多少。
沃尔布加·布莱克尝试了各种方法清理长子卧室墙上贴着的不堪入目的麻瓜女人贴画，但均以失败告终，最后只好把这间卧室整个封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又收到消息，弟弟阿尔法德给了那个被除名的逆子一笔资助。
当天晚上，布莱克家的餐桌延续着西里斯离开后的沉默，雷古勒斯迅速用完晚饭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卧室，奥赖恩的烟斗一直烧到午夜，沃尔布加则在家族挂毯前站了好几个小时。
等雷古勒斯第二天早上来到客厅的时候，就发现挂毯上原本属于阿尔法德舅舅的位置也已经被烫掉，变成了和他旁边那个名字一样的黑色圆洞。
《预言家日报》已经报道了这件事，关于布莱克的变动随着猫头鹰飞进了巫师界的无数个家庭，成为人们一时的谈资，但再大的风暴也总有平息的一天。
不过，除了风暴中央的布莱克们，沙菲克家也在密切关注这件事的后续走向。
依赖于他们家的产业，沙菲克先生甚至比《预言家日报》更早知道西里斯·布莱克离家出走的消息。
在弄清楚维斯塔的打算之后，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沙菲克先生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并在当天的晚饭后平静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维斯塔。
“西里斯·布莱克？离家出走？”维斯塔起初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像不少人知道的那样，布莱克家的长子与家族的关系十分紧张，类似的冲突也发生过很多次。
所以，维斯塔一开始只是不咸不淡地感慨了一句：“每年都来这么一遭，西里斯·布莱克倒不如直接改姓波特。”
沙菲克先生却没有对她这句话做出什么评价，只是静静地看着维斯塔，在她终于察觉到异样之后才缓缓开口：“这次不同，沃尔布加已经把他除名了。”
维斯塔手中的餐叉滑落到餐盘里，发出了一声脆响，而他们身后的画像们也仿佛是被这个消息吵醒，喋喋不休地议论起来。
“布莱克家倒是一直保持着这个传统，据说那个被除名的是他们家有史以来第一个格兰芬多，啧，早该被除名了。”来自维斯塔某个顽固的曾祖，这句话意有所指。
“没想到沃尔布加那孩子竟然狠得下心，我记得她和奥赖恩对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寄予厚望。”这是某个堂祖母的感慨。
沙菲克先生轻咳了一声，挥挥魔杖让那些画像暂时被帐幔遮了起来。
他觉得，维斯塔大概需要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来消化这个消息。
事实上，维斯塔的大脑的确十分混乱，尽管她很快就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消息来得太突然，明明不久之前，她才刚和雷古勒斯坦白自己的想法，甚至还没得到对方的答复……
沙菲克先生一直关注着维斯塔的神情，她比他预想的还要无措。
或许他应该猜测女儿这一年在霍格沃茨又遭遇了什么，只是他不确定在如今的情况下，那究竟是好是坏。
他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甜心，你的表情让我觉得，你和布莱克之间似乎有一些新的故事。”
维斯塔犹豫了两秒，还是将雷古勒斯与她之间的书信，以及前不久他们开诚布公的谈话内容告诉了父亲，最后诚实地说道：“我不想瞒着你，爸爸，我对他的确很有好感，他对我或许也一样。”
“感谢你的诚实，甜心，但是——”沙菲克先生微微向前倾身，继续道，“我记得按照你当初的筛选标准，他已经不再符合要求。”
维斯塔情不自禁地攥住了自己的袖子，因为父亲如此直接地指明了这一点。
见她默不作声，沙菲克先生轻轻挑了挑眉：“虽然我理解，你恰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自己的初恋或许的确会有不舍，但我必须得知道你的想法，既然你已经不再满足于只做沙菲克家的大小姐。”
维斯塔闭了闭眼睛，请求父亲给她一些思考时间。
沙菲克先生理解地点了点头，只是并没有一直保持沉默。
“说实话，我当初都有些惊讶于你的想法，成为一个古老家族的新任家主，并不容易，尤其你还想做家族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家主，那会是一条非常艰辛的道路。
“在你向我表明自己的野心之前，我也考察过不少和你年纪相仿的男孩，在你们这一代几乎所有的纯血巫师里，雷古勒斯·布莱克也可以算得上最出类拔萃的那几个。如果你选择和他在一起，我想无论是沙菲克还是布莱克，都会乐见其成。”
维斯塔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她还能感受到他投向自己的包容中又带着审视的目光。
沙菲克先生还在继续，“布莱克和沙菲克，同样古老的纯血家族，都是家族下一代唯一的希望，而且你们还彼此相爱——”
他的语调渐渐变得华丽起来，近似于叹咏调：“只要你愿意，你将拥有无数女巫梦寐以求的生活，爱情、财富、家庭、权力、地位……”
看啊，这样平坦开阔而花团锦簇的一条路，它就在你的面前。
你真的甘愿放弃它，反倒踏上那条荆棘丛生，不知会通向何方的小道吗？
短短几分钟之内，维斯塔的后背却已经湿透了。
她几乎浑身都在颤抖，明明没有任何东西在和她对抗，却像是拼尽全力才艰难地护住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一般。
但是无论如何，她取得了胜利，刚刚还如同恶魔般释放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的话语，在这一刻却仿佛变成了绝望的哭嚎，警醒着她，让她再度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维斯塔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但我不愿意。”
沙菲克先生并没有生气，反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欣赏那张脸上骄矜而轻蔑的神情。
“您可以认为我是出于对生育的恐惧，也可以认为我是在赌气般地想证明自己，事实上连我自己都没有找到最根源的答案，但我只知道，那条看上去花团锦簇的坦途，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不会天真地认为，走上那条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即便你真的爱他？”沙菲克先生的语气依然平和，如同闲话家常。
“即便如此，这就是我发自本心的选择。”维斯塔坚定地答道，她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如同自嘲，最后却又变为骄傲，“哪怕是看了那么多浪漫小说，哪怕我或许有幸遇见了书里的那种爱情，可我依然无法成为那些善良无私的女主角——”
“我永远不会爱一个人超过爱自己，不会牺牲自己成全爱人，不想向任何人妥协——但这就是我，无比真实的我。”
沙菲克先生久久注视着维斯塔，往常平静无波的眼底似有暗流涌动。
他再一次生出了某种感慨，像是过去从没真正认识过自己的女儿一般。
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说出了一番多么惊人的话，如果她不是自己的女儿，不是下一代唯一的沙菲克，他必定会觉得有这种想法的女人非疯即傻。
但是，她是自己的孩子，仅凭这一点就足够颠覆他的评价——就像现在，他只会生出一种欣慰与骄傲，因为这就是沙菲克的下一任继承人——哪怕她是个女孩。
不，在这一刻，她的性别已经不再重要，她只是他的后代，是沙菲克的继承人。
于是，沙菲克先生破天荒地相当直白地称赞了维斯塔：“我敢说，你做出了绝大多数女孩甚至不会考虑的选择，但是，我为你骄傲，维斯塔，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家主。”
可奇怪的是，维斯塔并没有因为这句罕有的称赞而兴高采烈，她甚至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却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倒更像是一种本能。
但是，沙菲克先生却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在那句夸奖之后，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但作为一个父亲，我其实倒希望你选择那条坦途，至于你所担心的，雷古勒斯·布莱克大概不会介意……如果是那样，你未来的幸福或许唾手可得……”
维斯塔摇了摇头：“我当然可以寄希望于家族，仰仗着他对我的包容，可是人生这样漫长，感情可能会消失，会破裂……到那个时候，我又该如何呢？”
“婚姻和感情都是需要经营的，维斯塔，就像你说的，一切都有代价。或许这条路的代价比你自己走得鲜血淋漓要小得多。”
“经营？我真担心那是给‘妥协’或是‘牺牲’的一种更为冠冕堂皇的称呼……而且，代价的大小，在不同人眼中也是不一样的吧。”维斯塔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就像是幸福，什么才算是幸福呢？难道不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吗？”
她抬眸望向沙菲克先生，“那么在你看来呢？爸爸，如果你也认同那种俗世的幸福，或许我不会是沙菲克唯一的继承人，我会有继母、同父异母的弟妹……但这一切并没有发生。还是说，只要始终怀着对妈妈的爱，你就已经很‘幸福’了呢？”
沙菲克先生完全没有想到她会以这个例子反问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睛也愈发幽深起来，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再三询问。
他愣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道：“正因为我做过类似的选择……但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会支持。”
维斯塔笑了起来，沙菲克先生也松了口气，试图将话题扯得更远，同时他也有些好奇……
“既然你选择了坚定自己的道路，那么你对雷古勒斯·布莱克的感情呢？”
被父亲问起这方面的问题，维斯塔还是会有些羞涩，不过她只犹豫了片刻，就坦诚地答道：“我还在等他的答复，如果他回绝我，我会干脆地放弃，只是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但如果他还希望和我发展一段浪漫关系——”
沙菲克先生重重咳嗽了起来。
维斯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也不会拒绝——既然爸爸已经接受我成为下一任继承人的事，我想我也没有必要急着找到未来的结婚对象，在那之前，我完全可以和很多人恋爱，毕竟，一段浪漫关系的开始也未必要以结婚为目标嘛。”
沙菲克先生这次是真的被呛到了，维斯塔惊人的言论让常年泰然自若的他都难免目瞪口呆，但抛下这个炸弹的维斯塔已经迅速溜回了卧室。
对于亲密关系还算保守的沙菲克先生只能唤来家养小精灵，问道：“菲比，小姐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结果自然一无所获，因为维斯塔已经不会再把那些会被扔进壁炉的书带回家，所以菲比也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最终沙菲克先生也只能接受，只是他默默给维斯塔安排了很多家族事务方面的学习内容，一方面帮助年轻的继承人小姐成长，另一方面也分散一下她可能投入到恋情中的精力。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维斯塔其实也只是理论上的巨人，哪怕她毫不脸红地说自己可以和很多人恋爱，可到目前为止她真正动心过的只有雷古勒斯一个。
而这段时间里他们也没多少机会见面，就连在学校偶尔会有的书信往来也断绝了。
维斯塔其实对他有着隐隐的担忧，但他们的关系……大概连朋友也算不上。
在那场开诚布公的对谈后，她其实没怎么想过他拒绝她之后的事，反倒总是会畅想他答应她以后可能会有的场景，甚至因此对即将到来的三年级十分期待。
凭借她和朋友们的观察，霍格沃茨里的情侣就是从三年级开始多起来的，情窦初开的年纪和轻松愉快的霍格莫德日结合在一起，似乎总是容易发展出一段浪漫的故事。
维斯塔喜欢看浪漫小说，并且和不对现实抱有太多期待的乔安娜不同，她仍然期待着在身边遇到忽然降临的爱情，而幸运的是，她的期待成了真。
在她察觉到自己对雷古勒斯的好感之后，那些风花雪月的幻想就都与他有了联系。
可是偏偏，在他们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前，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而且，她始终觉得雷古勒斯是个理智大于情感的人，或许甚至是那种从交往之前就规划好婚后生活的性格。
她甚至猜得到，他接近她大概也并不完全出于那种暧昧的情愫，她的出身与家世也是重要因素，不过维斯塔并不会自寻烦恼地把家族和自己分隔开。
她很欣赏雷古勒斯冷静理智的性格，尤其这样的人对她独有一份温柔与特殊时，但现在，在她把自己的打算对他和盘托出之后，在他们都清楚他已经不再符合她未来伴侣的标准之后，这种理智或许也意味着他们即将到此为止。
毕竟，布莱克家的唯一继承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入赘到沙菲克家。
既然已经知道不可能，他应该会及时止损，不再继续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维斯塔把头埋在抱枕里，在床上滚了两下。
她必须承认自己的心情有些低落，为自己理性分析后得出的最有可能的发展，也为自己不曾开始就即将走向终结的初恋。
至于下一段恋情，或是可能的结合对象，她现在都不想考虑。
更甚至，刚刚为了父亲的健康着想，她还有些更不容易被他接受的想法没有表达。
譬如，她已经不觉得纯血统比混血或麻瓜出身高贵许多，所以择偶范围会进一步扩大。
又譬如，只要她成为下一任家主，到时候一切都会由她来做决定，她甚至可以不必结婚，只为了延续家族生下一个孩子——无论男孩女孩，但父亲必然不会同意……
放在以前，她也从来不会想出这种主意，或许还会极力反对。但大概是和朋友们在一起待久了，阿米莉亚的想法总是很先锋，乔安娜也时常蹦出一两个惊世骇俗的想法……
其实这样想想，恋爱似乎也没有那么必要，和朋友们在一起或许要快乐得多……
这样胡思乱想着，布莱克似乎渐渐被她抛在了脑后。
直到不久后，她在某次宴会上见到雷古勒斯，看到那道身影似乎消瘦了不少，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酸涩的怜惜。
那种酸涩提醒着她，她的心里还装着他，只是当着他的面，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维斯塔挽着父亲的手臂，在和雷古勒斯擦肩而过时对他颔首，像对待任何一个点头之交一样。
她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如果他还愿意像过去那样对她表示好感，她也会拿一腔青涩的感情来回报他；而如果他决定就此与她划清界限，那她也绝不会为了过去的暧昧拖泥带水。
她的理智为后者赋予了更高的可能性，但情感似乎依然在试图抓住前一种可能，但无论如何，她都做好了继续前进的准备。
也许，他们彼此之间的喜欢，不过是青春期的少年在荷尔蒙支配下见色起意的肤浅爱慕，就像清晨草叶上的露水，阳光一照就会消失，又像是旧书桌上落下的一层尘埃，风一吹便也散了，哪里能算得上深刻呢？
只是，再浅薄的爱意，至少在这一刻，也的的确确扰乱着她的心神。
“沙菲克小姐。”
熟悉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维斯塔脚步一顿，在父亲有些复杂的眼神里转过身去。
雷古勒斯逆着光走向她，手中握着一方洁白的手帕，“或许，这是你落下的吗？”
维斯塔很清楚，那方手帕并不属于她，因为她并没有把那块一模一样的带出来，但她还是伸出了手，并屈膝向他道谢。
雷古勒斯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弧度，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下一秒，他就在回礼之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维斯塔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流连，只是在她把手帕攥进掌心时所感受到的异样令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那是个揉成一团的纸条。
——《三个人的回忆录：维斯塔·沙菲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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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西里斯·布莱克被除名这件事，受影响最大的似乎并不是他本人。
或者换句话说，离家出走后的西里斯·布莱克，他的生活比没有离开家族时还要惬意。
不会有人再管束着他，逼迫他做厌恶的事，譬如参加那些充斥着纯血至上论调的宴会，又或者被迫听周围的人大肆贬低麻瓜而又对伏地魔推崇备至。
而来自阿尔法德的慷慨馈赠，足够让他在后半生都不需要为自己的生计发愁。
他就像一只离开牢笼的鹰，终于回到了能够自由翱翔的天空。
但对于布莱克家而言，将这个家族中的异类逐出家门并公开除名之后，家中的气氛并没有轻松多少。
沃尔布加·布莱克尝试了各种方法清理长子卧室墙上贴着的不堪入目的麻瓜女人贴画，但均以失败告终，最后只好把这间卧室整个封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又收到消息，弟弟阿尔法德给了那个被除名的逆子一笔资助。
当天晚上，布莱克家的餐桌延续着西里斯离开后的沉默，雷古勒斯迅速用完晚饭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卧室，奥赖恩的烟斗一直烧到午夜，沃尔布加则在家族挂毯前站了好几个小时。
等雷古勒斯第二天早上来到客厅的时候，就发现挂毯上原本属于阿尔法德舅舅的位置也已经被烫掉，变成了和他旁边那个名字一样的黑色圆洞。
《预言家日报》已经报道了这件事，关于布莱克的变动随着猫头鹰飞进了巫师界的无数个家庭，成为人们一时的谈资，但再大的风暴也总有平息的一天。
不过，除了风暴中央的布莱克们，沙菲克家也在密切关注这件事的后续走向。
依赖于他们家的产业，沙菲克先生甚至比《预言家日报》更早知道西里斯·布莱克离家出走的消息。
在弄清楚维斯塔的打算之后，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沙菲克先生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并在当天的晚饭后平静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维斯塔。
“西里斯·布莱克？离家出走？”维斯塔起初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像不少人知道的那样，布莱克家的长子与家族的关系十分紧张，类似的冲突也发生过很多次。
所以，维斯塔一开始只是不咸不淡地感慨了一句：“每年都来这么一遭，西里斯·布莱克倒不如直接改姓波特。”
沙菲克先生却没有对她这句话做出什么评价，只是静静地看着维斯塔，在她终于察觉到异样之后才缓缓开口：“这次不同，沃尔布加已经把他除名了。”
维斯塔手中的餐叉滑落到餐盘里，发出了一声脆响，而他们身后的画像们也仿佛是被这个消息吵醒，喋喋不休地议论起来。
“布莱克家倒是一直保持着这个传统，据说那个被除名的是他们家有史以来第一个格兰芬多，啧，早该被除名了。”来自维斯塔某个顽固的曾祖，这句话意有所指。
“没想到沃尔布加那孩子竟然狠得下心，我记得她和奥赖恩对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寄予厚望。”这是某个堂祖母的感慨。
沙菲克先生轻咳了一声，挥挥魔杖让那些画像暂时被帐幔遮了起来。
他觉得，维斯塔大概需要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来消化这个消息。
事实上，维斯塔的大脑的确十分混乱，尽管她很快就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消息来得太突然，明明不久之前，她才刚和雷古勒斯坦白自己的想法，甚至还没得到对方的答复……
沙菲克先生一直关注着维斯塔的神情，她比他预想的还要无措。
或许他应该猜测女儿这一年在霍格沃茨又遭遇了什么，只是他不确定在如今的情况下，那究竟是好是坏。
他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甜心，你的表情让我觉得，你和布莱克之间似乎有一些新的故事。”
维斯塔犹豫了两秒，还是将雷古勒斯与她之间的书信，以及前不久他们开诚布公的谈话内容告诉了父亲，最后诚实地说道：“我不想瞒着你，爸爸，我对他的确很有好感，他对我或许也一样。”
“感谢你的诚实，甜心，但是——”沙菲克先生微微向前倾身，继续道，“我记得按照你当初的筛选标准，他已经不再符合要求。”
维斯塔情不自禁地攥住了自己的袖子，因为父亲如此直接地指明了这一点。
见她默不作声，沙菲克先生轻轻挑了挑眉：“虽然我理解，你恰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自己的初恋或许的确会有不舍，但我必须得知道你的想法，既然你已经不再满足于只做沙菲克家的大小姐。”
维斯塔闭了闭眼睛，请求父亲给她一些思考时间。
沙菲克先生理解地点了点头，只是并没有一直保持沉默。
“说实话，我当初都有些惊讶于你的想法，成为一个古老家族的新任家主，并不容易，尤其你还想做家族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家主，那会是一条非常艰辛的道路。
“在你向我表明自己的野心之前，我也考察过不少和你年纪相仿的男孩，在你们这一代几乎所有的纯血巫师里，雷古勒斯·布莱克也可以算得上最出类拔萃的那几个。如果你选择和他在一起，我想无论是沙菲克还是布莱克，都会乐见其成。”
维斯塔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她还能感受到他投向自己的包容中又带着审视的目光。
沙菲克先生还在继续，“布莱克和沙菲克，同样古老的纯血家族，都是家族下一代唯一的希望，而且你们还彼此相爱——”
他的语调渐渐变得华丽起来，近似于叹咏调：“只要你愿意，你将拥有无数女巫梦寐以求的生活，爱情、财富、家庭、权力、地位……”
看啊，这样平坦开阔而花团锦簇的一条路，它就在你的面前。
你真的甘愿放弃它，反倒踏上那条荆棘丛生，不知会通向何方的小道吗？
短短几分钟之内，维斯塔的后背却已经湿透了。
她几乎浑身都在颤抖，明明没有任何东西在和她对抗，却像是拼尽全力才艰难地护住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一般。
但是无论如何，她取得了胜利，刚刚还如同恶魔般释放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的话语，在这一刻却仿佛变成了绝望的哭嚎，警醒着她，让她再度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维斯塔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但我不愿意。”
沙菲克先生并没有生气，反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欣赏那张脸上骄矜而轻蔑的神情。
“您可以认为我是出于对生育的恐惧，也可以认为我是在赌气般地想证明自己，事实上连我自己都没有找到最根源的答案，但我只知道，那条看上去花团锦簇的坦途，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不会天真地认为，走上那条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即便你真的爱他？”沙菲克先生的语气依然平和，如同闲话家常。
“即便如此，这就是我发自本心的选择。”维斯塔坚定地答道，她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如同自嘲，最后却又变为骄傲，“哪怕是看了那么多浪漫小说，哪怕我或许有幸遇见了书里的那种爱情，可我依然无法成为那些善良无私的女主角——”
“我永远不会爱一个人超过爱自己，不会牺牲自己成全爱人，不想向任何人妥协——但这就是我，无比真实的我。”
沙菲克先生久久注视着维斯塔，往常平静无波的眼底似有暗流涌动。
他再一次生出了某种感慨，像是过去从没真正认识过自己的女儿一般。
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说出了一番多么惊人的话，如果她不是自己的女儿，不是下一代唯一的沙菲克，他必定会觉得有这种想法的女人非疯即傻。
但是，她是自己的孩子，仅凭这一点就足够颠覆他的评价——就像现在，他只会生出一种欣慰与骄傲，因为这就是沙菲克的下一任继承人——哪怕她是个女孩。
不，在这一刻，她的性别已经不再重要，她只是他的后代，是沙菲克的继承人。
于是，沙菲克先生破天荒地相当直白地称赞了维斯塔：“我敢说，你做出了绝大多数女孩甚至不会考虑的选择，但是，我为你骄傲，维斯塔，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家主。”
可奇怪的是，维斯塔并没有因为这句罕有的称赞而兴高采烈，她甚至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却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倒更像是一种本能。
但是，沙菲克先生却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在那句夸奖之后，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但作为一个父亲，我其实倒希望你选择那条坦途，至于你所担心的，雷古勒斯·布莱克大概不会介意……如果是那样，你未来的幸福或许唾手可得……”
维斯塔摇了摇头：“我当然可以寄希望于家族，仰仗着他对我的包容，可是人生这样漫长，感情可能会消失，会破裂……到那个时候，我又该如何呢？”
“婚姻和感情都是需要经营的，维斯塔，就像你说的，一切都有代价。或许这条路的代价比你自己走得鲜血淋漓要小得多。”
“经营？我真担心那是给‘妥协’或是‘牺牲’的一种更为冠冕堂皇的称呼……而且，代价的大小，在不同人眼中也是不一样的吧。”维斯塔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就像是幸福，什么才算是幸福呢？难道不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吗？”
她抬眸望向沙菲克先生，“那么在你看来呢？爸爸，如果你也认同那种俗世的幸福，或许我不会是沙菲克唯一的继承人，我会有继母、同父异母的弟妹……但这一切并没有发生。还是说，只要始终怀着对妈妈的爱，你就已经很‘幸福’了呢？”
沙菲克先生完全没有想到她会以这个例子反问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睛也愈发幽深起来，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再三询问。
他愣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道：“正因为我做过类似的选择……但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会支持。”
维斯塔笑了起来，沙菲克先生也松了口气，试图将话题扯得更远，同时他也有些好奇……
“既然你选择了坚定自己的道路，那么你对雷古勒斯·布莱克的感情呢？”
被父亲问起这方面的问题，维斯塔还是会有些羞涩，不过她只犹豫了片刻，就坦诚地答道：“我还在等他的答复，如果他回绝我，我会干脆地放弃，只是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但如果他还希望和我发展一段浪漫关系——”
沙菲克先生重重咳嗽了起来。
维斯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也不会拒绝——既然爸爸已经接受我成为下一任继承人的事，我想我也没有必要急着找到未来的结婚对象，在那之前，我完全可以和很多人恋爱，毕竟，一段浪漫关系的开始也未必要以结婚为目标嘛。”
沙菲克先生这次是真的被呛到了，维斯塔惊人的言论让常年泰然自若的他都难免目瞪口呆，但抛下这个炸弹的维斯塔已经迅速溜回了卧室。
对于亲密关系还算保守的沙菲克先生只能唤来家养小精灵，问道：“菲比，小姐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结果自然一无所获，因为维斯塔已经不会再把那些会被扔进壁炉的书带回家，所以菲比也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最终沙菲克先生也只能接受，只是他默默给维斯塔安排了很多家族事务方面的学习内容，一方面帮助年轻的继承人小姐成长，另一方面也分散一下她可能投入到恋情中的精力。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维斯塔其实也只是理论上的巨人，哪怕她毫不脸红地说自己可以和很多人恋爱，可到目前为止她真正动心过的只有雷古勒斯一个。
而这段时间里他们也没多少机会见面，就连在学校偶尔会有的书信往来也断绝了。
维斯塔其实对他有着隐隐的担忧，但他们的关系……大概连朋友也算不上。
在那场开诚布公的对谈后，她其实没怎么想过他拒绝她之后的事，反倒总是会畅想他答应她以后可能会有的场景，甚至因此对即将到来的三年级十分期待。
凭借她和朋友们的观察，霍格沃茨里的情侣就是从三年级开始多起来的，情窦初开的年纪和轻松愉快的霍格莫德日结合在一起，似乎总是容易发展出一段浪漫的故事。
维斯塔喜欢看浪漫小说，并且和不对现实抱有太多期待的乔安娜不同，她仍然期待着在身边遇到忽然降临的爱情，而幸运的是，她的期待成了真。
在她察觉到自己对雷古勒斯的好感之后，那些风花雪月的幻想就都与他有了联系。
可是偏偏，在他们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前，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而且，她始终觉得雷古勒斯是个理智大于情感的人，或许甚至是那种从交往之前就规划好婚后生活的性格。
她甚至猜得到，他接近她大概也并不完全出于那种暧昧的情愫，她的出身与家世也是重要因素，不过维斯塔并不会自寻烦恼地把家族和自己分隔开。
她很欣赏雷古勒斯冷静理智的性格，尤其这样的人对她独有一份温柔与特殊时，但现在，在她把自己的打算对他和盘托出之后，在他们都清楚他已经不再符合她未来伴侣的标准之后，这种理智或许也意味着他们即将到此为止。
毕竟，布莱克家的唯一继承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入赘到沙菲克家。
既然已经知道不可能，他应该会及时止损，不再继续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维斯塔把头埋在抱枕里，在床上滚了两下。
她必须承认自己的心情有些低落，为自己理性分析后得出的最有可能的发展，也为自己不曾开始就即将走向终结的初恋。
至于下一段恋情，或是可能的结合对象，她现在都不想考虑。
更甚至，刚刚为了父亲的健康着想，她还有些更不容易被他接受的想法没有表达。
譬如，她已经不觉得纯血统比混血或麻瓜出身高贵许多，所以择偶范围会进一步扩大。
又譬如，只要她成为下一任家主，到时候一切都会由她来做决定，她甚至可以不必结婚，只为了延续家族生下一个孩子——无论男孩女孩，但父亲必然不会同意……
放在以前，她也从来不会想出这种主意，或许还会极力反对。但大概是和朋友们在一起待久了，阿米莉亚的想法总是很先锋，乔安娜也时常蹦出一两个惊世骇俗的想法……
其实这样想想，恋爱似乎也没有那么必要，和朋友们在一起或许要快乐得多……
这样胡思乱想着，布莱克似乎渐渐被她抛在了脑后。
直到不久后，她在某次宴会上见到雷古勒斯，看到那道身影似乎消瘦了不少，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酸涩的怜惜。
那种酸涩提醒着她，她的心里还装着他，只是当着他的面，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维斯塔挽着父亲的手臂，在和雷古勒斯擦肩而过时对他颔首，像对待任何一个点头之交一样。
她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如果他还愿意像过去那样对她表示好感，她也会拿一腔青涩的感情来回报他；而如果他决定就此与她划清界限，那她也绝不会为了过去的暧昧拖泥带水。
她的理智为后者赋予了更高的可能性，但情感似乎依然在试图抓住前一种可能，但无论如何，她都做好了继续前进的准备。
也许，他们彼此之间的喜欢，不过是青春期的少年在荷尔蒙支配下见色起意的肤浅爱慕，就像清晨草叶上的露水，阳光一照就会消失，又像是旧书桌上落下的一层尘埃，风一吹便也散了，哪里能算得上深刻呢？
只是，再浅薄的爱意，至少在这一刻，也的的确确扰乱着她的心神。
“沙菲克小姐。”
熟悉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维斯塔脚步一顿，在父亲有些复杂的眼神里转过身去。
雷古勒斯逆着光走向她，手中握着一方洁白的手帕，“或许，这是你落下的吗？”
维斯塔很清楚，那方手帕并不属于她，因为她并没有把那块一模一样的带出来，但她还是伸出了手，并屈膝向他道谢。
雷古勒斯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弧度，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下一秒，他就在回礼之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维斯塔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流连，只是在她把手帕攥进掌心时所感受到的异样令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那是个揉成一团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