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丢了一回脸,阿念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竟然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她似乎又忘记了昨晚的烦恼,高高兴兴地哼着歌下了楼准备新一日的行程。

    她衣着华贵,看着就是一个贵公子。

    小二对她热情地问好,阿念也热情地回应,还赞赏了一番:“你们这店很不错!”

    “哎哟能得客官的赞美,实乃小店的荣幸,客官是否要坐下吃个早点?咱们这儿的早点也很不错!有香炸芋酥,清炖魨面,以及各式肉包点,馒头!”

    “听着不错,那都来一份吧!”

    “好咧!客官您请坐!”

    阿念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炊烟袅袅,食物香得很,小儿于街上嬉闹。她完全被吸引住了,丝毫没有发现黑发的相柳与毛球正坐在她正前方那一桌。

    毛球啄着桌上的肉,而相柳则是沉着脸。

    这都看不见,她这是什么眼神......

    他手中筷子夹着包子却不吃,只是一直盯着她。

    可她的注意力就是没有转过来,他啪地一声把筷子用力置于桌上。本来阿念是要回过神来了,可此时小二却开始吆喝着上菜。

    “芋酥魨面菜肉包!”小二将三份食物一一放到桌上,介绍道:“客官您一人,我就不给您上太多了,这是本店的招牌,您尝尝看!”

    阿念深深地闻了一口,十分满意:“嗯!闻着是不错~”

    “那客官您吃好!”

    “嗯,去忙吧!”

    小二没有夸大,这店里的食物样样都美味,分量也多,她一口接着一口全部都吃完了。之后,她再次看向窗外,阳光照射到她脸上,慵懒且舒服。

    可是她没忘记自己是有正事儿的人,最后喝了一口茶,放下些碎银,跟小二打了招呼便迈出店外。

    相柳觉得不可思议,她骑着马漫步走过这个窗前还张望了一下,可她就是没看到他。

    听着哒哒的马蹄声逐渐走远,相柳无言以对。

    毛球爪子在桌上磨了两下,抬头看他,意思是:

    走吗?

    走,当然要走。

    阿念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皓翎边境的一个小村庄里。地志上记载,那个小村庄曾经出土过一块类似龙骨的骸骨。

    她今天要骑上一天的马去那个小村庄。

    这是一个荒废已久的村庄,杂草横生,百年以来毫无人烟,仅仅是偶尔有些匪徒浪人路过此处。阿念骑了一日的马,到这个村庄时,晚霞已经被落日烧红了一大片。

    只有鸦叫伴随着落日黄昏,阿念从衣襟中掏出龙鳞,撒向天际,随即双手合成莲花状,嘴中喃喃念着咒语,龙鳞于半空旋转着发出耀眼的绿光,可当阿念停止念咒时,那龙鳞便跌落在地。

    意思是,龙鳞对这地毫无反应。

    阿念蹲下看着龙鳞,有些失神。

    虽然她早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还是很失落。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继续找吧!”

    将龙鳞重新收入怀中,阿念这时才有心思观察周边的环境。

    天越发黑了,而这个村庄在夜色的笼罩下,越发渗人。她是绝对不可能在这儿过夜的。

    虽然下一个地方还很远,但她决定就此离开。可就在转身之际,她看到了白衣相柳。

    她着实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磕磕绊绊地问:“你,你怎么在这儿?想吓死我啊!”

    相柳嘴角微微勾起,定定地看着她,“要去哪儿?”

    缓了一会儿,她不仅没有缓过来,却越发的心乱。相柳又问:“去哪儿?”

    “我,要去,要去下一个地方。”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她的慌乱已经显于脸上,相柳起了逗弄之意,他走到她身边,弯腰直直地与她对视,轻声问道:“下一个地方是哪儿?”

    下一个地方是哪儿来着?阿念脑袋空空,却看见他嘴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顿时因窘迫而生怒,转而想起来:“是我先问你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也要去找半龙。”相柳直起腰,第四次问道:“所以你要去哪儿?”

    “我以为......你会想留在清水镇。”阿念闷闷地说。

    闻言,他嘴边的笑意更浓,随即轻叹道:“你有些笨。”

    他是说过很多狠话,可是他也为她做过很多事。

    在她的灵力未觉醒时,他拼了命的保护她,背着奄奄一息的她冒着末日般的风雪逃生,费尽了一身的灵力。

    之后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失控伤到自己,他想方设法地让她练习。

    还有给她淬炼冰剑,冒着爆体而亡的风险也要吞下龙丹带她出来。

    他做了这么多,可她唯独只记得他说的那些话。

    可明明一起经历过生死之后,他俩在山洞中,她替他疗伤之后,她还问过他若她能出去他不能,有没有话要带给小夭时,他说了没有。

    这个她怎么就不记得了?

    阿念并非不记得。她其实也怀疑过他到底是真的烦她,还是假的烦她。

    他说烦她时,她也在想着,明明他数次舍身护她,明明他说过很多次,不会丢下她,怎么可能烦她?

    也许是因为阿念见过他对小夭的感情,那是她见过的有限的感情中,最让她震撼的。从前她只知道喜欢是想占有,想私藏。不知道还能像他这般爱一个人,克制得近乎自残。

    又或许是他太会演了,上辈子血淋淋的岁月,在黑暗中无数次轮回使他练就了一身刚硬的刺,一个强大的自己。除了杀伐权谋之外,他最擅长的便是伪装。

    无论是以前对小夭,还是如今对阿念,他的心是既干净又狠绝。正是因为身处过地狱,他更加向往明媚,珍惜皎净与单纯。

    小夭与他是同一类人,他们都在黑暗中游走过,若上辈子他能放下辰荣义军,那他定会如小夭所言,他们放下一切,一起去浪迹天涯,那会是另外一个故事。可他注定放不下,所以小夭的归属注定是涂山璟,而不是他。

    阿念不是小夭。在他明晰阿念对他的感情以及他对阿念的感情后,他本能地后退。他无法想象捅破这层窗户纸所带来的后果。

    他怕她承受不住这一切后果。他对她的感情有种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霸道,明明他心中很鄙视玱玹不顾阿念的意愿擅自替她封印了灵力,可他却做了同样性质的事。

    他在没有告诉她,他也喜欢她的时候,就擅自替她做了决定,让她忘掉他,将一切扼杀在萌芽阶段,让她回到玱玹身边。

    他当过防风邶,享过人间声色,自然也知道如何说才能让一个女子死心。

    所以当他数次拿小夭出来当借口时,阿念很容易便相信了,否定了他替她默默做过的一切,将他一切的付出都归于他对小夭的感情。

    他成功地将她的心击得溃不成军,午夜梦回时心痛得几近无法呼吸。最可怕的是,明明心里早就认定了他心有所属,可却不停地一次又一次地回忆他的一切,企图寻找一丝他其实也爱她的蛛丝马迹。

    她其实也能找到,可最后还是被她以他这么做都是因为她是小夭的妹妹而给否定了。

    一次次的寻找,一次次地否定。这个过程痛极,简直生不如死。

    不管是人、神或妖,万物生灵都有一种避痛的本能。

    就如同阿念现在,她再次见到他,本能地只想逃离。她甚至违反了本性,没有计较他无缘无故说她笨,眼神是慌乱的,语言是慌乱的,肢体也是慌乱的。

    她手忙脚乱地从衣襟中拿出龙鳞,分给了他三片,佯装镇定,说:“兵分两路会更快,你拿着,我们分开找,找到之后,你跟我说,我去葬。”

    她举着那三片龙鳞等着他去接,可他迟迟未有动作。相柳垂眸,她没看到他同样慌乱且带有丝丝阴沉的眼神。

    很久了,阿念手都酸了。一阵夜风吹过,她惊觉天已经全黑了。

    “不要的话,那你自己找吧。”她就扔下这么一句话,飞快地越过他身边,踩着马鞍就要上马。

    可她的心太慌了,一下踩不稳,惊呼一声,就要摔下。

    相柳反应很快,几乎是一刹那,他转身将她托住,不让她摔下。

    可落地的瞬间,她立刻将他推开,仿佛他身上有刺。

    对视,一个彷徨,一个愣怔。

    阿念本能地回避他的目光,佯装镇定,再次跨上马,扬长而去。黑夜皓月下,山野小路间,她使了劲地驰骋,仿佛身后有鬼魅。

    仿佛稍稍停下后,她就被鬼魅迷惑,从此万劫不复。

    相柳呆站在原地许久,耳边是渐行渐远的马蹄声。毛球歪头看他,见他迟迟没有行动,自己先恢复庞大的身躯,煽动巨翅,扬起一阵烈风。

    他还是没反应,毛球见不得他这个傻样,坚硬的喙拉扯他的衣袍。

    相柳回过神来,看向毛球,心中苦笑。这下完了,她要躲他。

    毛球歪着脖子,不懂。相柳笑笑,坐了上去,随即一人一鸟冲上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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