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几日,周饶很机灵地,在每次闻渊需要服药的时候,都去叫了晏婉过来。

    晏婉正求之不得。

    这一日,周饶将汤药端给闻渊后,晏婉依旧在旁笑眯眯瞧着,一脸关切。

    闻渊不予理会,淡定接过汤药。

    垂眸,看一眼褐色苦汁,眉峰不易察觉地微蹙。

    在瓷碗碰触到唇角前,终于忍不住冷冷问一句:“赤力娘子日日在此,不怕二王子怪罪吗?”

    搁了碗,瞧过去。

    “不会。”晏婉答得很快,眸子晶亮道:“他人好,有雅量。”

    发丝随着歪头的动作轻轻拂过脸颊。

    看到闻渊端药的手一滞,晏婉随意抬指,将发丝拨到了耳后,露出了耳屏前面那一小块莹白。

    笑容更灿烂了。好像无知无觉中的熠熠生动。

    周饶瞧在眼里,咳嗽一声,暗暗摇了摇头。

    难怪公子一心想杀了她。

    周饶偷瞄一眼晏婉,她言行看起来虽端温得体,可捉摸间似乎又总是在公子的底线边缘反复游走。

    这几日这样的交锋已是不少。

    在公子被惹恼前,周饶先一步端起药碗,重新递给闻渊道:“公子,汤药还没服呢。”

    “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不过是赤力首领派来伺候公子的。”周饶挡住晏婉,索性不让闻渊瞧见。

    闻渊一怔,忽觉得有点怪。

    沃舒戈派人来照护他,怎么会将人选选到了二王子帐中?

    又转念一想,想必是沃舒戈本就不喜二王子,这才故意派晏婉过来,有意折辱南云纵罢了。

    闻渊眉间锁出一道淡漠的痕,看向药碗,面色不虞。

    偏偏晏婉于此时笑着开了口:“周饶说得是呢。”

    过来挂上纱帐,漫一句:“大人总不能是怕了吧?”侧眸,似乎有意无意地,瞧了他一眼。

    “……怕什么?”默了片刻,闻渊问道。

    此问一出,房中气氛好像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微妙起来。周饶来回看看两人,谨慎。

    晏婉没有回答。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灵动的眸子似乎在说:你知道的。

    闻渊眼睫微动,看着她,又问一遍:“怕什么?”

    “诶?”晏婉似乎现在才听见这个问题似的,弯眉一笑,“大人这话问的。”

    轻轻松松地,自然回道:“当然是怕吃药呀。”

    笑眯眯歪下头,打趣口吻道:“不然还能是怕什么,怕我呀?”纱帐挂挂好,平起了身子。

    闻渊不语,盯了她半晌,冷下脸,撇开了视线。

    看也不再看,接过药碗,仰脖饮尽。

    而后下了纱帐,侧身朝里道:“都出去。”

    声音冷冷地,闭着眼,其他话不必说,直接逐客。

    房中静了下来。静一会儿,突然幽光又透了进来。

    闻渊转头,只见纱帐又被晏婉挂起了。

    而后幽香萦鼻,她不仅没走,还突然靠近。

    闻渊唇边袭上了凉凉软软的触感。

    “你……”紧锁眉峰刚要开口,凉凉软软就趁机探进了他的口。

    晏婉塞进了一颗梅子,在他口中。

    “方才不过是为了让大人好生服药罢了。”

    “大人别多想。”

    嘴上说着要他别多想,唇上纤柔的指尖却并不离去。

    而是流连片刻,才不经意地触过他唇角,好脾气解释道:“药太苦。”

    抬手,拿了放在床案上的帕子擦拭指节。

    收回间,一不小心勾到了另一侧纱帐。轻纱帐飘飘柔柔如潺湲的水慢慢落下,将两个人都拢在了帐幔里。

    晏婉似未察觉,弯弯眉眼,在只有两人的密闭空间里,正经问一句:“大人,梅子甜吧?”

    闻渊冷着面,漠眼瞧她。

    她的问话刚落,舌尖上浓浓的青酸气猛然袭来,很快弥漫整个口中。

    酸得闻渊嘴角眼角忍不住一抽。

    淡漠冷面也险些维持不住。

    晏婉忍着笑,假意看不出,依然正正经经地,又拿出一颗,置于他掌心道:“甜就再吃一颗。”

    触他的手温温柔柔的,也并非一触即离。

    闻渊看向掌心,眉峰皱起。

    可偏听得她补充一句,撇清这指尖的流连道:“赤力首领要我好生照护,我自当尽责。”

    话音落,柔荑刷一下避嫌似的拿开了。施施然挂起了两侧纱帐,人也得体端庄地退到了很远处,显得十分正经知礼。

    闻渊将梅子直接扔了出去。

    忍无可忍地盯了她片刻,克制着怒气,关闭了心神,漠一句:“滚出去。”

    她还不值得他动气。

    晏婉一面退出去,一面无声弯了唇角。

    转过身,心中莫名的爽快。

    第二天一早,晏婉亲自端着水盆,掀开了闻渊毡房的毡帘。

    闻渊看过去,静静靠于床栏。

    手握书卷,表面淡定不动,其实心中早已警惕,随时留意她如何。

    晏婉放下水盆,拿了毛巾,浸了浸水,拧两下,坦坦而来。

    从她拧水的动作,闻渊便看出,她生疏得很。

    如此生疏却偏还要做,怎能不让他警惕。

    转眼间,晏婉已经袅袅来到了他的跟前。

    腾出一只手,收了他手里的书卷,言简意赅道一句:“大人,请吧。”

    挑下眉,示意闻渊看向被褥。

    闻渊不明所以,冷淡看一眼,掀眼问道:“请什么?”语气冷冷的,透着不欢迎。

    晏婉闻之,对他的冷离并不在意,只是瞪大了眼睛,道:“大人不知道吗?”

    晏婉倾身,扯过被角,掀开一点。

    闻渊一把摁住,睨她道:“知道什么?”像碾出来的一句凉恻恻的问。

    晏婉收回手,捏了捏毛巾,无辜道:“大人需要定期擦拭身体。”

    晃晃手中毛巾,点点头道:“今日便是。”

    抬抬下巴,以眼神示意闻渊掀开被子。

    “还要解衣呢。”见闻渊不动,索性又想上手代劳。

    刚靠过来一点,就被闻渊抬手阻隔在五尺外,闻渊冷一声,忍无可忍道:“够了没有?”

    分明是故意。

    “你非要这样吗?”冷冷睨住她,尚在克制。

    晏婉侧眉,认真思索的样子,慢腾腾问一句:“——哪样?”

    闻渊抿唇,像结了寒冰,看她片刻,突然伸手,一把拉了她。

    天地旋转一圈,晏婉再次睁眼,发现闻渊的冷脸在眼前放大。

    她被闻渊一把拉过,摁压在了床上。

    闻渊制住她的双腕,也靠近了些,道:“这样。”

    动作神情总是在逾矩越礼的边缘,对他似仡逗非仡逗。

    “别以为我不敢。”闻渊疏疏漠漠,沉着音道。

    晏婉知道快过头了,但又忍不住激他。

    在理智喊停前,脱口而出:“不敢什么?”

    话音落,眼前光线蓦地一沉。

    是闻渊翻过身,整个覆了上来。

    二人之间尚留有一拳的空隙。

    他维持着淡颜冷面,可眼底却有收不住地挣扎变幻。

    晏婉瞧了个清楚。

    有点痛快。

    痛快的感觉压过了心中隐隐的怕。晏婉唇角一扬,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得逞的笑。

    虽转瞬即逝,却还是被闻渊抓到了。

    他晦莫半晌,突然俯身,摁住晏婉手腕的大掌发了力,一瞬贴实了二人之间的空隙。

    低头,去寻晏婉的唇角。

    晏婉赶紧撇过头,闻渊的唇蹭过了她的脸颊。

    修竹指节落下,直接捏住了晏婉的下巴,将她的脑袋强硬转过来,亲在了她的唇角。

    空隙已经夯实,软音亦被封住,她没来得及呼出的气息尽数染在了他的。闻渊不放,抚贴得力度时而重重,时而又挣扎着轻一轻,泽软触在红润,深深浅浅,一圈圈缱绞在她唇,很快发了麻。

    晏婉颤巍着艰难睁眼,闻渊清逸的眉尖不时轻拧,面容在克制与紧绷之间的一隙,像在强忍着什么折磨。

    晏婉心道不妙,趁他唇舌犹豫,游走在要不要撬开她的边缘时,别过头,一把抱住他的脖颈。

    闻渊的头就势埋进了她的颈间。

    匀息片刻,晏婉调整下紧张的心绪。

    情形暂时稳了下来。晏婉默默深呼吸一下,抬手抵住了闻渊的胸口。

    她有意柔了柔有些发颤的嗓音,轻轻道:“大人,礼教呀。”

    抬眼提醒,“空不异色,色不异空。”眉目软和,瞳仁又大又黑,好像受了欺凌的小娘子陷入了困惑一般,微蹙着眼睫,特别提了下《坐忘心经》。

    片刻后,又紧紧捏住自己的胸口衣襟,道一句:“大人不会是……喜欢我吧?”小脸涌上颇为为难地严肃与防备。

    她可是已婚。

    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闻渊猛然清醒过来。

    克己复礼为仁,为仁由己,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他在干什么?

    猛地起身,绷起下颌,放开了她。

    撇过头,两指虚虚替她笼了衣襟,“绝无可能。”答得很快,断然笃定。

    晏婉起身,垂头穿鞋。而后揉揉手腕,笑着道:“那就好。”

    眨眨眼,在离开前又好心回头,提醒一句:“毕竟,我已有苏斯。”

    说罢,正正经经施然掀帘出去,唤了周饶进来伺候。

    “……出去。”周饶刚端了药进来,就听得闻渊一句斥。

    “叫她以后都不必再来。”沉音落地,不容置喙。

    ……

    晏婉回了毡房,换了套衣裳,开始清点着近日的生意单子。

    岫玉璎珞时不时点染些脆声出来,显示出主人此刻心情不错。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王奇谋斜倚门框。

    见晏婉望了过来,环起手臂,懒懒问她:“玩够了没有?”

    几日过去,眼见着闻渊在她的“照护”下日渐形销骨立精神不稳。

    王奇谋眯眯眼,提醒她,“难不成你还真想当赤力人的娘子啊?”

    小心玩过头了引火烧身。“到时候签契约,通商证一看就露馅了。”

    拿起他们的通商证甩了甩。闻渊可不是个好糊弄的。

    又摇摇头感慨道:“可惜了二王子,他那清汤寡水的日子,被你造谣的风生水起的。”

    “窦娥都没他冤。”

    人要懂得见好就收,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晏婉拿过通商证,垂眸放好,也自觉有点过了。

    摸摸鼻子,正色道:“不拿出来叫他瞧见不就是了。”

    然后又反应过来,道:“你想出能走的法子了?”看过去。

    王奇谋既拿了通商证过来,又明着叫她收手,想必就一定是有了正当离开的法子。

    王奇谋果然点点头,自信拍着衣袖道:“那可不。”

    他的人生信条一向是:一路上有你,苦一点没关系。

    ——苦太多就算了。得想法子。

    晏婉静了一瞬,很快道:“好,也该走了。”

    收好通商证,感慨一句:“先生果然能力超群。”这么快就想到了脱身之策。

    王奇谋见她低垂着眼,扯嘴一笑,伸出根手指晃了晃,道:“能力超群倒不是,主要是被逼急了,不得不想点跳墙的法子。”

    晏婉听笑了,纠正道:“跳墙的那是狗,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王奇谋作恍然大悟状,一副痛定思痛的样子道:“怪不得这么累呢,原来我竟是人类。”颇为失望地撇撇嘴。

    晏婉被他逗得扑哧一声又笑了。

    毡房外一角白衫消失在夜色中。

    当晚,草原上发生了两件事。

    其实细究起来,应该是三件。只是这第三件尤为不起眼,并未被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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