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听说了吗,昨日下界传上来的消息,那个魔头又杀人了!可恨的是,那魔头饮血啖肉就罢了,吃完人,他是连骨头都不吐,只能看到沾着血腥的破布烂衫,还有上面漂浮的黑气。”

    “竟然这般残忍嗜血?”

    “可不是嘛,”两个仙门弟子说着走进瀛光楼,正说道着的那个目光四下打量,压低声音,“听说从前魔头没少在月辛门受欺负,坠入屠魔窟前,还被从前最亲近的大师姐捅了一刀,想来月辛门很快就要不太平了。”

    ……

    宽长木柜与通天书架之间伸出来一只手,手高高举起,握着一个浅黄色的卷宗晃了两下,没人接。

    又晃了两下,

    还是没有人接。

    木柜后面的人挣扎着站了起来。

    昌黎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他眼神不太好,眯起眼睛揉了揉,勉强看清前头披着纯白狐裘,里头搭浅紫色百蝶云缎裙的女子,他轻唤一声,“姑娘。”

    桑屿目光游离,神思飘忽,完完全全避开了昌黎的声音。

    反而她身后两个仙门弟子的对话清晰落入她的耳中,被她无限放大,引发阵阵回响。

    “魔头回月辛门第一件事,怕就是去寻他大师姐报仇了吧。”

    “我觉得也是,被背叛的滋味可不好受,再说屠魔窟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熬了十年还能从里面生还,换了我,生出的怨气恐怕能填海。”

    桑屿听完,浑身一颤。

    昌黎身子前倾,趴在木柜上,伸手在她面前挥舞,“姑娘,饮茶村的这个案子你要不要接啊?”

    桑屿总算回过神,她赶忙伸出双手,接过卷宗,“接……接!我接的。”

    “哦。”昌黎又抬手揉揉眼睛,他嘱咐道:“提醒姑娘一句,这个卷宗里的案子不同其它的,瀛光仪并未检测到妖魔气息,姑娘解决案子之后,不必急着在十日之内赶回。”

    瀛光仪是瀛光楼的法宝,用于测定各个地方传来的妖魔气息,判定其凶恶。瀛光楼中人负责整理瀛光仪内传出的信息,誊进卷宗。

    仙门弟子接下卷宗,根据卷宗指示赶往案发地点,将妖魔收入卷宗内封印起来。而后在十日之内,妖魔气息尚未消散之前,回到瀛光楼,将卷宗交予瀛光仪测定,若气息比对得上,便为成功,能换光瀛币。

    “我知道的,多谢。”桑屿没有细想昌黎说的什么,仙门弟子的话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她下意识以为昌黎同以前一样,嘱咐的是什么,务必在十日之内赶回,于是朝他微微笑了笑。

    女孩生得清丽,眉如远山黛,眸似山涧泉,浅浅一笑很是明媚动人,如春光霁雪。

    昌黎虽看不真切女子的容貌,但模糊的视线中,女子浑身似乎散发着柔和白光,他知道她该是个出尘脱俗的美人。

    昌黎害羞地低下头去,抬手挠挠后脑勺,朝她抿嘴笑笑,嘱咐她道:“姑娘此去多加小心,切莫受伤。”

    桑屿朝他点点头,转身离去,正好与那两个仙门弟子迎面碰上。

    那两个小声嘀咕的仙门弟子顿时噤声了。

    倒不是因为桑屿惊为天人,在修仙界九大门派中负有盛名的美貌。

    在桑屿捅百里寂之前,她的确是个众星捧月的存在,名震百丈天。甚至在往后的十年里,桑屿的名声都还不算太坏。

    但自从百里寂从屠魔窟里走出来,露出嗜血好杀的本性,便有人将魔尊出世的罪责推到她身上,又想到百里寂迟早要回来找她寻仇,对她便又是唾骂,又是唯恐避之不及。

    等桑屿跨过门槛,走出瀛光楼,那两个弟子才敢出声喘气。

    “我没看错吧,方才那个是月辛门桑屿,百里寂的大师姐!?”

    “没看错……你没看错。”

    “那我们方才在她背后说了这么一通……”

    两人面面相觑,畏畏缩缩耸起肩膀,缩起脖子。

    修仙之人重德,在背后议论人向来不算是一件光彩的事,而比这件事更不光彩的就是,背后议论的内容,全被那人当场听了去。

    不过谁能想到啊。

    这个桑屿自从十年前捅了百里寂一刀,就在百丈天上销声匿迹,谁能想到今日在瀛光楼遇见了她?

    *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走出瀛光楼,桑屿内心几近崩溃。

    今日她出门急,忘了带头纱和敛息石。

    其实也是魔尊出世的事情烦得她整夜焦虑睡不着,第二日才这样马虎。

    她一脚一脚用力踩进厚雪里,脚下“喀嗤”声不断。

    什么月辛门,百里寂,屠魔窟,这些本是存在于她小说大纲里的东西。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稀里糊涂地穿越进来,成了天赋异禀的白月光女主——月辛门大师姐。

    当初在大纲上,桑屿还没有给女主取名,所以穿越而来,她的名字便顶了上去,成为了女主的名字。

    不过由此可见,她的这份大纲是有多大的残缺。

    当时桑屿进来的时候,这片大陆一片混乱,什么妖啊魔啊仙啊人啊,到处满地乱跑,没有各自的领域,成天吵来吵去打来打去。

    直到她笔下的男主,月辛门大弟子百里久霖突破月辛剑道第五层心法,打通通向大陆之上百丈的乾道,九大仙门一应齐聚于上,寻来灵宝,注入法力,造山挖河,建了个风光秀丽的仙界,又作百丈天。

    于是大陆之上只剩了妖啊魔啊人啊继续打打杀杀,骂骂咧咧。

    而百丈之上雾气缭绕,山清水秀,仙门弟子玉冠白袍,不染尘埃。

    桑屿刚穿越进来的时候,女主正在山上采药。

    她一穿进女主的身体,看着周围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还有地上豆丁似的会跑会跳的发光小玩意,整个人都傻了。

    女主原本半蹲着要摘药,但桑屿哪里识得什么药草?

    她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发呆,心道:这不过是个梦,等等就好了。

    然后她等来了一个自称大纲纸仙的潦草家伙。

    说他潦草,毫不夸张。

    他一头白发垂到膝窝,身上的白衣发皱发黄,脸上也横生皱纹,纵然如此,依旧能辨出他本是个二八少年。他脊背不弯不驼,肩膀宽大,身形灵巧,嗓音也清澈。

    桑屿想到被自己拿在手上,因为灵感匮乏,烦躁之下无意识反复□□,吃饭的时候垫在桌上的皱皱巴巴沾着油污的大纲,粗粗理解了为什么大纲化形会是这样。

    大纲纸仙蹲在桑屿跟前,他告诉桑屿:“你穿书啦!”

    说完又觉得不确切,他改口:“不,你穿大纲啦!”

    “还是你自己写的那个大纲。”

    桑屿盯着大纲纸仙看了一眼,毫不犹豫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嘟哝道:“梦里怎么什么丑精怪都有?”

    “你扇我做什么!?”大纲纸仙很是震惊,他回头看桑屿。

    桑屿仰起头四下乱看,眼神无辜又茫然,眨了几下眼,她发现前面的那个发皱的丑精怪还没消失,她皱起眉头,“奇怪了,网上明明说过,受到外力攻击做梦的人就会醒来啊,这……怎么回事啊。”

    大纲纸仙无语,本就无力下垂的眼皮耷拉下去,他可没少听电脑手机里放出来的声音,“有没有可能……网上说的是攻击做梦者本人。”

    桑屿又看了他一眼,觉得有道理,抬手放在自己脸边,犹豫一秒,随即狠狠打下去。

    一声清脆响亮的“啪”。

    好疼。

    桑屿闭上眼呼痛。

    不过好在这个奇怪的梦要结束了。

    桑屿这样想着睁开了眼。

    然后面前还是那个潦草的家伙,他认真地同桑屿说,“你穿了,你真的穿过来了。”

    桑屿听完,身子向后用力一倒,扑在地上屏住呼吸等死。

    因为桑屿以前看的穿越剧里都说,死了就能回去。

    大纲纸仙正迷惑着,看着桑屿憋红的脸蛋,赶忙跑上前拍她,“醒醒,喂……醒醒,你可不能随便死,要是以这种方式像个炮灰一样死了,你在现实中也会死掉的。”

    桑屿睁开眼睛确认大纲纸仙的表情,看他不像是在说笑,她坐起来大口呼吸。

    这下桑屿有些绷不住了,她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慌张极了,她问大纲纸仙,她要怎么做才能回去。

    大纲纸仙从袖口抽出一张纸条递给她,纸条和大纲纸仙是一个路数的,都生得皱皱巴巴。

    上面写着一行字——虐百里寂,将反派扼杀在作恶之前。

    于是就有了那两个仙门弟子口中讨论的事情。

    她,百里寂的白月光,亲自持刀捅伤百里寂。

    对了,屠魔窟那个凶恶的地方,也是她狠心将他推下去的。

    而等桑屿做完这一切,兴冲冲等着回家的时候,大纲纸仙颤颤巍巍跑来,手掌在纸条上轻轻一拂,盈盈金光闪过,纸条内容大变——按照大纲走。

    桑屿想杀大纲纸仙的心都有了!

    大纲纸仙只道:“你穿书而来,自带神脉,我以为区区障眼法瞒不过你……”

    “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

    桑屿:“……”

    “呵。“

    “你真幽默。”

    其实桑屿穿越以后,发现她根本无法使用这个世界的术法。

    虽然月辛门验灵石考校时,她附手上去,最后验出她成绩名列前茅,法力仅次于百里久霖。

    她也从他人口中得知,女主已经修炼到月辛门心法第四层,很快就要突破第五层心法了。

    可实际上,桑屿半点术法都用不出来,实实在在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废柴。

    所以障眼法什么的,当然可以瞒过她啦!

    桑屿一脸生无可恋地以头击树。

    她把白月光人设玩崩了,等百里寂黑化完毕,魔尊出世,她岂不是分分钟死得透透的。

    那现实生活中的她……

    桑屿有些憋屈,鼻子一酸,眼眶发胀,眼见就要哭出来了。

    “等等,其实还有办法挽救……”大纲纸仙弱弱道。

    桑屿转过头,瞪着他,崩溃地破口大骂,“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我回去找百里寂,叫他原谅我,重新爱上我吗?”

    “你不觉得这个办法很荒唐吗?谁会爱上一个捅了自己一刀,还把他扔下悬崖的人,他脑子有病吗,是恋爱脑晚期吗?”

    “这……的确是第一个办法。”

    桑屿呆住了,“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大纲纸仙揉揉鼻子,伸出手指比了个二,“要是觉得行不通,还有第二个办法。”

    “你之前写大纲的时候,在正中间空白处画了一个天秤,”说着大纲纸仙扒开衣领,露出锁骨中间的金色天秤标记。

    桑屿看着很想问,既然是正中间空白位置,为什么标记生在锁骨之间,而不是……

    桑屿将目光向下移,盯着他的腹股沟。

    大纲纸仙说的起劲,并没有注意到桑屿的目光,他很认真地解释:“所以这个世界有一个定律,万物平衡,有一分善,便生一分恶,有一分强大,便生一分弱小。强大者善于汲取灵气生存,弱小者不然。无论强者弱者,想要生存,都需要灵气。自这个世界被创造出来,灵气便不停地被消耗利用。灵气耗尽,世界消亡。”

    “但你之前设计剧情,实在憋不出什么东西的时候,胡乱写了一句话——神者陨落,灵气复苏,但是我没有灵感,所以这个世界的神都死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纲纸仙说到这顿了一下,“然后你还在后面画了一个哭脸。”

    桑屿:“所以呢,这个图案又在你身上的那个部位,你是想给我看吗?”

    大纲纸仙摇头。

    桑屿:“所以你提这个做什么?”

    “我一直想跟你说,你画的东西真的好丑。”大纲纸仙说着撩起裤腿,露出小腿上那个哭脸表情。

    桑屿歪着头看了几眼,“其实……也还好吧。”

    “你对自己是不是太宽容了?”

    桑屿白了他一眼,“你这种毫无营养的废话能不能少点?”

    “说正事!”

    大纲纸仙撇撇嘴,放下裤腿,干咳两声继续道:“所以,咳咳,所以如果这个世界有人成神,为苍生殒命,世界灵气充沛,现实与大纲之间的联系打开,你自然可以出去。之前方法一就是让你苟命,等百里久霖杀死魔尊,一举成神,机缘一到,你自然可以离开。”

    “但现在你跟百里寂闹崩了……仙魔大战中,”大纲纸仙心虚地看桑屿,“难保他不会对你下手,所以你还有一个办法,反正你也有神脉,不如自己成神,然后殒命牺牲。连接一开,你的魂体自然会被弹出去。”

    桑屿听完,觉得一切似乎都在为难她。

    方法一是让她挽回曾经被她用刀捅过的人的心,让他重新爱上自己;方法二是要她一个如论如何都使不出术法的废柴成神……

    桑屿觉得哪一条听起来都很有病。

    ……

    不过聊胜于无。

    此后十年间,桑屿战战兢兢寻找出路,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逃出月辛门,隐匿踪迹,让百里寂黑化之后想要寻仇也找不到人,而她暗暗苟命等久霖成神;

    二就是拼命接卷宗换光瀛币,用光瀛币换天材地宝,企图通过药物打通任督二脉,唤醒神脉,飞升成神;再就是换灵器,帮助自己更好地解决卷宗中的案子。

    只可惜,千年的灵芝,百年的人参喂进去,她依旧和十年前一样,是个废材草包。

    想到这里,桑屿叹口气,为自己今后的命运发愁。

    她走去街口租了一匹马,准备赶去乾道旁的石阵,由此下百丈天去饮茶村。

    谁叫她虽然背着一把上古名剑,却连御剑都不会。只能通过不需要术法的传送阵才能去下界。

    桑屿念此很是感伤,她怜爱地抚了抚小黑马,不禁感慨:“唉,命苦啊!”

    ……

    灰褐色砖瓦垒起的墙壁之后,一双黑色长靴踩在新雪之上,簌簌作响。

    男人一袭黑色宽袍,落了满肩满头的雪。

    白本是最无暇最纯洁的象征,落在男人身上,却莫名显出几丝邪性来。

    他追着那道紫白的背影看了一会,喉结轻动,无甚血色的薄唇轻启,呵出白气,“呵……”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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