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忙碌时已经是凌晨,余灿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孟宴臣早就想让她回家了,但她总说“再等等”,他就一直陪在这了。

    每次抬头都能看见那个白大褂的背影,孟宴臣愈发安心,连检查工作邮箱的心情都好了些。

    以前他也这么陪过挑灯夜读的妹妹,也劝过她早点回去休息,但那时候的妹妹很有上进心,不仅穿着白大褂暗示自己“未来一定能成为外科神手”,还每天抱着厚厚的资料在图书馆待到凌晨,早上又通常是头几个到达图书馆等开门的学生之一。

    正如他所说的,过去很美好,但那也只是过去。

    妹妹拉着他躲在厨房里吃麦片的经历、妹妹坐在窗台上偷吃辣条并拉他打掩护的经历、妹妹挽着他的手臂漫步在超市货架间的经历……

    妹妹质问他是不是疯了的那瞬间、妹妹认错人并推开他的那瞬间、妹妹用仇恨的眼神看向他的瞬间、妹妹摔碎全家福的瞬间……

    都是过去了。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好像把自己扔进名为回忆的水缸里太久,久到快要窒息。

    而这时候,他终于愿意睁开眼睛,隐约看到水面以上的阳光,随后挣扎着试图爬出来。

    至于出来之后第一眼会看到谁,孟宴臣现在好像有答案了。

    余灿今天下班之后先来了实验室,掐着点从实验室打车去了深巷,所以她的摩托还停在实验室的停车场。

    孟宴臣看她换好衣服出来,手上还拎着车钥匙,顿时明白了:“余总疲劳驾驶?”

    这话对余灿来说还挺严重,她立刻正色看他,摇摇手指:“话不能乱讲,我现在一点不累,要不是因为实验室每天需要固定的消毒和通风时间,我能在这待满八十个小时。我的折叠床还在最里面那间,刚回国那阵子,我没找房子的时候,就是住在实验室的。”

    他原本只是调侃顺便打算送她回家,却没想到还能牵出这么一件事来,心又提了起来:“就算你回国了,余家也没提供什么吗?那为什么在外面要给你‘誉诚千金’这个身份?”

    “可能确实需要点什么来装点自家吧,我不知道,说实话,也不怎么关心。”

    余灿麻溜地关掉室内的各项装置,随后打开了里面房间的消毒开关和通风开关。

    “其实我完全不关心家族企业,在我印象里,我到现在为止还没去过誉诚的办公大楼呢,更不知道他们一天到晚在忙什么。孟董应该很熟悉财经新闻吧,你知道誉诚最近几年发生过什么吗?”

    听到这么个问题,孟宴臣还真是好好想了想。

    誉诚是一家比较安分守己的企业,虽然纳税不见得有国坤那么积极,但整体来说生意没什么问题,各项业务也都在稳定推进,没出现过什么明显差池。

    所以这也是孟宴臣好奇余少峰夫妇如此“排斥”这个女儿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余灿小时候就不管不顾地把她扔去国外,甚至只让一个保姆带着她,要不是那个保姆有责任心还能吃苦并且余灿自己也有天赋有能力,估计她在那几年就生死未卜了;

    等她长大之后,余家又不处理她在国外碰见的那些烂事,由着她被造谣甚至被攻击,最基础的物质保障也没给到,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余灿是怎么熬过那两场丧事的,更不知道她如何在ECMO领域慢慢探索并慢慢成长起来;

    她回国后,誉诚也没给过任何明面上的支持,只让她以“誉诚千金”的身份参加应酬,而到最后,脸面都是誉诚的,跟余灿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真的想不到余家这么做的理由,反而很能理解余灿说的“报复”。

    从实验室出来,两个人一起去了车库。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余灿的头盔,上面那串签名是赛恩斯的,好像才拿了F1大奖赛冠军。

    根据余灿自己的说法,她之前有段时间很喜欢看F1,但也只是作为消遣。

    那天凑巧在街上某家店里碰见个熟悉的人,通过那人衣服上的logo认出那人的身份,随后匆忙拎着自己才买不久的新头盔上前去要了个签名。

    现在孟宴臣是真的相信余灿会在未来某天去玩赛车,还是不要命的那种。

    然而在孟宴臣的认知里,“赛车”这项运动向来和他从小接受的精英教育没半点关系,甚至孟家会禁止他接触到那些可能会造成极端身体伤害的运动,他就算要出去跳个伞,孟家二老都得胆战心惊。

    所以他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表情还有些严肃:“答应我,你不会拿自己的身体甚至性命开玩笑。”

    “我现在每天做实验,也是在挑战我的身体甚至性命。”余灿把自己的手腕从他掌心挣脱出来,但视线随后落在他手上。“我有分寸,还不至于不懂安危。再说了,小时候在靶场那么久,我的胸骨也还□□着,指不定在脑子异于常人的同时,我的骨架也非常结实。”

    孟宴臣顿时无奈。

    早该知道的,他没法用这样的方式和余灿对话。

    不过也好,对任何事情的认知培养都是一个完整的过程,以余灿的心境和智商,接纳新东西的速度会很快,所以他需要的只有时间。

    让他突然有些兴奋的是,他开始对“带余灿产生认知”这件事的结果感到无比期待。

    所以孟宴臣没再说话,退开半步,看她麻利地上车,自己则随后开着古斯特跟在川崎边上,直到上桥口才和她分开。

    余灿回家之后先洗了澡,但没急着去睡觉,而是裹着睡袍去了书房,匆忙打开电脑。

    刚刚在实验室的车库,她注意到了孟宴臣的手。

    不得不承认的是,孟宴臣的手型相当漂亮,几乎是能做手部模特的程度:

    指节修长而纤细,皮贴骨的优越体现在能将细节尽数展现出来,比如他的手部皮肤能清晰地衬出指骨的形状和走向。

    手背上的血管和青筋如同盘踞在群山上的蛟龙,亦或者是随时能绷紧的粗绳,只看一眼便能让人沉迷进去,如同研究什么精密器械般研究他的手背。

    并且,最让余灿关注的是,孟宴臣的指节尾部是翘着的。

    正因为他的指节,她才能在那样极短的时间里看清楚孟宴臣的指甲。

    她直到那时候才知道孟宴臣会咬指甲——这在她的咨询师那里属于焦虑行为,但对她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孟宴臣经常咬指甲导致他的甲面几乎都退到了游离线后面”这件事。

    余灿翻出那个存着Adam照片的文件夹,一张张翻过去。

    直到终于在上千张照片里翻到Adam在高中那场大赛之后的庆功宴上的照片,余灿放大了Adam的右肩区域,定定地看着那只搭在Adam肩上的手。

    这张照片的主体是Adam,当时他在大赛上拿到了国际商务组特等奖。

    由于他们小组是个跨境线上小组,其中绝大部分组员都在国内,所以他花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到处跑,田纳西、加州、佛罗里达、宾州……最后一站是出境游,因为他说还有个组员远在大洋彼岸。

    这张照片就是当时他和那位组员见面之后拍的,两个人约定一人留一半,奈何当时粗心,Adam回国了才发现他箱子里装的是自己那一半。

    照片里,穿着条纹线衫的组员的手臂搭在Adam右边肩膀上,漂亮的手背随重力自然地向下舒展开来。Adam则更像是个中二少年,冲着镜头抱臂,眨眼吐舌的表情和他原本想呈现出的那副胜利者模样几乎完全不符。

    确实是男孩子之间极为稀疏平常的合影姿势。

    她依然不敢确信自己的猜想,转而打开了国坤官网,点开孟宴臣的个人介绍页面,找了张手部画面比较清楚的照片,放在Adam那张照片旁边。

    深耕医学工程领域的结果是她能熟练使用很多软件,其中包括在她看来最简单的PS。

    为了印证她的猜想,她只需要选出Adam照片里的那只手与孟宴臣的手进行比对,整个过程用不了五分钟。

    看着画面里逐渐重合的两块区域,余灿颤抖着打开Adam当初发给她的那份她从没看完的script,直接跳转到最后的署名页。

    她从鼠标上收回手,木然地抱住膝盖,整个人缩在椅子里,视线逐渐模糊。

    几分钟后,余灿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异常,转而拿起手机,预约了和咨询师白天的见面时间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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