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摩尔索龙火山喷发的时候,就连远隔一方的雾歌森林也感受到大地的颤抖,鸟兽惊慌,南方火山烟尘遮天蔽日,天地仿佛被蒙入一块灰色斗篷。

    魔王和精灵都知道,离开的时间到了。

    有一段看似安逸而美好的时光,琉夜陪伴长缡一同走遍雾歌森林,他感悟到森林的古老壮美与变化不息,探寻森林中时间流动的漩涡,每一次的发现就如找到宝藏令年轻的魔王欣喜愉悦,他也给她讲了很多故事,人类的,世界的,大部分是他所喜爱的历史,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精灵了解人类,进而在情感上认同人类。

    永恒时间之魔王甚至冒着历史受到扰动的风险,为精灵施展时间魔法,带她前往时间河流的过去。他们也曾去到时间流速如松脂般极度缓慢的地方,在不断变化的时间里,他们度过的时光无法计数。

    不知从何时起,长缡不再与森林中的松鼠和飞鸟玩耍,她想变成魔王身上的衣服,与他永不分离。

    “你要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呀。”长缡抱着琉夜的胳膊说。

    “我必须回到王国去。”琉夜如实相告。

    “你要离开阿缡吗?”

    “阿缡想找我玩的时候,可以到王国去。”

    “你什么时候要走?”

    “炎魔苏醒之前。”

    那一天,在浓荫之地,面对湖边两只并肩游水的雪雁,他终于对长缡讲了炎魔的事情。

    “夜哥哥,我会帮你的,我会帮你守护好王国和人民的。”长缡这样对他承诺,只是心间略过刹那的遗憾,她仿佛有所预感,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足以改变此刻无忧无虑的快乐。

    时间到了,长缡没有和森林中的朋友道别,与琉夜携手直奔燃烧平原。

    从天而降的火星已在恩赐之地燃起熊熊大火,长缡暂时压制住炎魔,炎魔正在积蓄力量,正如不断膨胀的火山,白发祭司带着一队人类最杰出的法师穿过大片被烧毁成灰烬的区域赶来。

    祭司一看形势便知魔王没有按照他的计划取得冰魄,祭司顶着高温的炙烤上前极力劝说,冰雪精灵与炎魔不相上下,只有精灵和魔王的力量融合在一起才能真正封印炎魔。

    魔王说,再等等。

    鏖战持续一天一夜,长缡已经十分疲惫,大火再次在恩赐的绿野上肆虐开来。

    在祭司不停的要求下,琉夜终于对精灵说出那个方法。长缡毅然献出自己的心——凝结自然寒冰之力的冰魄。

    炎魔终于被封印,劫后余生的众人尽管疲惫至极,仍带着伤痛欢呼胜利,琉夜想要将心重新还给长缡,白发祭司却制止了:封印必须要靠两种力量的结合才能压制,归还冰魄,封印崩毁。

    这一次,人类祭司是用精灵语讲的,他同时是在说给长缡听。

    长缡又困又累,只想美美睡一觉,没有了冰魄,她只是不如之前那样强大,似乎没有什么影响,却能帮助夜哥哥,帮助整个王国的人民,她说:

    “夜哥哥送给阿缡那么多礼物,阿缡就把心送给夜哥哥。”

    她就地坐下,靠着琉夜睡去,而魔王拥有了两颗心。

    琉夜在休眠的火山下陪着睡着的精灵,让祭司等人先行返回,再派马车来接。

    马车赶来时,已接近一日下午,火山灰尘沉降下来,将晴蓝还给天空,太阳将它的温暖与光芒毫无偏见的照耀在地面——森林、平原与灰烬,四周焦土连绵,马车疾驰扬起高高烟尘。

    驾马车的却不是普通侍卫,而是亲王莲冰,是真正的人类国王,人类权力塔顶的两个人——莲冰与祭司,而马车里的人,藕粉的锦绣衣裙连同桔粉的长发都沾染了灰烟,暗淡往日的亮丽,是汐。

    回城的马车上,琉夜看着陷入昏睡的精灵,对汐儿说:

    “给她安排一处寝殿。”

    “好。”汐儿应着,她同样看着沉睡的少女。

    冰清玉质,法隆公爵如是评价,她对这个拯救王国而牺牲自己一半的精灵有微妙的感觉,一方面感激敬佩她,一方面又担忧公爵暗示的一种可能:王会不会爱上这个精灵,让她来做皇后?可是,即使这样,席风祭司也一定不会同意。汐儿又想,她实在太多虑了,她应该知道自己在琉夜心中的地位,但还是不确定,想问魔王对精灵的态度又不合适……

    汐儿失神时只听魔王又说:“还有衣服。”

    “啊……好,汐儿会安排好照顾阿缡的。”她去寻他的眼,那紫色的眼眸深邃暗沉,思虑重重,玉石般俊美的面容隐隐透出疲惫,她心疼地替琉夜拂去脸上的尘埃。“王,答应汐儿歇息一会吧,你累了。”

    “阿缡可能还不太了解人类的知识和礼仪……”琉夜终于看向汐儿,那一刻,汐儿惊讶发现在他的心里没有找到自己,这一刻,他全部惦记着沉睡的精灵。

    “我会给阿缡找一位好老师。”汐儿的手滑落下来,失去力气。

    长缡冷醒了,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四下一片昏暗寂静,她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旁边架上一颗月亮似的球体,屋内的陈设是冰冷无声的黑影,不像森林里的树是活着的。

    “夜哥哥?”她不自觉蜷缩起来,冷,这是什么感觉?好难受,她从来不会冷。

    是冰魄。记忆涌来,她想起了燃烧平原、与炎魔的战斗。后来她因为太累,就睡过去了。

    可是夜哥哥呢?他答应不会离开她的,这里一定就是王宫。

    长缡哆哆嗦嗦地起来,光脚踩着地面,冰冷的石面如火焰般灼烧她的脚。

    “夜哥哥!你在哪儿——”她对着昏暗的房间喊道。

    吱呀一声,脚步声近了,一团光明近了,长缡绕过一扇沉默的屏风,期待地看去。

    “大人,您醒了。”是一位举止端庄的人类女子,她举着一盏灯,压低声音用精灵语说。

    “你是谁?我好冷!夜哥哥在哪儿?”精灵失望极了,双臂环抱自己,抬步准备出门找魔王。

    “大人!等等。”那女子唤住长缡,“我是被派来照顾您的,现在夜深了,吾王在休息,有什么事情您吩咐我来做,我的名字是露。”

    长缡着急地说:“我只想找夜哥哥,你快带我去,麻烦你了。”

    露一脸为难:“可是,深夜除非急事不能打扰吾王……”

    就在这时,殿外又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只听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阿缡,你醒了?”

    “夜哥哥!”长缡飞跑过去,正撞上了踏门而入的魔王,后面持灯的侍卫深深低下头。

    琉夜做了一个手势,露和侍卫便悄声退下了,尽管他知道看似寂静的宫殿不知有多少眼睛和耳朵在暗中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单纯的好奇,还有贵族的监视。

    他拥着长缡在窗前软塌坐下,他拥有她的心,这颗心真切地传达着长缡每一丝的感受,刚才他也因寒冷而深夜惊醒,这才出来寻她。

    “阿缡,很冷吗?”琉夜拉过塌上叠放着的毛毯替长缡围住,满怀歉意:“对不起,因为你失去了冰魄才……”

    “啊,别再说了,你在这里我的心就在这里,我不会怕冷,什么都没有失去,”长缡打断他,靠着他的肩膀,烂漫无忧的笑又回到她的脸上,“这是你的王国了?就是我们在火山脚下远远看到的宫殿吗?”

    琉夜点头,金色月光照亮他丝绸般光滑的发丝,他的眼中有一束幽光,他心里清楚,不论对他或是王国来说,长缡作为冰雪精灵已经被利用完了,她可以作为人们的英雄,但很快就会被遗忘,长缡最好的选择是回到雾歌森林。

    留在这里他可以庇护她,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完成他给予阿缡的承诺——永远陪在她的身边,在王国,他是人类平民、贵族的王,是一个甚至不能拥有全部自己的王,一个王的重任与权衡,她不懂得,未来如何待她,是魔王面对精灵时头疼的问题。

    果然阿缡抱怨道:“为什么要抛下阿缡一个人?你刚才去哪里了?阿缡不喜欢这里,这里的东西都没有生命。”

    “想回森林中去吗?”琉夜轻声问。

    “你会和我一起回去吗?”长缡睁大眼睛,她已从那双紫色幽暗的眼中得到了答案。

    “你知道的,一个王不能离开他的王国和人民。”琉夜移开目光,看向夜明珠晕亮的座屏,他的语气有些生硬,在长缡和王国之间,毫无疑问他会选择后者。

    虽然有一些遗憾,但没关系。长缡弯唇作出笑容:“那我不回森林,探险队长走不开,助理留在这里陪你,我从来没有来过人类王国,一定有好多有趣好玩的东西呢!”

    “阿缡,你想留在这里可以,我会照顾你,如果你不喜欢这里想要回家,你可以回森林里住,想来看我时再来。”琉夜又给了她选择。

    长缡忧虑起来:“可是,我想和夜哥哥在一起呀,你不是答应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琉夜想起那天他们的对话,实际上他没有说出承诺,但似乎是答应了——是为镇压炎魔而作为交换,还是在当时情景下的他真心愿意呢?那是远离了王国的另一个琉夜吧。

    “好,那就留在这里。”暂且如此吧,或许哪天她觉得无聊就会离开了。“睡吧,你需要休息。”

    “这里睡不下呢。”长缡扭头看。

    “人们在床上睡觉,我带你去。”琉夜站起来。

    他们绕过浮雕座屏,来到长缡醒时的陌生地方。“这是我的树洞。”长缡蜷起来准备入睡,琉夜为她盖上一层厚厚绒毯。

    “夜哥哥,怎么不过来?”长缡迷迷糊糊地问。

    “我会到我的树洞休息。”他的声音很远。

    长缡又开始冷了,她不安地睁开眼,喊道:“夜哥哥!你在哪里?”

    “我在。”即将出门的魔王停下脚步,他忽然明白了,一颗心冰冷地灼烧着,另一颗心因歉疚沉重万分。

    ——阿缡一旦远离她的心——也就是他,就会冷到无法忍受。他转头返回。

    “夜哥哥。”长缡已经坐了起来,黑暗中,纤细的身影孤独无依。

    “你离开我就会冷。”她的声音很小,好像是她感到愧疚。

    琉夜在床边坐下:“睡吧,我不会离开了。”

    森林里他们常紧密地挨在一处,但变化了场景,琉夜知道这是不同的含义,即使汐儿他都不曾与她同眠,直到晨曦微现,同样疲累不堪的他始终坐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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