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有侍者敲门告诉他们晚宴已经开始了,长缡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嘀咕:“不管别的,只为饱餐一顿。”

    落樱笑了,眼睛温柔地看着她,离开王宫后,她变了很多,但他认为这样对她更好,她会忘记那些伤痛的。

    “主人,让我给你梳梳头再下楼吧。”

    落樱解开长缡的发绳,为她拢好散乱的长发,一边低声提醒:“注意食物,水,所有接触的东西,警惕周围。”

    长缡应了一声,看向房门的眼神锐利起来。

    落樱小心地打开门,门外,那个侍者还垂手站着,他们跟随他走过长廊,下楼。

    人声鼎沸,酒肉的气味在高温中蒸腾,大厅中央高台摆着长桌,有三个位置,燃气大王换了一声金色的礼服,手持金酒杯咕咕喝酒,他身边两个位置是空的,高台下方摆满了圆桌,桌子周围坐满了人们,显然大家都很重视这次宴席,他们的衣服不像宫廷一样满是闪耀的钻石和装饰,但干净、硬朗而笔直,人们交谈、抽烟、大笑,完全不像刚刚进入城镇时那样如同一滩死水。

    当长缡走下楼梯时,喧哗声稍微小了一点,但很快恢复成之前的水平。

    侍者引长缡在中央的位置坐下,一旁是提奥,一旁的位置显然是留给那位贵客的,落樱和侍者退到侧后方。

    “我们都是粗人,您会觉得吵吗?”商人露出他的金牙。

    “这是我参加过最热闹的宴会了,你的雇工都在这里吗?我很欣赏这种一视同仁的做法。”长缡眼神疏淡,望着下方比集市还热闹的场景,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

    “嗯嗯,能赶来的都来了。”提奥回答她,眼睛却越过她的头顶。

    “恰恰相反,我认为只剩下闹哄哄的宴会十分乏味。”从喧闹声中传来一道清晰熟悉的声音,语调慵懒冰冷。

    长缡不动了,所以,这位遮遮掩掩的神秘贵客就是他。

    “哎呀,公爵大人,让您扫兴实在是我的失职。”提奥慢吞吞站起来,手里还把着金酒樽,一挥手:“快快,上台啦,给大人们解闷。”

    人太多,长缡这才注意在一旁有乐师舞姬,他们衣着风格与宫廷的婉约迥然不同,夸张绚丽,有野性豪放之美。提奥继续说:“您看,这是我最美的舞姬,您有喜欢的,我送给您。”

    公爵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撩起衣摆坐在长缡旁边的空位。

    “心领了,你的舞姬和宫廷相比可差远了。”

    “唉,我的甜糕听到一定会心碎的。”燃气大王露出悲伤失望的表情。

    长缡还是没有动,菲尔法隆倒了一杯酒,转向她:“边境大将军,故人重逢,不来一杯吗?”

    长缡的眼神暗了下去,她瞥了一眼公爵,他依然穿着深红华服,他的金发依然灿烂闪耀,虽然表面上看似镇定,但过往那些她极力想要忘却的记忆却随着这个人的出现再次翻涌起来,让她心烦意乱。

    “公爵,这次你准备拿什么话来刺激我呢?”她无视他举着的酒杯,挑衅般挑了挑眉。

    那碧绿幽深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就如那天仔细打量她,他独自饮下酒,笑道:

    “一年不见,你的变化真大啊,要是王知道了,他一定会吃惊的。”

    长缡暗自咬牙,停下,不要想。

    “一年不见,法隆公爵你可一点儿都没变。”

    菲尔法隆无声地笑,提起锡壶再倒一杯酒:“那是因为长缡公爵从来不关注我的心,我心里有所变化,你感觉不到。”

    长缡不再说话,低头看一眼桌上的饭菜,全是酒肉,她皱起眉。

    “你怎么会来这里?”菲尔法隆换了一种寻常语气问她。

    “你真不知道?”长缡怀疑地盯着他的眼睛。

    那绿色的眼睛里闪过惊讶:“我应该知道吗?呵呵,你以为我派人监视你呢?”

    长缡抿紧唇,这时提奥插话道:“将军是来鹱之原找鸟儿的,是蜻蜓鸟吗?我忘了。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两位大人。”

    他放下雪茄,从怀里取出一卷浸满油污变成深色的羊皮纸:“这是我们燃气作业区的地图,两位大人,冰原空旷,您可以在作业区休整补给,有需求也可以通过作业区来传话,只是……这份手绘地图属于商业机密,只此一份,我看两位大人不如结伴而行,相互也可以照应。”

    长缡不悦地转向公爵:“你来这里做什么?”

    “和你一样,我也在找一样东西,实验材料。”公爵靠过来,接过提奥手中的地图,解开封带展开。

    长缡看了一眼,整张图复杂如蛛网,每个站点都和其他站点连了线条,表明角度和距离。

    “这张地图我们借用几天。”菲尔法隆对燃气大王回以仪式性的笑容,又对长缡说:“看来只能同行了。”

    “我不用地图。”长缡冷冷地说,“你自己用吧。”说罢她站起来准备告辞。

    “哎呀,哎呀,将军,您不知道整个冻原有多大,没有地图,一旦深入,就不可能再回来了!确保您的安全也是我的责任啊。”提奥似乎很在意长缡的决定,一双胖手紧张地搓着。

    菲尔法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没有人注意。

    “不用担心,和你没有关系,如果你实在担心,我让落樱给你签一份证明文件。”长缡公事公办地说。

    “唉……”提奥忧郁地拧起眉毛。

    “不要让我们热情好客的主人为难了,既然你一定不愿意和我同行,”公爵把羊皮卷递出去,“地图你拿着,你派一个熟悉站点位置的人陪我去。”最后一句话是对提奥说的。

    商人拍拍脑门笑了:“还是大人您聪明,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呢!”

    长缡还像一个冰雕似的站着,菲尔一下子站起来,拉过她的手,把地图塞给她,他握她的手暗暗捏了捏,仿佛一个信号,然后松开了。

    “拿着,你真是越来越会让周围人难堪了。”

    长缡不知道什么意思,公爵似乎有所隐瞒,她握住地图离开。

    回去的路上,落樱让侍卫带些素食到房间,侍卫答应了,但他们等了许久都没有人再来,暮光早已消失,黑夜降临,落樱想出门再催,被长缡制止了。

    “睡吧,不吃了。”

    这时传来敲门声,落樱打开门,一位侍者推进一辆餐车,最上面放着一张便签。

    侍者行礼后关上门,落樱拿起来交给长缡:“是公爵的。”

    只见上面潦草恣肆地写着:

    我知道宴会的东西你绝对不会碰,特意让人准备了这些,愿意来我的房间吗?我有有趣的事情告诉你。

    长缡一边吃豆子一边说:“不去,不是因为我怕他,而是今晚太累了。”

    半月后,他们返回了总部,他们遇到了冰原狼群,长缡不忍心下杀手,一头饥饿的狼咬伤了落樱。

    疗伤的第七天,长缡和落樱坐在暮光的窗前,再次提起让他回到极光之地的事情,这时,有人来敲门。

    长缡打开门,然后愣住了,她没想到公爵会亲自来找她。

    “你做什么?”她毫不客气地说。

    “不让我进去吗?在你这里我受到了最多的冷遇。”公爵苦笑道。

    长缡僵持不动,菲尔法隆耸耸肩,从背后拿出一只羽毛,这只羽毛有手臂那么长,每一根羽枝都是薄薄的金属,暗红、靛青、铜绿的光泽在光滑的羽片上流动变幻,长缡惊呆了,她读的书里记录过这种羽毛,但没人见过这种鸟的样子,它是青铜鸟类中珍稀的存在。

    “你从哪里……”她接过羽毛时,公爵就转过身说:“祝你好运。”

    “等等。”长缡叫住他,换了礼貌一点的语气:“法隆公爵,你从哪里找到的?”

    “我很幸运,遇见了青铜雕的过夜地,你想去吗?我可以带你去,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他的笑里隐含着危险。

    “什么条件?”

    公爵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她,然后指指自己:“就你,和我,不要带你的狐狸。”

    长缡转动羽毛,毫不畏惧地迎上深绿的目光:“恶魔公爵,我不怕你。”

    菲尔因这个称呼笑了一声:“所以你答应了?”

    “落樱需要养伤,什么时候走?”

    “随时。记得带地图。”

    长缡和公爵乘骑两头雪兽,带足补给,在午后出发了,临行前,落樱让长缡披了厚厚的大氅,像一个白色圆筒一样将她裹在里面,他们向西边走一条公爵之前未探索过的路,一路上他都拿着罗盘和一个奇怪的探测器专注地看着,他不说话,长缡也懒得说,周围只有冰原如哨声般的风声,还有雪粒沙沙吹过,和雪兽的喷气声。

    日头向地平线滑落,很快鹱之原陷入漫长的暮光时刻。

    “北偏西十七度十二千米有作业区,休息吗?”公爵看着地图,头也不抬地问。

    “现在休息,法隆公爵这么快就累了吗?”长缡故意奚落道。

    公爵不慌不忙收起地图,说:“我在照顾你的感受。”

    “继续赶路。”她的声音冷漠的像命令。

    “要休息时告诉我,千万别累倒了。”这次他的语气很认真。

    “哼,谁先要休息还不一定呢。”长缡顽固道。

    一直关注仪器指针的菲尔法隆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在沉默中又走了两步,他忽然笑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选你同行吗?”

    “因为你是一个有恶趣味的人。”长缡注视着白茫茫的雪原,直到现在,除了偶尔路过形态千奇百怪的冰碛石,或是一跃就消失的小型动物,她连鸟鸣都没有听到,这里离人类聚居区太近,动物们在更北的地方。

    “因为你比那个无聊的男人有趣多了。”说完这句话,他又低头看罗盘和探测器了。

    长缡立刻反驳:“法隆公爵,你会发现你的判断是错的。”

    公爵忽然拉住缰绳掉了一个方向,让长缡跟着,长缡问:“怎么了?”

    “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也在找东西。”他催动雪兽快走起来,最后停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凸起冰堆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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